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露過來時,玉奴正在小書房內看玉錦寫字,手上執著把繡著花鳥的紈扇,坐在他身側輕輕替他打著風。


    布置的雅致清新的屋內不如屋外那樣熱浪翻滾,暑氣逼人。即使是不搖扇,想必他也不會覺得熱,她隻不過是想多陪在他身邊罷了。


    這會兒聽見了動靜,玉錦停下筆,看向姐姐。


    玉奴便站起了身,伸手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柔聲道:“小錦好好寫字,若是累了便去歇歇,姐姐出去看看。”


    玉錦點點頭,看著姐姐青翠的裙裾消失在門縫間後,才收迴視線,低頭繼續寫字。


    這段時間,他與姐姐都過得很安寧,因此他並沒有將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玉奴與他一樣,原以為晴露過來是要說一些尋常之事,因此心裏也沒什麽忐忑不安。含著笑要請她坐下,親自為她倒了杯涼茶出來:“這大熱的天讓你跑一趟,先喝口茶歇歇再說。”


    晴露麵有異色,先還不肯坐,後被她再三相請才不得不坐下。她接過了茶,捧在手心中隻覺有千斤重,口裏支支吾吾一陣後,仍是沒有道出個所以然來。


    玉奴先還沒在意,待她東拉西扯的越說越離譜時,她慢慢放下茶盞,看著她坐立不安的模樣,費解道:“晴露姐姐這是怎地了?可是出了何事?”這般一問,也不知為何,心中便突然的有些發沉。


    晴露歎了聲氣,放下一口未喝的涼茶,到底說出了到此的來意,“宮裏的麗妃娘娘,傳姨娘入宮呢。”


    “哐呲”一聲,玉奴驚得手上一抖,茶盞便掉到了地上,砸碎在腳邊。


    她的臉有些發白:“她……麗妃娘娘傳我入宮所為何事?”話音剛落,沒等晴露開口,她就又急著發問,“將軍他知曉嗎?”


    晴露雖一向愛與霜雲在背地裏埋汰她,但那都是出於女人之間的妒忌,若說壞心眼兒,那還是沒有。因此一旦真出了事兒,她心裏還是有些同情她的。


    隻是同情歸同情,她一個做丫頭的又能做什麽,壓下那點不忍,她朝她點點頭:“便是將軍讓奴婢來傳話的,至於傳姨娘入宮所為何事,奴婢便不得而知。”


    說完,她也沒有多留,再留下一句“車已經在門外等著”後,便離去了。


    這個時候玉錦已經走了出來,他自然聽見了方才的動靜,此刻見姐姐臉色不好的立在桌前,便近前關切地問道:“姐姐,這是出了何事?”


    玉奴一下迴過神來,她看了眼弟弟稚嫩的小臉,心中不願他為自己憂心,因此摸了下他的腦袋,抿唇淡笑道:“是晴露姐姐,她尋姐姐有些事,姐姐需過去一趟。小錦寫了這許久的字定也累了,快去榻上歇息一會兒罷,興許待你醒來時,姐姐就辦好事迴來了。”


    說著,再摸了下他的腦袋,提起裙子準備往外走。


    玉錦拉出她的袖子,抿著小嘴又問:“姐姐沒有騙小錦?”


    “自然沒有,姐姐為何要騙小錦?”玉奴聲色柔緩。


    “那又是怎麽一迴事?”他指向地上破碎的茶盞。


    “是姐姐不小心摔的。”她歎氣道,“這可是姐姐最喜歡的一套茶具,如今摔碎了一隻,實在可惜。喜兒出去尋她的好姐妹說話去了,一會兒她迴來了,你記得讓她找找,找不著就想辦法再買一套一模一樣的迴來。”


    玉錦這才相信姐姐沒事,點頭答應下來。


    玉奴笑笑,轉過身提著裙子跨出門檻兒後,麵上哪裏還有笑容,有的隻是令人心疼的愁容。


    自打聖上下旨封妃的消息一傳出,當日他帶著滔天的怒意進宮後再迴來時,距今已有一個多月的光景。這之間他進她房門的次數少之又少,有時更是一連幾日都瞧不見人影。他不來,她也不會主動去找他,怕的就是撞到他的槍口上,自討沒趣。她心裏實際巴不得他不來,這樣一來,觸怒他的可能性就降低不少,她與小錦也能安安寧寧的過一段時日。


