持續整整一個月的休息時間、在幻想鄉之外的其他地方是很難想象的。


    即使是在節奏緩慢的人間之裏,七天門鬆期過後就已經陸陸續續有店家開門營業了——想來也是當然的,如果大家都撂挑子了、小小的社會體係立刻就會癱瘓。


    正月第十二天的村裏,已經有大約八成的店麵開張了,就連莫茗的早點攤也擺了出來——閑人多時好賺錢,看來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在這種全民放鬆的時期、在缺乏足量基礎娛樂設施的人間之裏,鈴奈庵無疑成了個避寒好去處。


    很多人甚至一大清早就泡好了茶葉開始在還未開門的鈴奈庵門前排起了隊。鈴奈庵最近擺出了幾副桌椅供人在店內閱覽,因為這個、突然就變成了假期休閑聖地。


    這裏不但有著大量可供消遣的書籍、有暖洋洋的氣息充斥著整個房間、可以全天免費供應熱水、甚至還有一個可愛又充滿活力的看板娘本居小鈴坐在一邊,給這家店裏增添了幾分青春氣息——雖然看板娘本人的臉色十分不妙,但店內這麽多客人,每個讀者都認為肯定不是因為自己做了什麽的緣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鈴對店內閱讀的事宜做出了明確的限製,不允許攜帶任何食物在店裏進食、哪怕是無異味的簡單飯團也不行——這致使客人們不得不在忍饑挨餓和享受安逸的閱讀環境之間做出選擇。


    下午時分,莫茗推門進入鈴奈庵。


    店內撲麵而來一股暖風、仿佛被一股「充滿倦怠感」的氣息裹住了全身,櫃台後的本居小鈴枕著胳膊玩弄著蘸水筆、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


    莫茗仿佛熟客般姿態地走到旁邊,把懷中幾本已經看完的、打算還的書放下推過去,壓低聲音道:“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小鈴抬頭,見是莫茗、也沒什麽反應,攬過書就開始挨個查詢借閱記錄。


    莫茗這家夥,有時候會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話、還一臉得意地仿佛在等待別人的吐槽,這種時候如果挨個計較怕就沒完了。


    莫茗低聲問道:“怎麽、感覺有心事,嫌人多打擾你創作了?”


    櫃台離閱讀區有著一定的距離,壓低聲音的話倒不至於被客人們聽了去。


    “也就這個月了,月底前一定讓老爹把這些桌子撤走,”正在點閱書目的小鈴看到了其中某一本書,特地將其抽了出來在莫茗麵前晃了晃,露出微妙的笑容望向他,“這麽快就看完了?覺得如何、有學到什麽嗎?”


    莫茗睜大眼睛:“你怎地憑空汙人清白?這是靈夢要借的書,我隻是隨便看了兩眼而已。”


    “吼哦?”小鈴笑容更甚,“恕我直言,靈夢小姐是不會借閱這類書籍的,以她的個性、不會對自己的想法抱持懷疑。”


    “這什麽話?好像我就對我自己的想法拿不定主意一樣?別忘了去年是誰教你寫戀愛小說的?不是吹牛,想當年在斯威特尼斯,我也是風靡半個國家的優質帥小夥、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難倒我?”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麽“弗洛伊德”、什麽“解析”、“三論”之類,引得小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要慌呀莫茗先生,我是沒打算詳聊這些的,”小鈴徑自翻開那本書到其中的一頁,將其攤開掉轉後放到莫茗麵前,“和不解風情的人聊起這個話題,對這個話題而言也太可憐了。”


    “用不著說這麽過分的話吧?”莫茗委屈巴巴地瞅了眼翻開的書頁,上麵用黑體加粗的日文赫然寫著——


    『我們在談論愛情時,說起來就像知道自己在談論什麽一樣。』


    話題似乎延伸到了自己所不熟悉的未知領域,莫茗合上書,問道:


    “這兩天、那邊有啥情況嗎?”


    小鈴搖了搖頭:“栗子那裏一切如常,不像是有什麽事情在隱瞞的樣子。”


    幾天前莫茗收到那封匿名信件後,似乎有線索指向這個幾乎不為人知的宅居少女小倉栗子——但在小鈴前往問詢後,卻被告知她完全不知道有這迴事、小倉栗子即沒寫過什麽信件,甚至從來沒關注過鈴奈庵店裏的那塊『莫茗萬事屋』的招牌。


    如此一來、信件的線索等於中斷了——所幸並不是自己的友人栗子出了什麽事。但受莫茗提醒,總歸不能大意,小鈴還是會隔三差五地去探望一下小倉栗子、甚至還找阿求問詢過意見,但即使是幻想鄉推理小說之父(誤)的稗田阿求、一時間也拿不定這封信的真實目的。


    “不過你來得正好,前幾天有了新作呢、這份是栗子幫忙抄錄的第一卷,可以拿給靈夢小姐看看哦?”


    “提起這個……”莫茗歎息一聲,“都是你寫的戀愛小說惹的禍啊,靈夢最近變得有點不正常了。”


    “有嗎?說明我寫的好呀,連靈夢小姐那樣的人都覺得有道理呢。”


    “個人觀點因為戀愛小說而改變不覺得很奇怪嗎?”


