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友之事莫若談


    2弓、巫女、火鼠裘和什麽之玉


    3“帶私離開這裏。”


    ……


    ……


    1快友之事莫若談


    ……


    要說從築紫至東海抵達大唐泉州,後一路奔行往天竺方向進發,耗時三年零七個月,終至印度恆河平原一帶。同時代有僧侶名玄奘者用了十七年才走完這段路,但兩者間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莫茗為求效率,最大化地壓榨利用了神明大人所能提供的助力——當然,基本上也即是錢財、錢財以及錢財。能驅車絕不走路、能收買絕不多嘴、絕不繞路、從不停歇地,將耗費的時間縮短到了極致。


    本作好了會遇見些什麽神佛的打算,誰知卻在抵達後被告知這裏並沒有神明的存在。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多半如詩中所述地,在天竺聖地靈鷲山上見到了被僧侶們供奉著地佛前石缽,也正是兩人此行之目的。


    然後,用了將近四年趕路到此的兩人,確切地說是莫茗一人,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喬裝、踩點、策劃路線、買通打點、潛入,最後把石缽盜取了出來。


    月夜見連月來一直扮作男裝寄住在佛寺中。此處為佛教聖地,慕名來訪者多不勝數,並未有人對兩人的身份有所懷疑。


    兩人被安排在同一間廂房,月夜見經常坐在房中發呆,莫茗卻是每日準時早出晚歸。


    一日傍晚,莫茗背著小包施施然推門而入,隨即反鎖了房間。


    解開包袱,攤在桌上,儼然一個古樸無華的石缽安靜地躺在那裏。


    “真貨嗎?”


    月夜見凝視了幾秒鍾,反把目光移到了莫茗身上。


    “你……偷來的?”


    這幅擺明了要甩鍋的語氣是怎麽迴事?莫茗不悅:“怎麽說話呢?大家都是神明,這種事能叫偷嗎?”


    月夜見笑道:“此物雖是私所欲者,但卻是你盜來的,罪業自然在你身上。”


    莫茗見其笑容便知道是在嚇自己,籲了口氣:“這就是你不懂了,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以舍己渡人為己任,釋迦摩尼若知道他的飯碗能救我家小靈夢一條姓名,肯定不會怪罪我的行為的。”


    月夜見點了點頭,走至窗邊看了看天色,問道:


    “幾時動身?”


    “幹嘛?”


    “靈鷲山丟此聖物,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你我非此地人,若久留莫不會徒增禍患?”


    莫茗撓了撓後腦勺,問道:“偽造傳世工藝品固然很難,搞個石缽出來難道不簡單嗎?”


    月夜見愣了楞。


    “出家人心無所係,以生滅滅己,寂滅為樂,我留下假的石缽,給他們一個念想,也足夠了,就算放在那裏的是真貨,對他們自身的修行又能有什麽提升呢?”


    月夜見失笑:“你倒是看的清透,前些日子見你與此地的住持高談闊論,不如留在這裏當和尚罷。”


    “當和尚有啥意思,我還要娶老婆呢。”


    月夜見張了張口,竟然不知該如何迴應。


    “來了這麽久還沒好好觀賞過此處的風景,拿到石缽首戰告捷實屬不易,明天我們去四處逛逛,我雇傭了馬車,後天清晨出發返迴,你看如何?”


    “一路來的行程計劃全是你在安排,何以現在向私請示?”


    “我這不是在邀你攜手同遊嘛,輝夜殿?”


    拿到石缽雖然隻完成了計劃的五分之一,但於莫茗而言卻是意義重大,難得的讓他鬆了一口氣,有了緩一緩的心思,話語間便又久違地輕佻起來。


    “隻有同遊的部分,私可以考慮一下。”很罕見的,月夜見竟然沒什麽反應。


    莫茗一邊訕訕地把墊在衣服下的鐵板取了出來,一邊想著,這家夥竟然沒有一拳打過來,莫非是轉性了?