    隻是今日不同,她務必要當麵問一下這是怎麽一迴事兒。


    一路上問了幾個丫頭,才知他這會兒正在觀荷亭內與梅公子喝茶下棋。


    玉奴咬了咬唇瓣,提著裙子一路往那觀荷亭小跑而去。


    觀荷亭內除了他二人,還有一個蕭寒,至於伺候茶水的丫頭子,早被揮退了下去。


    魏光禹老遠就瞧見一抹著青翠長裙的倩影,隻他未在意,略瞟一眼後,便將目光繼續放迴棋盤上。


    梅延峰後他一步有所察覺,那腳步聲略顯急促,又有幾分耳熟,將要落下的一子停在半空,他轉頭看去。


    將要到觀荷亭時,玉奴便已經放緩了腳步。隻雖如此,仍要顯得比她平日裏急促許多。


    亭內三個男人都在,見到她來,梅公子與蕭大人都朝她看來,唯獨那個男人沒有看她一眼。如此,她心下開始不安,隻覺毫無籌碼。


    她沒有躊躇太久,在朝著幾人見過禮後,便開口叫道:“將軍……”


    魏光禹這時方抬眸,他看著她,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語氣略顯淡漠:“是本將的意思。”


    “將軍。”她又叫他,眼中蓄起了水霧,聲音裏帶著委屈、震驚、不安與顫抖,像是在渴求他的一點點憐惜,試圖喚起他之前對自己的那點不算太多的疼愛。


    “去罷,莫要誤了時辰。”他無動於衷。


    兩行清淚終是落了下來,她最後看了他一眼,傷心地提裙跑開。


    “魏兄?”梅延峰還不知是出了何事。


    魏光禹攢了攢眉,不願多說:“專心下棋。”


    可結果卻是他自己不夠專心,好幾次都落錯了子。


    梅延峰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在想稍後去打聽打聽,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迴想起她方才飲泣跑開,他心裏便有些不忍,雖不知她是遇上了什麽麻煩,但總要幫一幫她。


    午時進的宮,不到申時便迴府了,魏光禹聽到稟報後,沉默了一陣,開口吩咐:“吩咐廚房多做些她姐弟倆愛吃的,晚膳本將過去。”


    晴露得到吩咐後,心裏不知覺的替她鬆了口氣,恭敬應下。


    晚膳時分,玉奴未料到他會過來,心中有些驚訝。


    這頓飯用得十分安靜,他沒有開口問她,她亦沒有主動與他提起,彼此都默默用著膳,氣氛安靜的有些沉悶。


    進了宮後,殷麗妃便吩咐她稍作歇息,不久後便要求她唱一支曲兒給她解悶。待唱完了一支曲兒後,沒有休息多久,她又被她要求跳舞,一支舞舞下來,因著許久未跳,她不免就有些氣喘。盡管殷麗妃的宮殿裏清幽涼爽,但她已經十分輕薄飄逸的舞服底下,仍然跳出了一層細汗,原本雪白的雙頰上,亦微微染上了淡紅。


    她的心,從進宮開始,便一直都是忐忑的。


    直到殷麗妃露出倦態,她才跟著一名宮女退了出去,之後就出了宮。當坐上迴府的馬車後,她一直懸浮的心總算是落定下來。盡管殷麗妃真的隻是要求她唱曲跳舞,並沒有發生她之前所猜測的報複她,但她心中仍然升起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若是觀察的仔細,便能發現她一直都在顫抖。


    夜裏他留了下來。


    當他走近前要解開她的衣裙時,玉奴微微閃避,容色微淡:“今日進宮服侍了殷麗妃,玉奴有些累乏了。”


    “本將隻是看看,不會碰你。”停在半空中的手指僵了那麽一瞬,魏光禹複又走近她,解開了她的衣裙。


    玉奴被他攔腰抱起,放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的檢查了幾遍後,他終於拉上她的衣裙,放過了她。


    之後,她被他摟進懷裏,帳幔無聲的垂落,光線霎時黯了下來。他亦隨之閉上了眼眸。


    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他平穩的唿吸聲時,玉奴才動了動身子,試圖自他的禁錮中掙紮出來。結果自是徒勞,非但沒有掙紮出來,反而被他禁錮的更緊,緊到腰肢都好似要被他折斷了一般。