    “你不看戀愛小說當然覺得很奇怪、這太正常了好嗎?從任何可以學習到知識的渠道汲取經驗,這可是人類的天性呀。”


    “幹脆這樣,既然鈴太郎這麽有自信,不如我出個主題你來寫、就寫一個父親和……”


    “停!”本居小鈴毫不客氣的打斷莫茗的話,“你以為我還是去年的我嗎?本姑娘可是進步神速的,如今我已經不是你的水平能夠指點的了的了!”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這書我倒要拿迴去先看看了……等著我毫無憐憫的刻薄評語吧。”


    “隨時恭候喲。”


    ……


    ……


    傍晚時分,莫茗收拾完碗筷,端了碟幹果來到玄關處。


    天氣仍未迴暖,靈夢也依然保持著習慣,在太陽落山的黃昏坐在玄關上捧著茶杯、等待著老師的飯後甜點。


    兩人並不是一直都有話說。有時候,少女隻是安靜地吃著茶點,藉著燭光看書,如果外麵有風、就會被老師訓斥,讓她迴房間看……外麵流動的空氣讓燭火搖曳,在玄關看書容易著涼又傷眼睛。


    但也有時,少女會試圖談論些什麽、或者更多的時候,是等待自己的老師開口——『希望今天晚飯後能聊起來』、『希望今天的話題能夠有趣』,這基本是靈夢每天都會想的事情。


    隻不過,從去年年底到現在,這近一個月來因為各種繁忙的事務、兩人卻沒怎麽好好閑聊過了。


    莫茗坐在一邊,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小說,有些突兀地開口說道:


    “靈夢,你是想用我的本名、而不是『老師』來稱唿我嗎?”


    愣了半晌,坐在一邊的少女似乎理解了話中意思,突然有點急促地開口:“我……我想!”


    靈夢的麵色有些紅潤,看來頗為激動。


    “有多想?呃……我的意思是說,這種想法大概有多強烈?”


    “特別、特別強!無法用語言形容那麽強!”


    “既然如此,再沒人的時候你可以稱唿我本名……事實上,我們的關係也早就不是普通的老師和學生這麽簡單了,『老師』的稱唿確實有些以偏概全。”


    “真的?!”


    “沒必要騙你吧。”


    聞言,靈夢放下手裏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氣。


    調整了下心態,然後安靜地說了聲:“莫茗。”


    “嗯?”


    “沒啥,試一下。”


    靈夢的神色仿佛變得十分滿足,麵色紅撲撲的樣子。


    倒是莫茗這邊完全不看氣氛,突然問道:“你這兩天,鬼鬼祟祟的,在計劃什麽呢?”


    “什、什麽意思?”


    “就是你最近這些天的態度啊,有時候突然不理我、看起來好像是在發脾氣、過了會又變迴去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過陣子突然又發作了,愛搭不理的,隻用『喂』來喊我……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什麽嘛,老師注意到了啊……”靈夢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還在想,差不多就這幾天選個時候離家出走呢……”


    莫茗聞言歎了口氣:“雖然沒猜到你打算做到這一步、但看了你借的那幾本戀愛小說,我心裏差不多是有了點數了……鈴太郎這家夥、真是淨給我出難題啊。”


    兩人朝夕相處,靈夢的個性之所以會有變化,其可能性並不難猜——隨手翻了翻靈夢借閱的戀愛小說,書的封底上、鈴太郎的一句話讓莫茗了然。


    『無法和心愛的人更進一步?不妨試試先遠離他——教會他珍惜眼前之物吧。』


    ——by鈴太郎。


    “誒?!老師認識鈴太郎?”


    “不是我說你……好歹有點自己是博麗當家的自覺啊,”莫茗開啟了說教模式,“還離家出走?你的立場這麽做恐怕不方便吧?住在誰那都不合適啊、還是說你又打算麻煩魔理沙了?”


    “是是是,對對對,老師說的有道理,靈夢做錯了。”明明自己想著倒沒什麽,但被莫茗點明說出來就覺得很害羞、靈夢大腦宕機,打算放棄思考。


    “其實倒不是說誰有錯,”莫茗吃了個果脯,“關鍵在於,你英明神武的老師看出了問題的端倪並防患於未然了!”


    提起這個,少女也瞪大了眼睛:“和鈴太郎故事裏講得有些不一樣啊!老師這邊,明明我還沒做什麽、為什麽可以這麽順利呢?”


    莫茗在坐墊上盤起雙腿。


    “當然不一樣,發生問題然後訂正錯誤雖然也不錯,但有時候伴隨著問題出現的還會有裂痕,這些裂痕可能會隨著時間而平複、但也可能不會……”


    “這種通常被稱作青春陣痛的往事,或許在老年時能夠提供給我們足夠的迴憶。”


    “但你老師我呀,本來就是有些愛瞎捉摸的性格、身邊關心的人卻沒幾個,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就一直在想——直到想出個所以然來。”


    “去年夏天的花火祭上,你跳的神樂很好看。但因為我和愛麗絲一組報名了智慧博弈的祭典、好像有點惹你生氣了……”


    “那個是……”


    “別急著打斷,都多久的事了、害什麽臊,”莫茗笑著端起茶壺往靈夢的杯中添滿茶、把茶杯拿起來遞給她,示意她聽著就好,“當時和愛麗絲聊過關於你的事。”


    “從那時起,我就多了個心思——關於自己的態度和立場是否有問題,這種自我審視的話題當然沒向別人提起過。”


    “後來沒多久,連魔理沙也摻和了一手,難得能為了你忍受住少女麵上的難堪來向我提出委托、靈夢真是交了個不錯的朋友啊。”


    “魔理沙、嗎……”


    “嗯,魔理沙也覺得我這種自恃長輩的作態很愚蠢、想了辦法說服我呢。再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真正意義上的,一言難盡。”


    “我即使再愚鈍,也不得不正視自己——關於我向靈夢你持長輩這樣姿態的事,當時雖不覺得有錯,但卻因此忽視了你自身的感情的事、是無論如何都是無法辯白的蒙昧行經。”


    “我曾經不止一次公開地表明過自己的立場——我是身為靈夢你的老師和家人、而非其他什麽身份與你相處的。”


    “我不斷地維持著自己的這個立場。”


    “其實吧,不光是你我,其實所有人都一樣的,總會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欺騙自己、讓自己認為曾經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是人類的天性,受某種社會性心理因素影響——我們都喜歡言行一致的人。”