    事實上,雖然停留在月夜見身邊的莫茗的時間不會流逝,但從兩人相遇時計算,已有近五年的時間了。


    五年光陰可不短,僅以莫茗來說,他停留在幻想鄉中的時間也才兩年而已。


    要說有兩人,女子傾國傾城,男子談吐從容,如此一對單身男女在朝夕相處五年時間,若不發生一些什麽故事,隻怕說與人聽也是不信。


    但實則,終究什麽事情也未發生。


    要說因果,還得從數年前自九州築紫的西渡行船上說起。


    ……


    ……


    早在數年前兩人自日本出海之際,莫茗曾在船上盤問過月夜見有關事宜。


    雖然對於這個人類的追根究底十分不滿,當時還很無口的神明大人終究拗不過莫茗的話嘮,簡短地闡述過一些情況。


    月夜見尊乃夜之食原的主人。所謂月神,是月之都的創世者,千百年間一直照看著自己的子民。直到一天,也不知何故,忽的心生鬱塞,再無心理政。


    她的友人——極具智慧的賢者八意思兼神自高天原來訪時得悉此事,心中有數。


    每一位強大的神明,無不需要應對於其自身強大程度相應的災厄,就連月夜見尊之姊上天照大神,也難逃天岩戶避世之劫,而自己這位友人的神劫到來竟如此之溫和,反倒令她尤為意外。


    雖然溫和,但畢竟是神劫。神明的劫難若不悉心應對,一定會釀成大禍。


    翌日,深諳友人個性的八意思兼神邀請月夜見前往高天原遊玩,並安排大氣宇都姬命覲見於她。果如其所料般,行事無所顧忌的月夜見尊,因為誤會將其殺死,觸怒了天照大神並被貶至人間界。


    而在這片神棄之世,需要她收集傳說中的五寶——佛前石缽、火鼠裘、龍首之玉、燕之子安貝、蓬萊玉枝,似乎也是由八意思兼神本人經過占卜後,向天照所提出的建議。


    事情的經緯自沒有完全告訴莫茗,但也在莫茗無盡的追問和對答之下,從言語間吐露出了大致狀況。


    三言兩語之下,莫茗暗自總結出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關鍵信息。


    最關鍵的一點,眼前這家夥來到凡間的理由是每個神明都會有的神劫,這一點無論是她的友人八意思兼神或是她的家姐天照都是知道的,所以月夜見尊並非是真正的被放逐者。


    讓莫茗鬆了口氣的原因是,並沒有陰謀家莫茗所猜測的那些****的因素牽扯其中——神明大人的返天之行雖然困難重重,但不會受到來自高天原的阻礙,而現今確確實實尋找得來的石缽也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便也正是莫茗心情愉快的根源所在。


    雖然過程坎坷、曆經險阻,時隔五年的時間也隻找尋到了一件石缽,但確實是尋到了的,是存在之物。


    八意思兼神所述、讓月夜見尊尋找的物品,雖然盡是些傳說的東西,但是是的確存在的。


    究其原因——不論是八意思兼還是天照,其目的都並非刻意為難月夜見,隻是希望她度過神劫罷了。


    他費盡心思給這位神明予助力,並不是在白費心思,僅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於是得以繼續著兩人的旅途。


    至於其他的推論,莫茗決定暫時不予置評。


    在當時的船上,聽完一席話語後莫茗曾很隨意的以一言蔽之:


    “也就是說,神明當太久了,得了抑鬱症,來人間散散心。”


    然後被月夜見給打了。


    別看神明大人言語極少,卻心思細膩、情緒敏感,看來本人似乎對莫茗這種膚淺的歸納說法十分不滿。


    神明不是不願講道理,隻是她很清楚與莫茗講道理是很難有成效的,對這種人、拳頭的威懾永遠大於言語。


    莫茗蹲在地上捂著肚子道:


    “你是敏銳的神明、我是愚鈍的凡人,說來反倒是殊途同歸,你因為明察秋毫、看的太透,我因為一葉障目、看的太淺,殊途同歸——都會覺得無聊。”


    “所以為了接下來的路不那麽無聊,建議你多說一說話。”


    “何故?”月夜見表示不理解,“私多說話,便能有趣嗎?”