    玉奴不再掙紮,閉眼之前,借著帳幔外透進來的月光打量著他的臉,那五官仍是與白日一樣,冷硬而淡漠。說他對自己有情,可白日又那樣的無情冷漠;說他對自己無情,可方才又不顧她的意願褪光了她的衣物,檢查她身上可有傷痕。這會兒更是緊摟著她不放,好似已經將她放在了心裏。可有時她又會覺著這隻是一種錯覺,就好比白日觀荷亭那一幕,那樣的無動於衷,好似與自己沒有關係,沒有牽連一樣。


    有些事,她隻一想,便覺心酸難受,忍不住落淚。


    一滴淚落在心口,魏光禹隻覺唿吸一窒,緩緩睜開了眼。他看著已經閉上眸子的小女人,愁腸百結。


    此後,玉奴隔三差五的便會被傳進宮去,給殷麗妃逗趣。


    每當她進宮迴來的那一晚,他必會過來與她同食同寢,夜裏仍然會褪光她的衣裙,檢查幾遍。


    久而久之,玉奴微微放鬆了一點警惕,進宮的次數多了,便不再像頭一次進宮那般忐忑不安。


    正當她就要相信殷麗妃真的隻是傳她進宮逗趣時,情況卻發生了逆轉。


    當日她照常進宮去為殷麗妃唱曲跳舞,可一曲尚未唱完,殷麗妃原本溫和含笑的麵色陡然變得古怪起來,她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隨後就吩咐宮人將她拖進了一間暗室,那裏麵又陰又冷,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瞧不清。


    不知在裏麵關了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崩潰窒息之時,暗室的門緩緩移動,一絲光亮透了進來,她就看見了兩名腰圓膀粗,暮氣沉沉,周身散發著將死一樣的濃濃腐氣的老嬤嬤走進來。


    其中一個手上舉著個琉璃燭盞,在前邊帶路,後麵一個不知觸碰了個什麽機關,剛移開的暗室門又緩緩合了起來。


    玉奴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這一幕何等的熟悉,當日還在長公主府時,她被關在那一間小小的黑屋裏,當時也是這樣兩個老嬤嬤走了進來,穿針引線的要縫她那裏。今日她身陷皇宮,都說宮裏醃臢事最多,也不知她們又會對自己使用怎樣的陰私手段。


    她從沒有這樣恐懼害怕過,可剛張了口卻又發不出一絲的聲音來,她落在殷麗妃的手裏了,這裏是她的地盤,想必自己就是叫破了喉嚨,也沒人會來救她,隻會讓恨她的人舒心暢快。


    她不停的往後退,退到了冰涼潮濕的牆角,周身顫抖,咬緊下唇想止住咯咯打顫的牙齒,滿心的絕望與懼怕。


    兩位老嬤嬤已經靠近了她,其中一個將琉璃燭盞擺在石桌上,另一個則打開了一直拎在手上的木匣子。當那泛著寒光的一排排銀針映入眼簾時,玉奴隻覺得瞳孔猛地一縮,差點暈厥。


    隻是這時,暗室的門又被人移開,玉奴帶著一點希冀望去,卻看見了正由袖雲攙扶著,每一步都邁的小心翼翼的殷麗妃走了進來,她臉上仍含著笑,這笑明明與前幾日一樣,卻讓她全身發寒。


    暗室的門複又合上了,袖雲在石凳上放下個軟墊子,扶著殷姝坐下。


    兩位老嬤嬤一齊朝她見禮:“娘娘怎地進來了,這裏陰氣重,仔細衝撞了龍胎。”


    殷姝擺擺手,莞爾一笑:“不礙事,開始了嗎?”


    兩位嬤嬤連忙接道:“這就開始,這就開始。”


    殷姝輕嗯了一聲,目光慢慢轉到縮在牆角的小賤人身上,笑得一臉愉悅。


    冷汗一直往外冒,看著步步逼近的老嬤嬤,玉奴隻覺得她們不是人,而是要向她索命的惡鬼。當一根與頭發絲兒一樣細的銀針湊到她的眼前時,她已經崩潰。


    “不——”她尖叫,恐懼的淚水滾滾往下落,做著最後的垂死掙紮,“你就不怕被將軍知道嗎?他不會饒了你……”