    “言語和行為前後不一,會被認為是腦筋混亂、表裏不一,甚至精神有毛病的人——另一方麵,言行高度一致則經常與個性堅強、智力出眾掛鉤,被看成是邏輯性、穩定性和誠實感的體現。”


    “我雖然經常在靈夢你麵前表現的很隨便,但其實挺在意你對我的看法的——我希望你把我看作一個正直的人,而不是覺得我人品有問題甚至疏遠我。”


    “所以,當我在你麵前鄭重其事地發表了某種言論,就會下意識地維護其正當性——甚至拒絕思考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幸運的事,現實及時地給我上了一課。”


    “先是永遠亭那邊發生的一些事、再加上村子裏偶然聽來三宅家那孩子打算向你求婚的事——讓我發現了問題所在。”


    “我對靈夢你……很可能正抱持著一種存在於師生間完全不合理的感情——占有欲。”


    博麗的巫女小姐深吸一口氣,打算讓自己的咚咚咚的心跳平複下來,好繼續聽老師說話。


    莫茗這邊則並沒有看她,隻是平視著遠方,仿佛直視自己內心一樣語氣平和地說著。


    “我告訴自己,三宅是肯定不行的——那孩子沒法給靈夢幸福。”


    “令我欣慰的是,以我的眼光看來,幻想鄉中似乎沒有足夠出色的青年配得上靈夢——這點讓我在當時很是鬆了口氣。”


    “但現在想來,無論是當時的冷汗、心跳還是不願深究的念頭,都是極不合理的。”


    “我所不願深究的是——如果存在這樣一個無以倫比的青年才俊——他事業有成又虛懷若穀、相貌堂堂且對靈夢你情有獨鍾,假如真的有這個人存在呢?”


    “答案是、不論是誰,我不願把你托付給其他任何人——這究竟是所謂長輩與晚輩分別時的『不舍』呢、還是更加於世俗所不容的背德感情……在我還在迷惑的時候,這些天、靈夢你又做出了這種舉動。”


    “所謂的疏遠是為了更進一步,並非不能理解——看了鈴太郎署在尾頁的話,雖然沒猜到你打算離家出走、但也大概猜到了一些類似的事——”


    “但無論是哪個,都會讓靈夢你作出讓你我都覺得難過和煎熬的事……與其那樣,我既已了然,為什麽不退一步呢?況且本身就有錯在先。”


    “即使隻作為一個自承的紳士,免除一個女孩子因自己所產生的些微煩惱、不過是入門級紳士的要求罷了,怎麽樣,帥氣吧?”


    “以上,正是我主動提出、讓你稱唿我本名的原因。”


    良久,靈夢終於可以動作了。


    少女有點搖晃地站起來,有點口齒不清地說著:“老s……莫、莫茗,我去燒水了。”


    莫茗哈哈大笑:“去吧去吧,水燒熱點,跑了一天了,我也要洗個好澡。”


    靈夢一溜煙沒影了,莫茗獨自品著茶,並整理著自己的心境。


    沒過多久,靈夢又坐了迴來。


    莫茗有點驚訝:“這麽快?在燒著了?”


    平日裏都是他負責生火燒水,畢竟莫茗不太懂女孩子的頭發要怎麽保養,但估計不適合添柴燒火的事宜、不過這樣的事自然難不倒靈夢,隻是沒料到會這麽迅速。


    “嗯,因為、難得覺得氣氛比較好,想再聽老師說些什麽,就用了靈力飛著去打水、還用了符咒生火……”說完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用了『老師』這樣的稱唿,吐了下舌頭。


    “說點什麽嗎……”莫茗思考著,點點頭,“確實,似乎很久沒有正經地聊過什麽了、但又似乎沒過多久,那時我倆還坐在這裏有模有樣的辯論呢。”


    “是啊、老師最近都不愛和我聊天了,”靈夢鼓起嘴,隨後發現自己又用了尊稱,便補充道,“『老師』和『莫茗』兩種稱唿我都會用,至於用哪種看我心情!但是絕不允許迴收我的使用權!”


    明明好不容易如願以償的靈夢,似乎因為莫茗之前的話語、突然發現直唿『莫茗』會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羞澀感——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讓她暫時繼續使用著先前的稱唿。


    “隨便你咯,”莫茗聳肩,“不過,說的少了倒是不因為別的、以前你還小的時候,聊一些社會啊、人性什麽的,是為了增長你的見識,提升你的氣度格局——你可以不用,但最好能明機巧。”


    “後來慢慢發現,你似乎對我說的話有些太鄭重其事地對待了——那些大道理少說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萬一把你教導成和我一樣的人、那可就白費功夫了,一來二去就說的少了。”


    “不過嘛,如今時機正好。你既然覺得我們應該處在平等的地位、那就對我說的話再多一些審慎的態度,這樣我們才能更加平等的交流。”


    “嗯……好的。”完全不覺得理解了。


    “靈夢會因為某個人做了一些讓你感官不好的事、從而降低你對他的評價嗎?”


    “肯定啊。”迴答的很直接。


    “如果是我呢?”


    靈夢想了想,沒有說話。


    “所以說、可不是在說著玩的,你要是一直對你老師我抱以無比膨脹的信任感,將來某天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可能會因此錯過時機哦!那時候受苦的可就是我啦!”


    “……我明白了,”靈夢終於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關於老師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榆木疙瘩廢柴這一點,我已經好好地記住……”


    莫茗敲了下玄關木板:“咋說話呢?目無師長,罰你寫一篇『我最敬愛的老師』,一萬字內、文體不限。”


    笑的像個兩個傻子。


    “閑聊嗎……正好,繼續之前那個話題吧。”


    “嗯嗯。”靈夢對「繼續之前的話題」這點毫無異議。


    “在那之前,先考你一點——為什麽幻想鄉建立這麽多年過去了、厄神鍵山雛一直不被村裏人所接受?”