    莫茗清了清嗓子,深情道:


    “當然,雖然你經常戴著帷帽,看不見麵目,但聲音也很好聽,清亮悅耳、令人不禁沉醉,要是能多開口說話,我也能多多振奮一下精神,這對於提升效率也是有益的。”


    對於莫茗的話,月夜見想了很久,然後微微搖了搖頭,迴應道:


    “其心可誅。”


    莫茗聳了聳肩,表示不解。


    “你因為畏懼與不安,希望私能鍾情於你,為你達成此行之目的加以保障,”月夜見的話語一如既往地冷清,“勸你惜命,勿作他想,以免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原來如此,是發現了自己的意圖嗎?


    兩人都是極為聰明的智者,莫茗自然知道自己試探性的做法,終有被發現的一天。


    隻是被神明的直言不諱驚了一跳,隨即訕訕迴應:


    “我看你對人類的諸般情感那麽感興趣、才打算以身飼虎,給你提供一個親身實踐的機會,”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的說法有點無恥,揉了揉鼻子,“我也是出於無奈,還請見諒……好吧,以後不撩你了,還請你手下留情,不然怕是沒找到五寶就要死於胃出血。”


    月夜見想了想,點頭答應。


    “若你收起輕浮的態度,私便多說些話語也無妨。”


    莫茗笑道:“我這人比較怕無聊,能有人聊天解悶已是極好的了。”


    被月夜見尊挑明,反倒讓莫茗鬆了一口氣。


    因為事實是,神明大人口中的情況在理論上是一定會發生的,畢竟這一點顯而易見且無法否定,那就是——有意地討好月夜見,使她對自己產生好意、進而對這份好意加以利用,雖然太過於卑鄙無恥,但卻是最穩妥的、能杜絕其反悔的、確保靈夢安危的方法。


    莫茗自恃並非正人君子,尤其此事關係靈夢,不由得瞻前顧後。


    而被挑明後之所以鬆了口氣,很大程度上是源於對自己的不自信,「讓女子對自己傾心、收獲並利用她的好意」——這並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


    月夜見尊何許人也?即使不以神明的能力分高下,能成為高天原智慧之神八意思兼神的友人,又豈是省油的燈,就算略其本身的智慧不提,於其本人,一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自是當得無愧,就以莫茗的見識,容貌氣質上也無人能出其右,而麵對這樣的對手,投資風險實在巨大,自己為求得其好意,免不了自身也要投入感情,以至於逢場作戲,可不是說說笑笑那麽簡單,一來二去,若是把自己搭進去,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怕是要耽誤了救下靈夢的約定大事。


    以至於在臨行前能把話說開,反倒免去了一路上可能的諸般算計,令人如釋重負,心情愉快。


    ……


    ……


    於是自踏上大陸開始,便一直相安無話。


    莫茗唯有在自身抱以一些隱晦的目的時,會變得談吐不凡舌燦蓮花,但就此一路行來,和月夜見兩人反倒變得沉默,原因很簡單,他沒什麽想說的。


    幫助神明收集到她所需要的東西便是全部的目的,此時的莫茗雖不至於就此把月夜見當做男子來對待,但也秉持著進退有據的紳士風度,神明大人雖然口中不說,看起來倒是十分滿意的。


    神明大人並非如她所表現出的那麽冷漠無情。


    除去在日本高知的那次滄海桑田,月夜見在四年中總共使用過兩次神明的力量,而這兩次都是在莫茗計劃外的——第一次救下了被大火吞噬的十幾個孩子,第二次幫助一個傷心欲絕的女子找迴了她自戰場歸來的丈夫。