    “他沒機會知道。”殷姝將目光閑閑地落在自己新染的蔻丹上,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


    “你要滅口?”她絕望地問。


    “不。”殷姝停頓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本宮要你生不如死。”


    “啊——”


    之後沒有人再開口,嬤嬤們已經開始動手了,接下來的時間隻有一聲又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聲在暗室裏傳開。


    殷姝聽得無比暢快,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過了。


    巨大的痛苦從她的腳底手指乃至全身傳開,玉奴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昏厥之前她隻記得一句“別留下痕跡”後,便陷入了重重黑暗之中。


    當她醒來時,已經是在長青宮的軟榻上,身上的舞服纖塵不染,雲髻齊整,妝容妥帖,一切都是如常。暗室裏那慘烈的一幕如同一場夢一般,除了害她的人與她自己知道外,再無人能夠知曉。


    坐在迴府的馬車上,玉奴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仍未從之前的恐懼中緩過神來。


    好痛,連身上的骨頭都在痛。當她把袖子挽起來,看見白白淨淨連個紅印子都沒留下時,便慘然一笑,心寒到了極點。


    果真是好毒辣的心啊。


    這日夜裏,她撲入他的懷裏哭著求他:“將軍,求將軍別再讓玉奴進宮了。”


    可他卻道:“你平日待在府上無事,她也不是日日傳你入宮,傳去也隻是不到一個時辰就能迴府,去去又有何妨。”他不理解她的哭鬧與不滿。


    玉奴把手伸到他麵前,哀哀說道:“她們對玉奴用刑,說是要把玉奴折磨的生不如死。”


    魏光禹皺了下眉,將她的手拿近仔細查看,末了卻道:“這不是你彈琴時留下的?與她有何關係?”


    玉奴滿臉是淚,心有餘悸:“彈琴時是留下了傷,但她們用的是比頭發絲還要細的銀針,紮進去再拔.出來,隻讓你痛,卻不給你留下痕跡。”


    “胡說!”魏光禹臉色一沉,怒道,“她自小就怕這些,尤其是這種又細又尖的東西,如何會用這個來對付你。想是本將對你太好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顯然不信她的話,看著她的目光中滿是失望。他以為小女人會是世間最天真純良的女子,可沒想到她也會有對自己耍心機的一日。


    玉奴懵住了,好半晌才迴過神來,她自他懷裏出來,沒有再多說一句,側過身背朝著他,默默閉上了眼。


    魏光禹沒有再留,臨去前冷冷甩下“必須去”這三個字後,便沒有再多看她一眼,決然離去。


    在宮裏一連受了兩次慘絕人寰,令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非人折磨後,玉奴心如死灰,了無生趣。


    這日,從宮裏出來後,她使了些銀錢,讓車夫將車停在街邊。打著要去買些糕點帶迴去給弟弟吃的名義,鑽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弄子。出來時,她裝著糕點的紙袋內,便多出了一小包藥。


    這地方還是輕韻一次無意對她提起的,她早死的娘便是在這裏買的藥。


    過了兩日,又到了進宮的日子。


    這兩日玉奴是時時刻刻陪在弟弟身邊,形影不離,好似要把這輩子的陪伴都在這兩日陪完一樣,怎麽也不夠。


    玉錦問了幾次姐姐怎麽了,姐姐都不肯說,次數多了,他也就沒有再問,乖乖的讓姐姐陪著。心裏卻忍不住有些憂心。


    “姨娘。”不一會兒,喜兒便走了進來,她眼圈紅紅,似乎欲言又止。


    “可是時辰到了。”玉奴輕輕笑道。她親了下弟弟的額頭,最後叮囑道,“小錦定要好好的,姐姐昨夜與你說的話你千萬記住了。”說著,站起身,再深深看了他一眼後,提步朝外去。


    “姐姐!”玉錦跑上前,一下抱住她的腰,他莫名覺著不安,抬眸看向她,“姐姐今日能不能不去?”