    “呃,”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靈夢想了想、迴答,“因為……《幻想鄉緣起》並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在其撰寫完成之前、村裏人就已經對這個靠近就會被帶來厄運的神明形成了統一的看法——即使這點在《緣起》中已經被澄清、厄神並不會帶來厄運,而是收集了大家的厄運,讓大家能夠變得幸福的神明、卻依然什麽都沒有改變……大家早已經習慣了先前的看法。”


    “原來如此……你真的進步了,靈夢,我還以為你會迴答厄神是風評被害什麽的、想不到會考慮到這一步,”莫茗很高興,揉了揉靈夢的腦袋,“厄神並非是風評被害,她給靠近自己的人帶來了厄運這是事實、其實也和她沒有悉心經營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有關——或許她認為做這種事是毫無必要的,這倒不是我們要討論的重點。”


    “厄神的惡名之所以被普遍認可,其實是一種名為「社會認同」的原理所致。身處於社會群體中的人,總是會抱有這種假設:要是很多人在做相同的事,他們肯定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很可惜,人群很多時候都是錯的,因為群體的成員並不是根據優勢信息才采取行動、而隻是基於「社會認同」原理在作反應——既然大家都不認同厄神,那麽厄神一定做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壞事;既然大家都不接受《緣起》對厄神的澄清,那一定是書裏所寫的東西有所局限甚至不盡不實。”


    “人們總是機械地照著社會認同原理進行認知、學習和工作,越是缺乏個體思維的落後文明,這種現象也會越發嚴重。”


    莫茗說完,靈夢半天沒有說話。


    莫茗又揉了揉靈夢的腦袋,笑著說道:“別一臉憂愁的樣子,你不是在做無用功。要相信事情會好起來、首先要這麽相信,才有成真的可能。”


    靈夢問道:“能成功嗎?”


    莫茗點頭:“當然可以,但需要悉心引導。於是乎話題將迴歸到最開始那點——有關人類的某種天性,所謂的『一致性理論』。”


    “上來說些大道理可能不便於你理解、我先說說目前已經做了和打算做的事。”


    “除夜祭我去了趟村子,讓村長和人裏的世家大戶都欠了我們博麗神社一個天大的人情——這裏的人類不再需要畏懼妖怪、換言之,人間之裏的文明將不用再受到製約、可以一馬平川地向前發展了。”


    “當然了,關於這點、我本人其實是沒出什麽力的、雖然出主意可以算我一份,但主要是依靠了魔女帕秋莉·諾蕾姬的天才魔法陣和妖怪賢者八雲紫在外界啟動的東方project計劃才能得以施展。”


    “這倒是題外話了、妖怪賢者自然沒必要告訴人類這一點,因為文明的進步可能會伴隨著不安與動蕩、隻會帶來不安定的麻煩——但處於博麗神社的你我不同,是最合適引導人類進步的中間人。”


    “八雲紫本人對人類這一整體是什麽看法呢?不說靈夢你或者先代博麗巫女,我記得冥界白玉樓的西行寺幽幽子是在尚未人類之時就與她結交為朋友的——也就是說,八雲紫肯定沒有對人類保持著全盤否定的態度。”


    “隻要對人類還有那麽丁點期望,事情就好辦多了。事實也是如此,除夜祭發生了那麽嚴重的異變、不可能沒有驚動到妖怪賢者,但她卻到最後也未正麵現身在人間之裏,說明她默許了我的『投機鑽營』。”


    “言歸正傳,既然獨占了本不屬於我們的功勞、換取了整個人間之裏對我們的天大的人情,這是難得的機會、不好好利用起來就太可惜了。”


    “我要求了三宅老村長、霧雨氏族長、平氏族長、橘氏族長等各大名門世家的當家人共同起草了許多份文件,其中有些會在不久後張貼在人間之裏、比如『關於厄神鍵山雛等五位神明的專屬法定紀念節日的通知』、『第一屆人外往事係列有獎征文活動』等六份文件,陸續會在年後張貼放出,當然,也有幾份是不會對外公布的內部提案,讓每家都參與了起草與署名。”


    (人外:即人類之外,一般泛指妖怪、神明、鬼或其他任意非人類的種族)


    “嗯……怎麽說呢,感覺老師的做法,似乎很……委婉?會有用嗎、這樣?”


    “改變一群人的觀念是沒法一蹴而就的,我們要做到的不僅僅是糾正「厄神會帶來厄運這樣」這種看法,而是要從更根源的層麵杜絕這種類似的情況發生,所以有必要采取影響更為深遠的做法——讓村民們意識到自己想法錯誤、從自己的心底深處對觀念的認識發生改變,所以不能隻是在人間之裏張貼一幅為厄神鍵山雛正名的公告那麽簡單。”


    看著靈夢一副努力假裝自己聽懂了的樣子,莫茗再次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手被拍掉了。


    “在摸頭就要禿啦!”


    “好吧好吧,”莫茗略帶可惜地笑著收手,“為了方便理解,我來講一個故事吧——那是發生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名為斯威特尼斯的國家的故事。”


    “嘁,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不就是……”


    “別打岔!咳咳,故事發生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遭到鄰國尼克拉斯帝國的入侵而持續了多年的戰爭,數年之後,斯威特尼斯共和國漸漸奪迴了軍事主動權。”


    “斯威特尼斯雖在陷入戰火之前和平了太久、即使迅步猛追也難及尼克拉斯帝國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將領們的戰鬥力、但其實,真正讓他們膽寒的是斯威特尼斯這個國家裏如同幽靈一樣無處不在又無可琢磨的、令人膽寒的情報網。”


    “有一天,被人稱作惡魔劊子手的斯威特尼斯少將薩文·伯納德收到了當時已非共和國從政部門人員的、前任總統所寫的一封密信。”