    據說這都是在月夜見無意間聽到了她們對神明的祈求而予以的迴應,對此莫茗沒有作一個字的評價。


    神明大人想怎麽做,自己一介凡人是無權置喙的。


    隻是對虛弱的神明予以溫柔的照料,自是不會出任何岔子。


    令人意外的是,也隻在這種時候,月夜見的話反而多了起來。


    三言兩語地向莫茗詢問著有關人類的話題,莫茗則根據自己並不偉光正的三觀說一些有的沒的。


    時至今日莫茗也早就知道,博識的神明大人並非是無所不知的存在,她雖然能張口說出幾百年後的一些瑣碎曆史,但對於人類本性的了解,卻並不比自己高明多少。神明大人雖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但莫茗畢竟也是信息時代的公民,以史為鑒自也能得出自己的一套理論說辭,有時候兩人甚至會為了一些沒所謂的人性論、善惡論來辯駁半天,最後誰也不能說服誰。


    神明大人表達不滿的方式很簡單——躺在床上不說話,莫茗則不得不苦著臉繼續給遞過飯勺。


    神明含下米粥,吞咽下去,想了想,開口道:


    “私吃下人間的食物,便被凡間的汙穢所沾染了。”


    “你可以選擇不吃,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莫茗歎了口氣,重新盛了一勺遞過,“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你說小米粥是汙穢,給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耕者聽到怕是要找你拚命。”


    月夜見又吃下一口米粥,過了會,又說了句:


    “你似乎不如先前那麽健談了。”


    “誇誇其談有時候隻會令人生厭罷了,猶如排泄受堵的陰溝,滔滔不絕,遍地泛濫,隻是汙染環境。”


    “你這不是說了很多嗎?”


    “哼。”


    “雖然你的話語倒也並不那麽有趣,但總比一語不發的沉默好些。”


    “話雖如此,但我沒什麽好說的,為了打破沉默強行尋找一些話題,不覺得很尷尬嗎?有一說一,我在無所求的狀態下並沒有製造話題的習慣。”


    “……是麽。”


    這次的沉默比較久,直到將這碗小米粥吃完,莫茗把碗放迴後坐了過來,月夜見方才開口。


    “是因為之前船上的話嗎?”


    “啥?”


    “若是如此的話,私收迴那些話,”月夜見合攏了散在背後的長發,掖了掖被角,隻露出一個腦袋,“私允許你說一些輕佻的話,隻要不過分,私不會打你。”


    “恕我拒絕,”莫茗撇嘴,“人類中的一些花花公子的確是能做到腆著臉舍棄自尊心來說些話語撩撥女孩,但這不包括在對方知道目的並抱持看戲心態這種情況,你我把話說開的情況下再來這個,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不擇手段取悅於人的跳梁小醜。”


    “不是很有趣嗎?”


    “我不記得約定裏說過我必須提供‘犧牲自己的羞恥心和尊嚴來取悅你’這樣的服務。”


    窗外夜幕已深,莫茗點起蠟燭,靠在桌旁椅子上翹起腿,隨意地翻著書。


    過了會,月夜見又說話了。


    “你好像在刻意與私保持距離。”


    莫茗聞言挑了挑眉。


    “這是最理性的明智做法。”


    “何意?”


    “為了不互相討厭,”莫茗合起書,“你今晚的話有點多啊。”


    “不是你說的嗎,人類在生病和脆弱的時候容易傷春悲秋,變得敏感多慮。”


    “是說我該趁虛而入咯?”


    “咯咯,覺得自己做得到的話就來啊。”


    莫茗想了想,歎息一聲:“尋找五寶的旅途已五入其一,雖然前些日子有了火鼠裘的消息,但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年多,接下來還需要多久,你我都無法估量。”


    “是的。”


    “這是一場非常漫長的旅行,以我個人而言,我最希望有一個稱心的旅伴,其次希望沒有旅伴……最壞的情況下,我會有一個不稱心的旅伴。”


    “私是那個不稱心的旅伴嗎?”


    “我隻是以己度人,”莫茗搖了搖頭,“在任何兩人的交往中,必有一個適合於彼此契合程度的理想距離,越過這個距離,就會引起相斥和反感。事實上,你我並非心心相印,但卻因為目的不得不形影不離,久而是必會互相生厭的。”


    月夜見的腦袋微微往被子中鑽了鑽,有些甕聲甕氣道:“人類的感情真是複雜。”


    “你現在可沒那種立場說什麽人類的感情。”


    “人類的交往中,難道沒有互相生厭之外的情況嗎?”