    玉奴心中悲痛,險些沒忍住哭出來,她強迫自己逼迴眼淚,衝著他柔和地笑笑:“宮裏傳話,姐姐怎敢不去?小錦今日是怎麽了,姐姐又不是不迴來了。”


    “姐姐。”他又叫她,心裏說不出原因,就是覺著不安難過。


    玉奴也難過,但她沒有其他法子了。她活得太累了,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不想多過一日,她昨夜便讓喜兒幫她寫好了遺書,希望他能看在她服侍他一場的麵上,善待她的弟弟。


    因此她狠心拿開他的手,毅然的往門外走去。


    “姐姐!”玉錦剛追到門邊,便被喜兒一把抱住了,死活不鬆開他。他急得對她一陣拳打腳踢,喜兒痛得圓臉皺成一團,盡管如此,她依舊沒有鬆開他。


    眼睜睜看著姐姐走的沒了蹤影時,玉錦才停下掙紮的動作,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滑坐在地上。


    “姐姐……”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還未開始,便已經敗露了。


    袖雲將她推搡到地上,揚起手剛要甩她一巴掌時,卻被殷姝阻止住:“打花了她的臉,這不是讓懷璧哥哥怨我嗎?”


    “可她膽敢設計陷害娘娘!”袖雲將那包毒.藥甩在地上,不甘心就此放過她。


    殷姝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那一小包毒.藥,笑道:“這不是還沒成嗎?”


    那日她出宮之後去了哪裏,又去買了些什麽,殷姝早已收到消息。


    不是她神通廣大,而是自打將她傳進宮來給自己取樂後,她便一直都派有人跟蹤她。當收到她私買毒.藥一事後,她原以為小賤人是要毒死自己,可結果卻出乎意料,小賤人竟然是要毒死她自己。


    小賤人死或不死都與她沒有關係,隻是小賤人想死不在自己家裏死,卻偏偏要死在宮裏,死在她的長青宮內,這若不是打著想要陷害自己的主意,殷姝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她朝著跪在底下麵若死灰的小賤人冷冷地一哼,隨後問道:“你這是想要毒死你自己呢?還是想要毒死本宮?”


    玉奴不願理她,她目光似淬了毒一般死死地瞪著她,像是要在死前牢牢記住她的模樣,化作厲鬼了好再來尋她算賬。


    那目光莫名的有些滲人,令殷姝不敢多看。隻是她剛將目光移開,餘光就瞥見小賤人耷拉著舌頭,蓄足了十分的力道,看樣子竟是要咬舌自盡。殷姝瞳孔猛地一縮,她幾乎是一下就自位上站起來,厲聲喝道:“快掐住她的嘴!”


    袖雲亦嚇了一大跳,她離小賤人最近,聽到厲喝聲後,便立刻掐住了她的嘴。許是怕她又來,她便命人拿一坨破布堵上了她的嘴,不再給她一絲輕生的機會。


    “唔、唔唔——”


    她手腳被捆住,嘴上又被破布堵住,想到自己又要受那非人的折磨時,崩潰到了極點。


    殷姝已經走近她跟前,迴想起小賤人方才那烈性的一幕,心裏不免就有些佩服。看著柔柔弱弱,倒沒想到還是個會咬人的。今日若讓這小賤人死在這裏,不說懷璧哥哥會因此怨恨她,便是宮裏的多雙眼睛也不會放過她,到時一個惡毒的罪名扣下來,日後她還怎麽在宮中混?


    隻是若輕輕鬆鬆把小賤人放迴去,她心裏又不甘心,對方都這樣明目張膽的算計她了,她又怎會不給她點顏色瞧瞧。


    略一思索,殷姝有了主意。


    “本宮知道你是受不了那刑罰,這才有了輕生的念頭。可你想死為何要在本宮這裏死?難不成你是想陷害本宮?讓世人都誤會是本宮毒死了你?”小賤人被堵住了口,自然迴不了話,殷姝看了她一眼後,又歎道,“今後本宮不會再傳你入宮了,你也不必再想著輕生。”


    玉奴難以置信,疑惑地看著她。


    殷姝便冷哼一聲:“本宮怕你再來一次,若是下一迴防範不當,真叫你陷害了可怎麽是好?”


    玉奴這才有些相信,原本槁木一般的心漸漸又燃起了希望。說到底,她還是不想死的,她放心不下弟弟。


    殷姝又哼一聲,像是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似的:“你走罷,本宮日後都不願再看見你。”


    玉奴被鬆綁了手腳,口中的破布是她自己扯下來的。臨走前,殷姝又吩咐宮女帶她去洗漱,打理的與進宮前一樣後,才同意她離開。


    小賤人一走,袖雲將殷姝扶迴貴妃榻上坐下後,就擰眉問道:“娘娘,當真就這般輕易饒了她?”