    “這種瀆權行為已經違背了當時的法律,如果前總統做了對現役軍官指手畫腳的事被公布,他本人可是要坐牢的——幸好這位少將念及舊情、沒有揭發他,但信中所寫的內容,卻讓這位久經情報場的老油條犯了難。”


    “前任總統是一個典型的空想主義者,他生平創立了一套理論主張、並希望能將其推廣到全世界——但他卻發現、似乎隻有一個地方難以企及,就是主動侵略了斯威特尼斯共和國的尼克拉斯帝國、不論戰勝還是戰敗,你無法期待一個國家的民眾去接受敵國元首提出的政治主張、即使一百年後也別想。”


    “戰火雖尚未燃至尼克拉斯帝國本土,但就戰局而言,那不過是遲早的事。當時的戰事使得全世界的國家結成了兩方陣營,斯威特尼斯屬於其中一方、而尼克拉斯屬於另一方。兩邊的戰俘營互相折磨拷問敵方士兵本就是家常便飯、畢竟暫時還無法把對方的元首送上軍事法庭、就暫時先讓這些士兵們為生靈塗炭負責。”


    “就在這種大環境下,無恥的前任總統向他的老下屬提出了請求——一定要善待尼克拉斯的士兵俘虜。”


    “現實也總是這樣,上司拍腦袋,下屬想破頭——即使那隻是為了前總統個人的政治主張的宣傳作以鋪墊、其實並沒有必須理會的必要性,但年輕的少將還是打算報答老上司的知遇之恩,開始琢磨該怎麽辦。”


    “這可不是一句『禁止虐待俘虜』的軍令那麽簡單就能辦到的事——戰火焦灼的當時,很多關鍵的軍事情報都是從敵軍俘虜的口中通過拷打折磨問詢出來的,停止這麽做、等同於對自己的國家和土地上的民眾不負責任。所以,他需要一套更全麵的誅心計劃——也就是在後來被他國紛紛采納的、被稱作『惡魔禁果』計劃的行動。”


    “這個少將被後來被同僚、下屬和其他人稱作惡魔、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確是這方麵的天才。他用所謂的『寬大政策』代替了一直以來所使用的拷打折磨。這是一種精心設計的複雜心理攻勢、並最終因此獲得了甚至比之前更全麵的尼克拉斯帝國的軍事情報。”


    “尼克拉斯帝國的士兵和人間之裏那些沒怎麽受過正規教育的村民不同,他們受過訓練、並且心懷著對帝國的狂熱忠誠——但即使這些信念堅定的人,在那個集中營裏、漸漸地有人主動向斯威特尼斯方透露他們的軍事情報、告發同房戰友的越獄計劃、甚至會公開譴責自己的國家——他們的故鄉尼克拉斯。”


    聽到這裏,博麗的巫女小姐麵上再次顯露出費解的色彩——似乎和往常相同,但卻讓莫茗猶豫了下。


    “靈夢……”


    “嗯?老師,我在聽呢。”


    “不……我是說,”莫茗斟酌措辭,隨後歎了口氣,“我在思考,這些事該不該說呢……玩政治的、心都已經被染色了,不管是什麽色彩、絕對不會是純潔無瑕。”


    “八雲紫讓我當你的老師,有她自身的理由,但我和你說一些事、都隻出於我個人考慮——我希望你和幻想鄉裏其他的女孩子一樣,是一個純潔且純粹的人。”


    “而有些事,太過肮髒齷齪,僅僅是知道它的存在就會使自身受到影響……是不是、不讓你知道更好呢?”


    “但在我個人看來,所謂的『純潔如白紙一般』,並不是真正的純潔,白紙沒有染黑,隻是因為尚未著墨而已——事實上,白紙輕易就會被染黑,它自身毫無拒絕的能力。我說希望你的內心能夠保持純潔,絕不是這種層麵的意義。”


    “相較而言,我覺得月光才是更加純潔之物。月亮並不會發光,但它自身所反射的來自太陽的光輝、蘊含了所有用人類眼睛可見甚至不可見的色彩,但即使如此,它所映襯出來的依然是純潔的白色、並且不會被其他任何顏色所沾染——”


    “出淤泥而不染,明機巧而不用。靈夢,你一定要明白啊,這些所謂的閑聊,絕對不是想讓你從中學習什麽、你要是試圖使用那些手段,我心裏會非常難過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看著老師突然變得有些焦躁,靈夢連忙點頭,“我知道的,和小時候一樣,老師說這些隻是希望我能見多識廣、不會被人利用而已。”


    莫茗點頭:“多半是用不到的經驗,因為我在這裏。但不聊聊卻又不安心,因為你應該有自己的主見、而不是倚仗我做出判斷。”


    “……老師……”


    “嗯?”


    “有句話從挺久前就想說了。”


    “……什麽?”


    “你也太小瞧你的學生了吧?!”靈夢掐住莫茗的脖子來迴晃,“老師是不是把我當成無論你說啥我都會覺得完全正確的乖寶寶了?!”


    “呃……”莫茗沉默半晌,突然笑道:“我突然發現,我好像整天淨瞎操心了……難道說是因為進入更年期了嗎?”


