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別害羞,別害羞,想法是好的。年輕人有想法,我讚成!”蘭玉樹咧嘴大笑,又老氣橫秋地揮手說道:“但是,你們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理想,也是不會實現的。”


    趙振華訕訕一笑:“那就是鬧著玩的,我連自家的幾畝地都種不好,有什麽本事建設東灣村?”


    “哎,話也不能這麽說!隻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蘭玉樹又是一笑,說道:“古話說得好啊,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久……”


    高三爺忍不住,打斷了蘭玉樹的滔滔不絕,說道:“去去去,土公蛇你別扯蛋了,你變了這麽久,還不是跟我一樣,黃鼠狼變貓,變死不高?種田漢子,把自家的幾畝地種好就行了!喝酒喝酒,華子,來一個!”


    蘭玉樹連連搖頭,說道:“高三,我在培養農村新一代接班人呐,這是功德無量的事,你別跟我頂蛋行不行?”


    高三爺噗地一笑,幹了杯中酒,揮手道:“行行行,你說吧,我就看你怎麽培養農村新一代接班人!”


    蘭玉樹也抿了一口酒,掏出香煙發了一圈,看著趙振華說道:“華子,想改變東灣村,不大可能。但是我們可以改變自己,換一種活法,在這東灣村裏,有滋有味地活下去!你高中畢業,有前途啊。我呢,給你指明幾個方向,你自己參考。”


    趙振華這時候正迷糊著,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聽了蘭玉樹的話,眼前似乎出現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點頭,洗耳恭聽。


    高三爺嘿嘿冷笑:“自己盲人騎瞎馬,還給別人指路,嘿嘿。”


    “你別搗蛋!”蘭玉樹白了高三爺一眼,又對趙振華說道:“華子你聽我說,這第一條路,就是學醫,當一個赤腳醫生……”


    “東灣村已經有赤腳醫生了,除非人家周國明被土公蛇咬死,否則別人當不了。”高三爺立刻否定。


    趙振華想了想,覺得高三爺說的也對。村裏的赤腳醫生周國明,已經幹了十來年了,誰能將他擠下去?


    蘭玉樹搖搖頭,繼續說道:“第二條路呢,就是做民辦教師。”


    “這就更扯蛋了,哈哈!”趙振華還沒說話,高三爺就大笑起來,衝著趙振華搖手,說道:“華子你聽我說,餓死都別去做民辦教師。你要是做了民辦教師,白天要上課,晚上迴家,還得摸黑帶晚,連夜去做農活!那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買糖不甜買鹽不鹹的,能幹什麽?”


    “高三,你這就是老鼠眼睛三寸光,一葉障目不見森林!”


    蘭玉樹對高三爺的搗蛋很不滿意,歎氣道:“行行行,我再說第三條路,那就是當個村幹部。華子有文化,在農村,也就這三條路,適合他走!不走這三條路,那就和別的老農民沒區別,讀這麽年的書,不是白費了?”


    高三爺繼續搖頭,說道:“當官不當小,當小不如老爺鳥。要當幹部,就當大隊書記。可是華子能當上書記嗎?當然了,當個跑腿的小幹部也行,弄點吃吃喝喝的,嘴巴經常紮在別人家的鍋裏,倒是可以給自家省點口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要耽誤多少時間?而且,鄉政府的幹部和大隊書記,也會把嘴紮在你家鍋裏吃!一年幹部幹下來,算算帳,你能賺到一分錢,就算你本事!”


    趙振華聽在耳中,沉默不語。


    蘭玉樹和高三爺說的,都有些道理。可是誰更加有道理一些呢?趙振華也搞不清楚。


    蘭玉樹對高三爺無可奈何,斜著眼睛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三你說說,華子這樣的高中生,在農村應該怎麽個活法?是不是就像你這樣土裏摳食,整天撅著腚,埋著腦袋幹活?”