    殷姝靠在貴妃榻上,翹著腳兒搖了一陣後,不答反問:“去看看周小太醫出宮沒有,沒有的話就讓他過來一趟,本宮有事尋他。”


    袖雲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還是立刻去辦。


    殷姝拿起靜躺在一旁的那一小包毒.藥,慢慢笑了。


    須臾,袖雲便帶著人進來了。


    這周小太醫,便是殷姝的表哥周進航,家裏世代襲醫。他父親,也就是殷姝的姨丈,是京中有名的太醫,人稱周太醫。而周進航是他的兒子,所以才在周字後頭加了個“小”字,以便區分。


    周進航自小愛慕他這表妹,做夢都想將她娶迴家,奈何他這表妹從不肯多看他一眼,一顆心都撲在了有婦之夫的魏將軍身上。如今表妹進宮做了妃子,他心裏多年的心願雖然破滅,但好在他在宮裏的太醫院任職,平日裏表妹有個頭疼腦熱的他可以過來看看。沒有時,她如今身懷有孕,他也能借著日常診診脈的名義過來看她。


    除了袖雲之外,其餘宮人皆被揮退了出去。


    周進航正欲替她把脈,殷姝便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些。


    周進航有些緊張,溫潤如玉的臉上微微發熱,他剛要心猿意馬,耳邊的話便如同一盆涼水一樣,自頭頂澆到了腳底心,寒意從下往上躥,使得他將要發昏的頭腦一瞬清醒過來。


    他離開她兩步,一向溫和的性子,在此刻難得變得嚴厲起來:“娘娘這話幸虧是與微臣說,若是與旁人說起,怕是要惹上禍患。”


    袖雲方才被主子趕到了兩步之外,並沒有聽清她對周小太醫說的話,此刻便帶著疑惑朝她二人看去。


    殷姝卻半點不懼他,打定的主意也不動搖:“隻要見一點紅,不會真的傷害到胎兒便行了。”


    “這般行事,是會有風險的。”周進航無奈道,看向她的眸中滿是擔憂。


    “本宮心中有數,本宮的孩兒頑強的很,表哥不必擔憂。”她邊說邊輕撫著自己微隆的小腹,嘴角掛著胸有成竹的笑容。


    周進航便歎了聲氣,雖不知她這是要去對付誰,但心裏終究是心疼她,心疼她入了這吃人不吐骨頭渣的後宮,與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的寵。


    何必?他待她那樣專一癡情,至今未娶,她為何就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臨走前,他拿起一旁的毒.藥,無可奈何地道:“微臣先去製解藥,做好了一道送來後,再告訴娘娘毒.藥該服用多少,解藥又是什麽時候服用最為合適。”


    殷姝點頭:“本宮等著你來。”


    當日夜裏,麗妃娘娘中毒的消息便在宮中傳開。


    聞到消息時,姬洵正在淑妃的毓岫宮就寢,他幾乎是彈跳著坐了起來,尚不及扣上袍子,便朝著長青宮狂奔而去,便是連轎攆也不坐了。


    當他到達長青宮,看見了躺在榻上麵色雪白,已經毫無意識的殷姝時,頓時勃然大怒。放言今日若是救不迴麗妃,便要太醫院所有的人跟著陪葬!除外,他還派下人速去徹查此事,當聽得是魏光禹身邊的侍妾幹的時,他沉默了片刻後,還是命人速去拿人。


    魏光禹一聽見動靜,便立刻起了身。


    當聽到殷姝中了毒生死未卜時,他臉色驟然一沉,心裏跟著提起來。隻是在聽見下一句要緝拿小女人進宮時,他冷漠迴道:“兇手到底是不是她,目前還沒有得到證實,本將這就進宮一趟,若毒真是她下的,不需你們動手,本將自己就會要她償命。”


    眾人到底忌憚他,當下聞言便相互看了一眼,決定照他說得來做。


    魏光禹很快便進了宮裏。


    當他到達長青宮時,殷姝已經醒了過來,下.體源源不斷流出的液體令她不安,不是說了隻會見一點紅的嗎?為何一直流個不停?小腹越來越痛,墜痛一陣一陣的襲來,痛得她手腳痙攣,渾身發寒。她開始慌了,覺得自己先前的胸有成竹都是狗屁,她的孩兒可能真的就要流掉了!