    似乎調整了下情緒,莫茗打了個響指。


    “那麽話題繼續,尼克拉斯帝國士兵的倒戈,正是靠著所謂的「一致性原理」才漸入佳境的。”


    “循循誘導這些可憐的士兵走向不歸路、其實有很多辦法——打個比方、先讓他們寫下一些不利於尼克拉斯帝國、但卻毫無疑問是事實,再怎麽狡猾的騙子都沒法反駁的言論。”


    “根據士兵的文化程度不同,會讓他們寫下不同深度的話,有的很淺顯、比如『尼克拉斯並不完美』,顯然塵世間的國家沒有哪個是盡善盡美的,有的略有深度、比如『尼克拉斯帝國藐視人權』、『尼克拉斯帝國的平民沒有自由可言』等等,其實當時全世界九成九的國家都有或大或小的人權問題、就連斯威特尼斯也不例外,因此這些言論在任何一個自恃有文化的人眼裏都不會覺得奇怪——但這的確是需要做的第一步。”


    “可以代替第一步的還有很多其他辦法,比如之後會在村子裏張貼的所謂『征文活動』。隻需要一些簡單的獎品,比如幾包煙、一些水果就足以讓集中營裏的囚犯為之心動了。值得動心思的其實是所謂的征文題材——尼克拉斯是帝製、而斯威特尼斯那時已經是共和國,兩邊的政見差異是相當大的、即使平民也能滔滔不絕地說半小時兩個國家有哪些不同。而假若一味鼓吹斯威特尼斯共和國、貶低尼克拉斯遞過,最後肯定會受到這些階下囚士兵們的一味抵觸。所以,雖然那麽做了的囚犯士兵一定會得獎、但也會適當給那些歌頌尼克拉斯隻不過稍微附和了斯威特尼斯些許政見的文章獎勵的名額——思維的轉變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尼克拉斯士兵發現歌頌自己國家的文章也能獲獎,於是便不那麽抵觸征文活動了、但無論有意無意,他們逐漸把文章的基調調整得更加偏向斯威特尼斯這邊,於是達成了最初目的。”


    “當然也有其他辦法,很多階下囚想要給家裏人報個平安、說自己在集中營一切安好以免家裏人操心——但這道坎也是要經過斯威特尼斯高層篩閱信件的。有三十名士兵向家裏寄了家書,但隻有三名士兵的信被允許寄出、其餘二十七封均被打迴。那兩名士兵接連收到來自其他人的請教——最後他們發現,隻有那些說了斯威特尼斯好話、比如自己沒受到虐待,或是尼克拉斯的壞話,比如帝國軍的腐朽和不作為等等,這些信件才會選中寄出……再往後,大家想往家裏報個平安,就都知道該怎麽做了。”


    “順便一提、那些信最後寄出的都是複印件,真品全都保留在斯威特尼斯的坎貝爾博物館,向全世界前來瞻仰的人們展示出當年戰爭時期共和國的寬容和帝國的暴行。”


    靈夢深吸一口氣,感慨道:“外麵的人真可怕。”


    “可不是咋地,”莫茗深以為然,“那個少將我正好認識,本來還以為是個正直的老實人,沒想到背地裏一肚子壞水,我真是看錯他了,被人起綽號叫作惡魔什麽的真是實至名歸。”


    “哼哼——”靈夢一副『是這樣嗎』的微妙表情。


    莫茗繼續道:“有了第一步,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不論通過哪種方式、掉進坑裏就別想再爬出來,這些階下囚在某一天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他們愕然的事實——那就是、他成為了所謂的『叛國者』。”


    “無論如何想要否認,但畢竟留下了白紙黑字。那些東西甚至被刊印成書、在斯威特尼斯共和國所屬聯邦的每個國家公開傳閱著——哪怕心裏知道自己對帝國的忠誠,但那筆跡確實是出自他手、甚至沒有人逼迫他寫下那些話,打心底裏無從辯駁。”


    “每個集中營裏『叛國者』的比例不盡相同、少則的占兩三成,多的則有七八成,多數人漸漸自願或者非自願的成為了叛國者圈子裏的人——哪怕再不情願,也會被人這麽看待。”


    “接下來就是重點了、人性的終極奧義之一——『一致性原理』登場。”


    “哪怕有很多互動機會,囚犯的大多數時間也是獨自在牢獄中關押度過的——他們不斷反思並試圖說服自己並非叛國者,但是,那些文章白紙黑字的確是出自他手而非出於他人的要挾逼迫。漸漸地,這些人開始調整自己的形象、好讓自己的行為適合這個新標簽,如此,則開始帶來了更多更深遠的合作舉動。然後呢、風氣是會傳染的,當『叛國者』這個詞不再出現在集中營裏、轉而替代的是『合作者』這個詞時,那些負隅頑抗的死硬分子已經徹底成為了集中營裏不識時務且無人問津的末流。”


    “斯威特尼斯的策反工作在當時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震驚世界了,很多地方的人無法理解為什麽那麽多受到了高等教育和精良訓練的帝國士兵和軍官、隻在集中營關押了不到半年甚至隻有數月的情況下那麽輕易的洗心革麵?原因可以說很複雜也很簡單——人性,一言以蔽之。”


    “故事雖然還有後續,但暫告一段落了。靈夢,你聽懂了嗎?”


    沉默良久,靈夢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大致聽懂了老師所講故事、也明白老師話裏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我沒法認同。”


    “哦?有不同意見是好事啊,是什麽,說說看?”


    “雖然故事裏,老師說了是斯威特尼斯這個國家被尼克拉斯入侵了,但根據您的描述、實在是無法讓人對這個國家的做法產生好感……反而會對那些關押在集中營裏的士兵產生同情呢。”


    莫茗點頭:“是這樣啊,對那種手段有抵觸情緒,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如果覺得很精彩甚至想要學習、可就有點問題了。”


    “但、但是,我知道老師的意思,但老師講這個故事是那它來類比我們在村子裏、給厄神正名的行動的吧?”


    莫茗點頭:“兩者確實利用了類似的理論和手腕。”


    “可是!我們的做法和老師故事裏的不同啊,故事裏兩個國家是敵對關係,一方收益、另外一邊就會受損,如果完全中立來看的話,是說不出誰好誰壞的吧?”


    “唔……是這樣沒錯。”


    “但是,我們在村子裏的行動是不一樣的啊?!我們讓村裏人接受厄神、喜歡上她,這是很好的事情啊,誰也不會因此受損、這和故事裏的行為不同,是完全正義的啊?”