    輪到莫茗沉默了一陣,倒不是沒有,隻是「友人」二字,說的輕巧罷了。


    “我是沒有朋友的人,”莫茗聳了聳肩,“不論是利益至上的思維習慣或是從不推心置腹的謹言慎行,都決定了這一點。”


    “如果有人接受了你的這些特點而願意與你成為朋友呢?”


    “理論上很難,要說功利主義並且從不推心置腹,這本身就是與結交友人相反的素質體現。”


    “如此說來,具備如此素質的你,究竟是為何會為了一個孩子而甘願付出這麽多的呢?”


    “事情總是會有計劃外的情形出現,這種不可預估的特性才讓活著變得有趣。”


    月夜見想了想,點頭道:“你的出現的確在是私計劃外的,也的確讓事情變得有趣了。”


    “早點睡吧。”


    “私還不困。”


    “我很困。”


    “哦。”


    過了會,又說了句。


    “私和你說話,感覺到很安心。”


    莫茗這個人,對於純粹的好意反而不知作何反應,隻得迴應:“哦。”


    “夜安。”


    “安。”


    一晃又是兩年。


    ……


    ……


    2弓、巫女、火鼠裘與什麽之玉


    ……


    神棄之世,顧名思義,是被神明所遺棄的世界。


    神棄常有,而神眷不常有。


    要說這寰宇之中有一萬萬個擁有人類文明的世界,那麽其中被神明所照看的,不過萬一罷了。


    而此世,是個有著誕生神明的條件、有著陰陽術與妖怪的文明,卻尚未誕生真正的神明——是介乎二者之中的、十分微妙的世界。


    唐景龍四年夏,五台山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不屬於此世的神明和和自異世而來的人類。


    皓月當空,月華灑下。


    莫茗身著一身紅袍、腰間係著一柄長刀,挑著擔子擔著行李,在山間開路。


    月夜見著白衣緋袴的巫女衣裝,身負一柄長弓,一語不發的跟在後麵。


    這身行頭真的是久違了。


    在兩人踏上中原大陸的第六個年頭,之所以來到五台山,自也是有著相應的因由的。


    要說低調行事,當然講究入鄉隨俗,兩人的衣著一路上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月夜見始終戴著薄紗帷帽遮擋容顏。而如今她返還了原本的姿態,而莫茗則穿上了在數月前終於費盡心思得來的火鼠裘,兩人這番看似一點也不低調的姿態正說明了當前的情形——接下來不再是要和人類打交道的時候了。


    莫茗放下肩上擔子,將兩包行李卸下,整理了一番,忽的問道:


    “那石缽的占卜真的準嗎?”


    “占卜堪輿之道,私雖不如永琳那般精通,但也略有涉獵,卦象如此,當不會有誤。”


    莫茗歎息:


    “巧取佛前缽,豪奪火鼠裘,這些畢竟都是在和人類相鬥,接下來可就,不好說了啊。”


    龍是中華的圖騰,但眼下所要尋找的龍神,卻並非此世修成的神明,據月夜見所言,需要通過法陣將其召喚而出。


    至於召喚出來的龍神到底是強是弱,是混亂邪惡還是守序善良,可就真不好說了。


    龍在修行未成時,其精魄凝結為玉,如同燭龍之內丹,是其生命所係,不可能交付他人。自修行而成,其玉凝結而下,化為外物,與其自身一脈相承,要將其奪過,怕是不得不做好要拚上性命的打算。


    莫茗看了看月夜見身上的弓,再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劍,想了想,說道:“我們把兵器換換?”