    “像我這樣哪裏不好了?鄉裏鑼鼓鄉裏打,種田漢子,有吃有喝就行了!”高三爺嗤之以鼻,又對趙振華說道:


    “華子你別聽土公蛇扯西遊記,他就是天鵝屁飛著放,沒有一個屁是能落在實地上的!你不要胡思亂想,想多了,人就累。已經從學校下來種田了,就麵對現實,腳踏實地地幹活,才是正經的活法。”


    趙振華默默點頭。


    今天上午鬧喜攔車,下午火燒玉米秸稈,都是不願意麵對現實,胡思亂想惹的禍。以後的日子,是該認清現實,腳踏實地了。


    “高三,我在培養新一代農村接班人,你是在培養舊社會老農民啊!改革開放已經好幾年了,現在要全麵改革,你怎麽還是老眼光呢?唉!”


    蘭玉樹歎了一口氣,又對趙振華說道:“華子,人的一生,很長又很短,二十年三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等幾十年以後,你再迴頭想想我今天的話,看我和高三,誰說對了,誰說錯了。”


    高三爺嘿嘿一笑:“一百年後也是我對,還用說嗎?”


    趙振華點了點頭,端起酒杯說道:“高三爺和蘭表叔的話,我都記著。不管誰對誰錯,都是為我好,我敬你們。”


    高三爺和蘭玉樹一起點頭,同時舉杯。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紅光滿麵。


    連鳳說道:“大家都別喝了,吃口飯壓壓酒。”


    高三爺還想再喝,蘭玉樹卻拱手認輸,說什麽也不喝了。


    “慫漢子!”高三爺隻得就此罷休,又挖苦了蘭玉樹一句,各自吃飯。


    連鳳也挨著高三爺,在同一條長凳上坐下,一起吃飯。


    高三爺身體壯,飯量也大,吃了一碗,起身去加飯。


    隻是趙振華沒想到,高三爺童心未泯,起身的時候,腳後跟在長凳一端的凳腿橫梁上一勾。


    長凳一端掀起,連鳳坐在長凳那一頭,撲通一聲跌坐在地,手裏的白瓷碗也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轉。


    蘭玉樹和趙振華忍不住,各自一笑。


    連鳳急忙拾起飯碗,從地上爬起來,舉著碗作勢欲砸,笑罵道:“你個砍頭鬼,要不是舍不得這個碗,我就把你腦袋砸成尿壺!”


    “咦,你自己沒坐好,摔了還怪我?”高三爺迴頭咧嘴一笑。


    “死猴子,一輩子不成人!”連鳳又罵。


    高三爺的一對小兒女,洪俊和洪敏,也各自哈哈大笑。


    一時間,這矮小的農家屋子裏,笑聲不斷,其樂融融。


    趙振華看在眼裏,難免有些感觸。高三爺也不比誰富裕,但是人家的日子,卻過得踏踏實實歡聲笑語。為什麽自家的老爹,就整天板著臉瞪著眼,唉聲歎氣的呢?


    都在一個村子,都是一樣的窮,但是活法不一樣啊。


    高三爺是一種活法,簡單,踏實,快樂;蘭玉樹也是一種活法,淡定,隨意,無所謂。老爹卻是另一種活法,活得辛苦,鬱悶,累!


    這三種活法放在眼前,趙振華覺得,還是高三爺活得快活一些。


    如果可以選擇,趙振華希望,自己以後也活成高三爺的樣子,有一把力氣,頂起一個門頭撐起一個家,娶一個連鳳這樣的妻子,養一雙活潑的兒女……


    飯後,蘭玉樹還要下棋,鬥誌昂昂。


    高三爺卻揮手,說道:“今晚就不下棋了,給我省點電費吧。土公蛇,你喝了我一頓酒,也算是吃人嘴短。給你一個任務,把華子送迴家。順便,跟華子老爹聊聊。”


    “還是為了下午,華子燒了六穀秸稈的事?行行行,山東濟南府犁鏵,二十四個包,包管來迴,全部包在我身上!”蘭玉樹問道。


    都在前後村住著,誰的秘密也瞞不住。更何況,趙振華下午的那一把火,弄得狼煙滾滾,幾乎是半個鄉都知道了。


    趙振華心裏感激高三爺的周到考慮,卻擺手說道:“不不不,我自己迴去,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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