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入了亥時,屋外瓢潑大雨總算有了停歇的意思,雨勢漸漸弱了下來,淅淅瀝瀝,落著小雨。


    一間鋪成得當的客房內,玉奴將臉枕在手上側臥於榻,耳邊是屋外滴滴答答的落雨聲與跟她一道而來,此刻正睡在她身側的喜兒的微酣之聲。


    至於小錦,則是與蕭大人宿在一起。


    盡管她今日已經十分疲憊了,但此刻的她卻難以入睡。


    舅父家並不富裕,甚至可以說是清貧,家裏屋子也不多,算來算去也就這幾間。她此刻睡的這間,便是她八歲那年被接到舅父家時所住的屋子,也是她童年裏最為酸楚的半年中一個小小的,短暫的避難所。


    隻是那時的這間屋子,還不是眼下這般整潔幹淨。


    她記得西麵那扇窗子是破的,屋的正中那張圓桌是個掉了漆瘸了腿的,床榻是由幾塊木板子拚合而成的,上頭掛了一頂褪了顏色滿是補丁的帳子。那門邊右下角好像還有個小洞,時常有東西鑽進來,嚇得她抱著膝坐在木板床上,不敢閉上眼睛睡覺,生怕那東西爬到了床上來,後來還是她想法子將洞堵上了……


    玉奴自迴憶裏迴過神來,屋外的小雨仍然淅淅瀝瀝的下著,借著屋正中那張塗著烏漆雕著花鳥的圓桌上那盞微弱的油燈,她細細地打量著四周,像是還在區別與八年前相比,此刻的屋子內有哪些不同,又有哪些相同。


    等到她打量完四周,區別出哪些相同與哪些不相同後,仍然沒有想睡的意思。


    她輕歎了一聲,隨後掀開被子披上外衣,起身下了榻。走到桌邊提起茶壺剛準備倒一杯,手上動作卻又頓住,想著自己本就失眠,若是再喝茶水恐怕更加難以入眠,因此她將茶壺輕輕放迴原處,走至窗邊,靜靜聽著雨聲。


    也不知是因著認榻才失眠,還是因著心中擔憂迴去後要受到他的責罰而感到害怕難安,這才導致的失眠。


    就在她神思遊走,不知想什麽想得入迷時,屋外便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動靜大的連一向睡意憨沉的喜兒都被驚醒過來,她撐著胳膊一下坐起來,圓圓的眼睛裏顯出了驚惶,低聲喚道:“姨娘?”


    原本安靜延綿的雨夜突然傳來一道響徹雲霄的馬嘯聲,玉奴亦有些被嚇到,正待開口時,卻又被一陣激烈的拍門聲給打斷,間或的還傳來男子粗噶的嗓音。


    楊顯貴夫婦隻當是又有何禍患臨到頭了,嚇得臉都白了,抖著腿肚子過去開的門。


    玉奴這時候將窗子支起一條細縫,透過那條細縫看出去,方知是村長領著一大夥村裏的男人,大晚上的穿著蓑衣舉著火把冒雨趕過來,此刻聚集在門外,也不知所為何事。


    她蹙著細眉正是不解,下一瞬便有一道令她熟悉而又膽寒的身影闖入眼簾,她尚未來得及反應,那即便是隔了一段距離卻仍然冷厲鋒芒的目光便投了過來。猝不及防之下,她與他目光隔空相撞,玉奴隻覺心房跟著一顫,想也不想便一下合上了窗子,背過身子急促的喘氣。


    他怎地來了?她發慌的在心裏道,頃刻間小臉就驚白了。


    在聽完村長的解釋後,楊顯貴夫婦一齊震住,目瞪口呆,待反應過來後“撲通”兩聲便跪了下來。


    他二人哪裏見過這等人物,先前的蕭寒就夠他二人膽寒的了,這會兒又來個比他強上百倍的人物,二人抖著抖著就差沒有一下暈過去。


    魏光禹冷哼一聲,他根本沒功夫理會這些凡夫俗子,他已經知道小女人身處哪間屋子,現下要做的便是捉住她好好的教訓一頓。越過這二人,徑自朝裏走。


    夫婦倆顫顫巍巍,誠惶誠恐,就連一向受人敬重的村長也顧不上招唿了,跟在前頭那英姿偉岸的男子身後,磕磕巴巴地開口道:“將、將軍大人,草、草民的外甥女兒在那屋……”楊顯貴跟在他身後兩步伸手指道,聲音尖聲細氣,一瞬間好似成了宮裏伺候主子卻又不受重用的老太監一樣,卑微到了極點。