    靈夢講完,莫茗立刻明白了她的問題所在。


    因為自己中立的描述方式引起了這孩子的抵觸情緒——


    莫茗站起身來,扭了扭腰,做了做擴胸運動。


    “本來以為,不過是隨便閑聊一些有的沒的而已,沒想到啊、有點賺到了。”


    “老師?”靈夢不知第多少次露出不解的神色。


    “當你提出這個問題時我明白了,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可以用來糾正一個平日裏沒機會提起的思維誤區。”


    “……誤區?是靈夢說錯話了嗎?”


    莫茗搖了搖頭:“靈夢,所謂正義,是不會自己說話的——因為這個特性,有許多人會自稱它的代言人。”


    “很多人會借正義的大旗去做事、比如你老師我就是個中老手,但越是如我這樣的人、越是明白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這也是一般不能對外人說的話——”


    “永遠也別認為自己是正義的。”


    “誒?!”


    “很吃驚嗎?其實這是像我這類人的生活哲學,之所以教給你、是希望你能夠獲得更輕鬆自如。”


    “誒?不要正義會更輕鬆嗎?”


    “不是不要正義,是不要自詡正義。當然,我們完全可以借這杆大旗去做我們想做的事、為鍵山雛正名為什麽不能是正義的?當然可以是。”


    “但是,私下裏,內心還是別這麽認為的好。”


    “你可以有其他自我激勵的理由,比如——鍵山雛溫柔善良又是個大美人,你很中意她、希望她能有好報。這種就挺合適,積極正麵、不失小節。”


    “若你我身邊有人自詡正義,甚至認為自己就代表了正義——當這個人開始堅信這一點並且公開發表類似言論的時候,你可就得當心了。不要被這樣的人拖累、這種人通常不會有心加害身邊的人,但他本人的存在其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煩。”


    靈夢單手托下巴,歪著腦袋看著站立在一邊的莫茗,苦惱道:


    “老師說的,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懂呢。”


    莫茗想了想,說道:“那就打個比方——設問,正義和我隻能選一個,你選哪邊?”


    “我選老師。”不假思索的迴答。


    莫茗打個響指:“迴答正確,看來你並沒有被正義的邪惡所荼毒。”


    “正義的邪惡?這又是什麽理論?”


    “我就隨便一說……你就理解成什麽光天化日下的陰影之類的就好,你家老師我就不是鈴太郎那種作家,哪還懂什麽修辭手法……”


    難得看見一本正經的莫茗陷入窘境,靈夢笑得前仰後合。


    尋思著洗澡水差不多燒好了,莫茗總結陳詞。


    “久違的閑聊結束、留個你一個課堂作業……”


    “誒?——”靈夢立馬表示了不滿,“這是身份平等的我們的閑聊,憑什麽給我布置作業?”


    莫茗不管不顧地說著:


    “請靈夢同學審視自己,找出十處、讓莫茗這個人所難以企及的、你自身的優點。”


    “誒?————————”聲音拖得更長了、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這也太難了吧?而且,找自己的優點什麽的、太……太那個了吧?”


    “你想說太自戀?不,這是自我審視,”莫茗正色,“我是同意你直唿我的名字,你想想這半天你喊了幾次?”


    “是、是因為害羞啦!”要不是莫茗站得遠,靈夢又打算掐他脖子了。


    “不,是你內心仍然在仰視我的原因——所以,重新自我審視,看清你的優點和我的缺點,這是人與人之間、和諧友好的平等相處所不可或缺的,就像……”我和蓬萊山輝夜一樣。當然,這話莫茗還是沒敢說出來、或者說,他覺得時機未到。


    “既然老師覺得這麽重要,不如……”靈夢眼睛一轉,突然為自己的天才想法而驚歎,“不如老師來說說我的優點吧?十個哦,十個起步,上不封頂~”


    “然則,我拒絕!”莫茗走過去兩手捏著靈夢鼓起的臉頰,“剛剛我說啥來著?「一致性原則」沒聽懂嗎?出自我口,那就成了在我認知下的靈夢你的形象了——你會因為我的評價下意識地維持我眼中的你的形象、甚至去修正原本屬於你自己的真實個性,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小時候我說,靈夢你這樣既不親近也不梳理的個性,我覺得很好、很喜歡,是因為你年紀還小、三觀未定,我有必要稍加引導——但現在呢?今年你可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幻想鄉裏這可是成年禮的年紀哦,倒給我有點自覺啊!”


    “當然,倒不是說靈夢你就是完美的,但無論優點缺點,都是你自己去找尋更好——如今你既已成年、你身上的完美和缺憾,都將是組成你個體的一部分,不論哪一點、我都很喜歡。”


    “我、我去洗澡了!”靈夢突然蹦起來一溜煙跑沒影了,留下莫茗原地哈哈大笑。


    ……


    ……


    真是洗了個好澡。


    熄燈,鑽進被窩……然後,門被敲響。


    莫茗轉頭,看到門外有燭火光,起身穿衣、同時問道:


    “怎麽了?”靈夢半夜來找自己是很罕見的事。


    沒有迴應,很奇怪。


    莫名三兩下穿好衣服,推開門,確實是靈夢站在外麵,隻是左手端著蠟燭,右手卻夾著一大疊被褥、作勢就要進來。


    “怎麽迴事?”莫茗沒有讓路的意思。


    “老師,我想和你一起睡。”


    莫茗折下反倒雙手抱胸,把門擋了個嚴實,正色問道:


    “靈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很清楚,比你想象的更清楚。”靈夢也罕見的沒有動搖。


    “既然如此就老實迴房間睡覺!”


    “老師,你的語氣很激烈哦,爭執的雙方語氣更激烈的那邊是處於下風的吧?雙手抱胸是本能的防衛意識嗎?老師,你為什麽覺得這麽緊張?”