    月夜見當然知道莫茗在想什麽,也不反駁,隻是笑著遞過:“此弓乃是永琳之物,你若能拉開,便拿去用無妨。”


    結果自是不言而喻。


    相較於近戰,放冷箭當然更安全,可惜這破弓似乎倔得很,無論怎麽拉也是紋絲不動,隻掙莫茗得一身汗。


    火鼠裘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體溫變化,將身上的汗祛除掉了,忽得一身清爽。


    “我說輝夜,這東西真的不錯啊,我看你對這火鼠裘也沒那麽在乎,幹脆送給我穿得了。”


    “好啊,”月夜見笑道,“那麽和你的約定也可打個折扣咯?”


    莫茗沉默了下,開口道:“我知道這五樣東西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麽大的價值,但你我的約定對我來說並非如此,靈夢的事是我立身於此的根本,希望你不要拿這個開玩笑。”


    同一件事自己可以開玩笑對方卻不行,老實說這話未免有些不講道理。


    “對不起。”


    更沒想到的是月夜見竟然道歉了。


    莫茗盯了她整整五秒以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出問題。


    “咳,我接受你的道歉。”


    兩人走小路繞過上山的行人,來到了靈鷲峰頂。


    如今大興佛教,五台山此處也正在大修寺院,往來者眾多,雖也有登山參拜客,但像兩人這般打扮也實在有些顯眼,所以不得不繞了遠路。


    兩人從中午出發,抵達山頂時已至後半夜。


    月夜見藉著月光一覽方圓數丈,石方、樹木看似無章法,實則很有講究。


    “果如卦象所示,天然而成的法陣,匯聚的靈力,是絕佳的施術點,但……”


    莫茗打斷道:“重點是,卦象上說我們可以安全地拿到龍首之玉嗎?”


    “我並未占卜此事。”


    “……啥?”


    “前後共卜了三卦,其一「前路可通行」、其二「事可有轉機」、其三「當歸於何處」。”


    “解卦呢?”


    “其一「所經之途必遭禍」、其二「行法陣,祭神明,運可轉之」,其三便為此地。”


    莫茗摩挲下巴,假裝自己聽懂了:


    “也就是說,把你祭了就能轉運?”


    或許是為了報複莫茗的說法,原本在數米開外藉著月光巡視四周的月夜見,忽的出現在莫茗的麵前,在莫茗還沒來得及驚唿之時便一巴掌把莫茗的腦袋按在了地上,然後在他發作之前說了一句:


    “噓。”看來是有什麽狀況。


    要說月夜見沒有更好的應對方法莫茗是不信的,但現在耳旁偏就真的傳來了細微響動,莫茗立刻屏氣凝息,絲毫不敢妄動,自不必提發作什麽了。


    “是吾的錯覺嗎?”


    很奇怪的漢語,不像是方言也不是標準的普通話,腔調有些奇怪,聲音很細小,似是未成年女孩的聲線,語氣平淡沉穩,雖然顯得疑惑但並不為所動的樣子。


    “不是錯覺,哪裏的宵小之輩,竟看不出來頭?”依然是低聲自語的語氣。


    過了會,又沒了響動。


    感覺按著自己腦袋的手鬆開了,莫茗很沒麵子的爬了起來,打算質問時,湊上前卻看到了月夜見凝重的神色。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藉著月光也隻能在很近的地方看到她的麵目,顯然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我們被龍神禁錮了。”


    “龍神?這個世界不是沒有神明的嗎?為什麽會直接出現在這裏?剛剛那個聲音是龍神的?龍神是個小孩子?龍神為什麽要禁錮我們?你和龍神認識嗎?”


    說完還原地跳了跳,補充一句:


    “禁錮是什麽意思?我覺得我能動。”


    雖然現在是看不到對方的神色和動作,莫茗似乎能感覺得到對方在扶額歎息。


    “時間的禁錮,你將永遠停留在這片山峰的黑夜下,見不到日出。”


    現在時間約為卯時,原本再過不久就會天亮的,見她說的鄭重,莫茗也有點懵了。


    “就連神明的力量也起不到作用?你不也能對周圍的時間進行控製嗎?”


