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紅這才明白過來,知道兒子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更是激動幸福,不知今夕何夕,連聲笑道:“有有有,不但有見麵錢,還有壓歲錢,我都準備著呢。”


    章克香更是臉紅,說道:“大嬸你別聽振華胡說,我才不要他的見麵錢。”


    振華嘿嘿地笑。


    章克香瞪了振華一眼:“你不去前麵幹活,躲廚房裏幹什麽?快走快走,我和大嬸說話,這兒沒你的事。”


    振華點點頭,提了兩瓶熱水,去前麵伺候匠人們。


    正在幹活的瓦匠們,看見振華出來,立刻七嘴八舌地拿他開涮:


    “振華,齊磊剛才說你和小裁縫路上偷喝酒了,怎麽喝的?有沒有劃拳?有沒有喝交杯酒?”


    “喝醉了,有沒有在路上打架打進田溝裏?你騎著她打,還是她騎著你打?”


    “華子,去問問你對象,我做一條褲頭,需要幾尺布?”


    殺豬水,瓦匠嘴,瓦匠的嘴皮子,代表著地方上的最高閑扯水平。


    振華是個白臉漢子,還沒有完成從書生到老農民的蛻變,哪裏見過這陣仗?又擔心這些昏話被章克香聽見了不妥,急忙討饒,掏出香煙挨個敬了一遍,又提著水瓶給大家倒茶。


    瓦匠們這才放過振華,繼續砌牆。


    宋家財提著一個茶杯晃過來,斜著眼睛到處看。


    振華給他發了一根煙,抄起鐵鍁繼續幹活,拌砂漿提砂漿。


    宋家財的目光落在齊磊身上,說道:“齊磊,你也會砌牆啊?”


    齊磊將瓦刀在牆頭上當當當地猛磕,瞪眼道:“我特麽也是瓦匠大師傅,怎麽不會砌牆?”


    宋家財哈哈大笑:“靠,屁股*溝裏抹點白灰,也算是瓦匠?我都沒聽說你投過師,怎麽就變成大師傅了?”


    蘭玉良等一幫瓦匠,也哈哈大笑。


    嘲笑,冷笑,譏笑。


    宋家財說的也不算錯,木匠瓦匠,都是需要拜師學藝的。木匠要學三年,瓦匠也得兩三年才能出師。


    而齊磊,從學校下來才大半年,又沒有正式拜師,誰也不承認他是大師傅!


    齊磊被宋家財諷刺,又被眾人嘲笑,不由得大怒,用瓦刀指著宋家財,罵道:“你個王八孫子說什麽呢?再說一個我看看,我特麽一刀砸了你的狗牙!我不是大師傅,振華家後麵的廚房不是我蓋的?就你能,你去蓋一個雞籠給我看看!”


    宋家財也是個吵架祖宗,三天不罵仗就渾身癢癢,當即摸了一塊紅磚在手,罵道:“來來來,我一磚頭砸碎你的狗頭!”


    齊磊蹭地跳過來,就要和宋家財放對。


    振華橫著鐵鍁擋住齊磊,扭頭對宋家財說道:“家財少說兩句吧,齊磊早就能砌牆了,是我老爹請來的。”


    在這裏幫忙的劉誌高,也一把扯住了宋家財,奪了他手裏的磚頭。


    齊磊用瓦刀指著宋家財:“今天在振華家裏幹活,我懶得收拾你。過兩天,等我有時間了,我叫你知道鹽是鹹的糖是甜的!”


    宋家財跳著腳,大叫:“我怕你咬我鳥!”


    正吵著,小葛莊的包工頭王耀岩從村西頭走來,梳著大背頭,鮮衣怒馬,皮鞋錚亮。


    這排場,和二十九那天被人逼債的形象,簡直天淵之別。


    瓦匠們都停了手裏的活,看著王耀岩,問道:“王老板這是從哪來?來工地視察嗎?給我們指導指導啊!”


    “我來找齊磊。”王耀岩一笑,從口袋掏出好煙發了一圈,將剩下的小半包煙一起扔給齊磊,說道:“齊磊,二月初四,我就帶工人去幹活了,你跟我一起走嗎?”


    齊磊點上香煙,說道:“振華家的房子還沒蓋起來,我不大放心,想把他的房子蓋好了再走。”


    振華心裏感動,就憑這句話,自己和齊磊就是一輩子的親兄弟!


    王耀岩點點頭,說道:“也行,我先帶第一批工人過去,到了工地,我再打電報給你,你把剩下的一些工人帶去工地。”


    “沒問題!”齊磊很有氣勢地一揮手。


    王耀岩點點頭,轉身走了。


    齊磊冷笑,眼神掃過一圈,說道:


    “都看到了吧?王耀岩在外麵做那麽大的工程,都離不開我齊磊!誰敢說我不是大師傅?我要不是大師傅,誰是大師傅?以為砌牆砌得快就很牛逼了?你們誰能看得懂施工圖?誰知道工程的預算和決算?知道一平米二四牆,需要多少塊紅磚?知道混凝土在什麽溫度範圍內,才能達到最高強度?知道樓梯的踢步和踏步怎麽設計?”