    “……反了你了?!……”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僅此一次、絕對不得寸進尺!”靈夢似乎早有準備,振振有詞道,“老師,紳士應該免除女孩子因為自己所產生的煩惱、沒錯吧?一個少女是出於怎樣的決心才做出這樣的舉動、老師會忍心趕她迴去,讓她蒙羞、留下恥辱一生的迴憶嗎?”


    “你……靈夢,你得知道,我可是一百多歲了還沒……沒找到老婆的人、你知道自己承擔的風險嗎?”


    “沒關係的,我認真地完成了老師留下的課堂作業,”靈夢對莫茗的威脅報以微笑,“因為老師的的確確是個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對我出手的廢柴,所以我很清楚自己承擔了何種程度的風險。”


    莫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好氣啊!我好氣啊!”莫茗很少體會到這種有氣沒地方撒的憋屈感。


    但最終,還是讓了身位。


    自顧自地鑽迴被窩。


    “你隨便吧,我要睡了——另外,如你所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靈夢一邊應承著,一邊在莫茗的旁邊鋪下被褥。


    莫茗背對著那邊,隻聽到靈夢緩緩說道:


    “今天聽老師說了很多話呢,很開心。”


    “老師說,希望我不要學你說的那些。”


    “其實我呢,很多東西都不太在乎、所以怎樣都好,不可能應用到老師說的東西呢。”


    “但是,老師本人是特殊的,所以有關的事、稍微想的多了一些。”


    “……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老師說過的那些肮髒的手段。”


    “老師願意讓我喊你的名字了呢,但是……心裏的不安一點也沒有減輕。”


    “就好像……那些囚徒需要由他們親手書寫的鐵證來引導自己緩慢地改變想法和立場,我覺得、比起稱唿這種口頭約定,這樣子……才更有『白紙黑字』的感覺呢。”


    靈夢熄了蠟燭,另一邊,莫茗則瞪大眼睛,心裏涼颼颼的。


    “您曾和十六歲的博麗巫女兩人在一個房間裏共渡一夜哦,無論何時、都請銘記這一點。”


    “那麽……”


    “晚安,莫茗。”


    身後的靈夢氣息逐漸平穩,似是陷入了睡眠。


    莫茗心理五味雜陳,哪還有心思睡覺。


    哎……事情似乎又脫離了自己的預計啊。


    為什麽要說又?


    幻想鄉的女孩子,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愛麗絲飛速進步,結果絕塵而去、連我都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麽了。


    輝夜的事,在哪種情況下開口提及比較好呢?全部告訴靈夢的話、這孩子會不會不能接受?


    就連自以為很了解的靈夢本人,也完全不讓自己省心。


    靈夢絕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笨孩子,隻是多數時候不那麽在乎罷了。


    散漫且自由的個性,讓她對外物不偏不倚。


    但那並不是這個女孩的全部。


    一旦衷心於某物,那她的聰明才智可就有了用武之地。


    自己自恃並非愚鈍之人,竟也在猝不及防之下敗陣了。


    空氣中傳來了好聞的、女孩子特有的香味——是洗澡時放了香精嗎?不對,自己是後洗的,洗澡水裏並沒有香精。


    換句話說,靈夢迴房間後打扮了嗎?


    真的是一點都不體諒自己這個老處男啊。


    想想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吧……


    之前八雲藍說,古明地覺似乎不太安穩,但最近也沒聽說哪裏出了什麽事……是八雲藍那邊的監視鬆懈了嗎、還是說古明地覺放棄行動了?


    關於神明法定假日的草案還未公布,可以讓靈夢去守矢神社,給那兩尊神賣個不小的人情,守矢的風祝小姐和靈夢年紀相仿,說不定可以玩到一起去。


    鈴奈庵那封信,真的是惡作劇嗎?如果不是,為什麽線索完全中斷了?難道求救者不願意被人察覺嗎?那他寫求救信又是為了什麽?


    萬般痛苦的千絲萬緒中,莫茗直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


    ————本章完————


    ———————————


    ps:推薦一本名為《影響力》的書,本章中提到的一致性原理、社會認同原理、隱含提及的互惠原理(神明專屬節日)等說法均摘自其中,集中營的案例亦然(個人非常喜歡的一本小說《贅婿》中,主角也借鑒了其中的手法),總之是一本非常經典的社會心理學叢書,喜歡的可以去找來看看。


    這章明為發糖,其實夾雜了不少私貨——寫的時候也猶豫了好久,該不該把這部分刪掉?囉囉嗦嗦那麽多,到底是必要的、還是冗餘?


    想了下,最後還是沒刪(絕對不是為了湊字數!)。


    誠然,一個好的故事應該是純粹的,感想和結論之類的時應該由看書人自己總結,而不是讓作者端著碗一勺一勺喂進嘴裏。


    說白了,私貨這種事存在於教科書裏就好,放在同人小說裏,無論深刻淺薄,都未免貽笑大方,但我最終還是沒刪這一段,是因為覺得並非是單純的私貨,這些想法啊、經曆啊,無論對錯,是屬於莫茗的一部分,如果納口不言、讀者未必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但若全交給讀者自己腦補,恐難以達到最終預期的效果。


    不過這樣的章節總歸是少的,長篇大論的私貨絕對不是這本小說的主流,鍋巴最想做的還是將一個有趣的好故事,對整個故事而言,莫茗的個人經曆和迴憶不過是少許佐味而已。就好像為一道菜肴提供的蘸醬之一,你覺得蘸著吃香、那不妨蘸著吃,要不喜歡,不蘸也無妨。


    另外、看到這章莫茗和靈夢的互動,可能有些人會說、靈夢股已經穩了,估計這本書也快完結了——


    事實上,這本書目前為止隻寫到了大綱部分一半不到的內容、即使大綱以後不會再增加,這本書兩年內也不會完結。後麵還有很多精彩故事等著呢,希望大家不要這麽輕易就對本書喪失信念和興趣。


    哪怕隻是這卷,精彩的也還在後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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