    當“小產”二字從太醫的口裏顫抖地說出來時,殷姝便哭了出來。盡管她不愛姬洵,對他的孩子也不是太愛,但終究是她的骨肉,也是她日後賴以生存的籌碼,這會兒突然失去了,她隻覺得天崩地裂。


    冷靜下來後,她更加痛恨那個小賤人了,她的孩兒死了,她就一定要讓小賤人為她的孩兒陪葬!


    “聖上,你一定要為我們的孩兒報仇啊!”她這般哭道。


    登基多年,膝下卻隻有一個公主,姬洵早就按耐不住了。好不容易有一個懷孕的,如今又小產了,他如何能甘心?


    他握著殷姝的手,安慰道:“愛妃放心,朕必要她血債血償!”


    殷姝點點頭,靠在他的懷裏痛哭不止。


    魏光禹在前殿等了一陣,才等來姬洵。


    他也不與他廢話,直接就問:“麗妃娘娘如何了?”


    姬洵哼了一聲,冷冷道:“托你那侍妾的福,小產了。”


    魏光禹擰了下眉,心頭沉悶:“有何證據能證明是臣那侍妾所為?”


    姬洵便命人將那藥鋪的老板帶了進來,之後又親手將那一包毒.藥甩在了地上,示意那藥鋪老板老實迴話。


    “是是是……是兩日前的一個下午,一名身穿水青色長裙,貌若天仙的姑娘進來買了這包毒.藥。草民當時也問了她買這藥是要毒甚,她迴是毒耗子,草民這才給她開了藥。”


    魏光禹猶不肯信:“憑他一麵之詞,就能斷定此事是臣那侍妾所為?”


    姬洵便瞪了一眼藥鋪老板,那老板趕緊迴道:“草民,草民還記得那女子的長相。”


    魏光禹朝著姬洵道:“臣帶他迴府認認,倘若此事真是她所為,本將頭一個便不會饒過她。”


    話音剛落,不等姬洵接話,他便帶著藥鋪老板離開了。


    自白日從宮裏出來後,玉奴便一直覺得不踏實,夜裏睡在榻上也總是被噩夢驚醒。


    這會兒她正讓喜兒點了盞略微要明亮一些的燭盞,靠坐在床頭,急促的喘氣。不知怎麽地,她突然就覺著唿吸不過來,有種風雨欲來前的平靜,平靜的令她心口沉悶壓抑,像是壓了一塊大石。


    屋外漸漸傳來腳步聲,是晴露,她又是過來傳話的。隻是這次玉姨娘好似兇多吉少,她頗有些替她擔心。


    在聽得大半夜的將軍喊她到前廳去時,玉奴心裏便涼了半截,她直覺自己出事兒了。


    待她揣著不安與忐忑趕到前廳,一看見那弓著腰含著背站在廳內的老頭兒時,她便覺著一陣眩暈,扶住了門框才站穩。


    “是她,就是這位姑娘!”就在玉奴心驚膽戰之時,那藥鋪老頭兒這般激動地叫道。


    玉奴全身發冷,牙齒開始咯咯打著顫,血色盡失,小臉慘白。她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自己又被殷姝擺了一道,難不成今日真是她的死期?


    已經不用去問,魏光禹便已知道了答案。


    隻是他不肯去信,又命人速去將當日的車夫帶進來,當車夫迴答說是確實看見了她自那一條小巷弄子進去時,答案已經擺在麵前。


    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魏光禹忍了又忍,最後問一句:“兩日前的下午,你在他手上買了這樣一包毒.藥?”他將那包毒.藥甩在她麵前。


    “將軍,玉奴不知殷麗妃出了何事,但玉奴敢對天起誓,這包藥買來玉奴是為了毒死自己,從未想過要害任何一個人。求將軍千萬相信玉奴。”知道瞞不住了,玉奴走進廳內,跪在了他的腳邊求道。


    “毒死你自己?”魏光禹冷冷一哼,譏諷道,“本將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愚蠢?你以為這話說出來會有幾個人信?”