    “私隻能將流逝的時間減緩與加速,一可以化為萬,零卻不能變成一。”


    “那怎麽辦?”


    “你好像並不緊張?”


    “如果緊張有用的話我的腎上腺素會告訴我的。”


    “真是狡猾。”


    “看吧,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何以見得?”


    “你吧,要是真的沒了主意,肯定會顯得很安靜,像剛才那種滿麵凝重的表情,八成是做出來唬人的。”


    月夜見沉默不語。


    莫茗問:“那麽,怎麽辦呢?你們神仙鬥法,我隻能給你站腳助威了。”


    月夜見道:“私沒有辦法。”


    莫茗道:“哦,那麽就來說說剛才突然有人把我的腦袋按在地上吃了一鼻子灰的問題吧。”


    “通過空間遷移打破時間法則的禁錮,這裏的天然法陣能夠做到。”


    月夜見誠實地迴答。


    ……


    ……


    3“帶私離開這裏。”


    ……


    時間過去一刻鍾,卻仍舊停留在卯時三刻。


    “真是沒想到。”莫茗不由得歎息。


    “怎麽?舍不得?”


    “倒也不是,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按照行程規劃自是遲早要返迴日本的,但莫茗還以為仍會在這邊多停留一陣。


    早知道這就要走,上山時應該多帶一些食材佐料,那邊的飯菜實在是不對胃口。


    “唯有那個地方私曾布置過神道符咒,所以此法陣也隻能轉移至那裏了。”


    讃岐國的城郊有一處石陣,在那裏月夜見曾經施展過「謁天神」的陰陽術式召喚過她的小弟。


    “若施行此法,龍神恐怕很快會有所察覺,說不定會跟隨而至,其時隻能倚仗你了。”


    “你亂說什麽?我區區凡人,哪有資本和神明鬥法?”


    “隻能倚仗你了。”


    “你呢?”


    “私也,隻能倚仗你了。”


    說罷帶上薄紗帷帽,卻沒有留給莫茗繼續發問的時間,啟動了術式。


    時空忽得扭轉,辰時的微薄光輝灑下,莫茗和月夜見出現在了讃岐國石陣中央。


    莫茗心頭一跳。


    同時在這裏的,還有一百三十餘祭祀者,其中有讃岐國國主一人、主祭一人,祭祀七人,陰陽術士十餘人……


    辰時祭祀。


    莫茗一瞬間似乎明白了,月夜見所施展的,並非是鬥轉星移的陰陽法術,而是迴應了這些祭祀者之祈願的降臨「神術」。


    正應了莫茗所猜測般,身旁的月夜見身體忽的軟了下去,莫茗趕忙扶住,險險沒讓神明大人倒在地上。


    事情複雜了,莫茗開始心念電轉,一邊思考著當下的最優解,一邊將沒法站穩的神明背了起來。


    “私的……力量使用過度、難以為繼了,”月夜見伏在莫茗的背上,手掌用力握了握莫茗的肩膀,“接下來唯有倚靠你了,帶私離開這裏。”


    說完就睡了過去。


    月夜見的性格是不喜歡與權貴來往的,多半是出於權貴對美色的態度,一路行來在莫茗的規劃下總是十分巧妙的避開當權者,但現在……隻怕沒有說的這麽輕巧了。


    兩人這麽貿貿然出現在別人祭祀的法陣中央,對方會這麽輕易放自己走麽?要說這些人心懷敬畏倒還好辦,若有試探的想法或幹脆把自己當成邪魔,自己這邊可是絲毫沒有招架之力的。


    怎麽辦,自己這邊有什麽資本可以利用呢?


    莫茗心一橫,左手托住背上的神明大人,右手拔出腰間的天叢雲劍,橫揮一下,忽的光華大作。


    莫茗站在祭壇中央,麵色莊嚴地巡視著四周匯聚而來的敬畏目光,朗盛道:


    “吾名素盞嗚尊,天命之滅世者,萬物之終結者,無可阻擋……”


    聲音傳出,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和銅三年夏季的清晨,卻是一番風雨欲來之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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