    蘭玉良等人都傻了眼,麵麵相覷。


    宋家財也閉嘴了,因為齊磊說的東西,他根本就聽不懂!


    振華也被齊磊震得不輕,真不知道,原來齊磊這麽專業!


    齊磊出盡了風頭,這才得意地一笑,揮手道:“幹活,上灰!”


    振華給齊磊提了一桶砂漿過去,低聲問道:“在哪學的本事,忽然變得這麽厲害了?”


    “我聰明,自學成才不行嗎?”齊磊嘿嘿一笑。


    “行,好好幹吧齊師傅!”振華點頭一笑。


    他知道,從此以後,齊磊就是瓦匠大師傅了。再多的諷刺嘲笑,再多的艱難困苦,也改變不了齊磊是大師傅的事實。


    趙成海在村子裏借木梯和木板,用做搭跳板的材料,這時候剛剛迴來。


    老夫子也拄著拐棍,從村頭走了過來。


    趙成海還沒來得及打招唿,齊磊卻喧賓奪主,放下瓦刀,衝著老夫子一拱手,咧嘴笑道:“姚老夫子,你這是來‘扤’些什麽呀?”


    扤,讀如霧,是一個很生僻的字,偏偏在這古風尚存的鄉下,被老年人經常說起。


    老年人見麵打招唿,不問你搞什麽幹什麽弄什麽,而是問你“扤”什麽!因為‘搞、幹、弄’說起來不文雅,容易被人想歪,不符合老年人的身份。


    齊磊一開始不知道這個字怎麽寫,便跑去刁難老夫子。


    老夫子果然博學,對齊磊解釋:扤,是贛省方言,萬能動詞,相當於現在說的‘搞、幹、弄’。


    齊磊又問:為什麽贛省方言,會流傳到我們皖中地區?


    老夫子繼續解釋:皖中地區,大多人的先祖,是南宋末元初從贛省移民而來的,所以就有部分贛西方言,保留了下來。


    齊磊不相信,眨巴眨巴眼睛:這麽說,我們老家還是贛省的?


    老夫子打開自家的族譜,指著第二頁上麵的兩行大字,讓齊磊自己看。


    那上麵印著一副對聯:江西分故土,皖北振家聲。


    齊磊自此學會了這個‘扤’字的用法,見人打招唿,就學著老年人的腔調,問人家‘扤’什麽。


    老夫子看見齊磊作揖打拱的,便點頭一笑:“哦,我來找振華他爹。”


    趙成海也迎了上來,給老夫子敬煙。


    老夫子掏出十塊錢份子錢,放在趙成海的手裏,說道:“上梁的日子我算了一下,二月初二,或者初四初八都可以。這十塊錢是我的心意,恭喜你華廈落成,就當我買二百頭炮仗,給你添個熱鬧。”


    趙成海連連道謝,挽留老夫子在這裏吃午飯。


    老夫子卻連連擺手:“不了不了,等到架梁那天,我肯定來喝酒!”


    齊磊這破嘴又忍不住,叫道:“老夫子真是太‘道學’了,就在這裏吃飯不好嗎?何必這麽‘愚拙’?”


    瓦匠們都知道齊磊在拿老夫子開涮,各自嘻嘻哈哈地大笑。


    老夫子卻不以為意,嗬嗬笑著,揮手而去。因為老年人被人說‘道學’和‘愚拙’,是一種榮耀。


    趙成海也知道小裁縫來了,抓抓頭皮,進廚房裏和小裁縫打招唿。


    章克香正在灶下燒火,急忙起身問好:“大叔,我給你拜年來了。”


    “好好好,還辛苦你燒飯,真是怠慢你了。”趙成海嗬嗬一笑,打過招唿,又迴到前麵幹活。


    轉眼就是吃飯時分。


    兩張桌子拚在一起,放在後院,匠人和幫忙的鄉親們洗了臉,就在這裏露天用餐。


    章克香和春蘭穿梭不停,拿碗筷,拿酒杯,端菜送酒。


    振華坐在桌子下橫,給大家斟酒。


    齊磊坐在桌子邊,衝著章克香叫道:“章師傅,來喝一杯!”


    章克香搖頭一笑:“我是來跑堂端菜的,不喝酒。”


    其他的匠人們也跟著起哄:“裁縫師傅來喝一杯,認識認識,以後我們去做衣服,也給我們打個折!”


    章克香被眾人說得起了火,真的從廚房裏拿了一隻白瓷酒杯,站在了振華的身邊,倒滿酒,大大方方地舉杯,對匠人和幫忙的鄉親們說道:“各位師傅辛苦了,我敬大家。”


    眾人慌忙站起來,各自舉杯。


    章克香真的放開了,瓦匠們反倒有些局促。


    翠紅靠在廚房門邊,看著眼前的一幕,歡喜得幾乎要流淚。


    房子有了,兒媳有了,以後的日子就是帶孫子享清福,母慈子孝兒孫繞膝。農村人活到這個份上,還不什麽不滿足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潛農在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念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念響並收藏潛農在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