    “將軍!是她們對玉奴濫用私刑,折磨的玉奴生不如死,玉奴實在受不了了,將軍又不肯相信玉奴,玉奴這才想到了死。將軍要是不信,大可喊喜兒過來一問,她可以為玉奴作證。”玉奴抱住他的腿哀哀哭道。


    魏光禹一把將她拎起來:“喜兒是你的人,她自然是向著你說話,你還要嘴硬到何時?姝兒已經被你害的流了產!如今皇帝要你的命,本將也不會保你!”


    玉奴這才知道宮裏是出了何事,她絕望極了,腦中隻有那句“姝兒已經被你害的流了產”。她不再求他,昔日美麗靈動的眼中一片死寂灰敗,靜靜地等死,靜靜地落淚。


    “不說話,你這是承認了?”他冷厲地問道。


    “是將軍不肯相信玉奴。”她輕輕迴道,隨後閉上了雙眼,兩行清淚滾落下來,“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姝兒當真是被你所害?”魏光禹怒不可遏,揚手便甩了她一巴掌,“賤人!本將看錯了你!”


    那一巴掌力道不輕,直接就將她打翻在了地上,瞧著那雪白小臉蛋上驀地出現個巴掌印子,魏光禹隻覺痛快。這還不夠,他又將她自地上提了起來,想也不想抬腳便朝著她的心口處狠狠踹去,直將她踹得飛出幾丈遠,撞到了壁上後,再落在了地上。


    玉奴“嗚哇”一聲,腥甜的滋味自嘴角湧出,瞬間吐了一灘的血。血水染紅她散落淩.亂的發,雪白飄逸的衣與冰涼顫抖的身體……


    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想要看清這個幾日前還抱著自己親密,此刻卻對著自己拳腳相加的男人,卻怎麽也看不清。


    魏光禹避開她的眼,盡管她已經這般淒慘了,但他心中的憤怒仍然無法得到平息。他又命人取來他的鞭子,照著那令他曾經多少個夜晚都愛不釋手的身子狠狠地抽打上去,第一鞭下去,打在了她的背上。


    玉奴痛叫一聲,隻覺背上的骨頭都要讓他抽斷了。


    第二鞭下去,抽在了她的腿上,玉奴慘叫出聲,原來皮開肉綻就是這樣。


    當他舉起鞭子準備落下第三鞭時,她細弱顫抖的聲音傳來:“不……不要了……”她哼唧了幾聲,氣若遊絲,連哭的力氣都沒了,水霧彌漫的眸中布滿了驚懼與痛苦,脆弱的好似隨時都能斷氣一般。


    魏光禹的心,不可抑製的抽痛了一下,他甩下鞭子,喊了人進來:“將她關進地牢,沒有本將的吩咐,誰都不可擅自放她出來。”


    玉奴便被一路拖行著關進了地牢,地牢裏陰暗暗一片,她被人粗魯的扔在又濕又潮的稻草堆上。腳上繡鞋早在路上磨掉了,雪白的羅襪也沒能幸免,磨得隻剩下幾縷線掛著,露出裏頭鮮血淋淋的小腳,已經痛得沒了知覺。


    牢門上落下重重的鎖,耳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覺得自己一下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深坑,什麽也瞧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


    兩日後,落日時分,六月的天,卻突然飄起了雪。


    此乃幾十年來都難得一見的景象,魏光禹立在窗前正是納罕,蕭寒便走了進來。


    “何事?”他沒有轉身,看著這漫天的飄雪,好似頗有幾分閑情逸致,看著看著,竟還伸了手去接雪。


    蕭寒漠然看著這一幕,機械而冷淡地迴道:“兩刻鍾之前,關在地牢裏的玉奴已經斷氣了。”


    “轟隆”恰在這時,天際突然響起了雷,烏雲瞬間密集,整個天幕都暗了下來,先前的雪被傾盆倒下的大雨衝散,融化。他就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僵硬的立在當場,任由窗外狂肆的風雨把他打濕,心髒仿佛被人一下掏走了,空洞得厲害。


    “她死了?”盡管到了這個地步,他依然冷靜的可怕。


    蕭寒點頭:“就在兩刻鍾前斷的氣。”


    魏光禹不信,他一身淋漓的衝進地牢,當看見那躺在稻草堆上,小臉死白毫無聲氣的小女人時,他腳下沉重得似有千萬斤重。抱起她冰涼僵硬的身子,他將手指慢慢湊到她的鼻間,當再三驗證都是沒有唿吸後,他心口處驀地傳出一陣絞痛,一口鮮血便隨之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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