    他不敢靠他太近,生怕衝撞了他,卑微的跟在他身後,恐怕就連他親爺爺都沒享受過這等待遇。


    魏光禹幾步來到那客房門邊,不輕不重的敲了兩下。


    房裏的人遲疑了一陣,才姍姍打開門來,低垂著腦袋,像個做錯事害怕被責罰的孩子。


    示意那礙事的丫頭出去後,魏光禹便甩上了房門。


    “砰”地一聲,房屋都震了三震,把個楊顯貴夫婦嚇到的同時,又止不住心疼起來。這是才裝上不久的新門啊!


    覺察到那人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逼近,玉奴便緊張地往後退,直到被她逼到牆角,一下撞到牆上時,她才慢慢抬眸子,咬著下唇,目光怯怯地看著他。


    魏光禹原本滿肚子的火,在見到她這一副怯弱模樣後,竟沒法再發泄出來。


    他壓下怒火,沉默一陣後,開口問道:“早間答應過本將要早去早迴,為何沒有做到?”


    “將軍也是看見了,又是落雨又是打雷的,如何敢趕路迴去。”她小聲說道。


    目光卻落在他顯得異常狼狽的身上,此刻的他全身濕透,素來嚴整的麵上沾滿雨水,發上的雨水自鬢角流出,順沿著他的喉結滑入衣領,高大結實的身軀上更是濕漉不堪……


    “這樣大的雨,將軍為何還要過來?”她不自覺地問出這話,目光凝在他的身上,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他的身子,他身上的傷也才愈合了幾日而已。


    魏光禹則冷哼一下:“本將的女人,還沒有夜不歸宿的道理。”說到此,他又是一聲冷哼,警告之意溢於言表,“便是真的迫於無奈不得不在外留宿,那也必須有本將在身邊看著,若不然本將自會要你好看。”


    玉奴聽得心下不樂,抿了抿唇瓣後,垂下了眸子。心裏知道他說了這樣多不過是擔心她背著他做出醜事,到時有損他威嚴的形象罷了,根本不是真的在擔心她。


    因此她低聲道:“幸而玉奴來的是舅父家,若不然隻怕這會兒就沒法好生生地站在將軍麵前,早已去了該去的地方。”


    她有些累了,一早就在馬車上顛簸了半日,隨後又親眼目睹了大表兄的慘狀,再後來又因為一場下的詭異的大雨而耽誤了迴府。為著安全起見,隻能決定留宿下來後,她在榻上又輾轉反側到無法入眠。到了此刻又得應付這個惡煞,真的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想到自己什麽都給了這個男人,而他卻還這般不信任自己,說到底心中還是有一些酸楚。她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將軍看也看了,自該放下了心。眼下玉奴困乏了,還請將軍讓上一讓。”


    “生氣了?”魏光禹自然不會讓,在此之前他原本是打算要教訓她的。隻是在見了她後,尤其是聽了她這一些話後,哪裏還記著來此的初衷,滿腦子都是她那委屈的小臉蛋與變得低落的語氣。


    見她不答,擺臉色給自己瞧,魏光禹擰了擰眉後,語氣不自覺的放軟下去:“本將冒雨趕來,不是為了與你置氣。”


    覺察到他語氣上的變化後,玉奴便又抬起眸子,看向他此刻狼狽的模樣。


    實際她也不想與他置氣,就算他今夜是為著看住自己而趕過來,那總也說明自己在他心中有一些地位。能冒著大風大雨,不顧自己才愈合不久的傷口連夜趕來,不管他是不是太過專橫霸道,占有欲強,玉奴的心裏都還是有些觸動的。因此她暫時拋開之前的不樂,開口道:“將軍快將外衣脫下來,玉奴去端盆熱水,稍後替將軍擦擦。”


    魏光禹頷首。


    此處不比自己府上,條件艱苦,想要沐浴自然還得大費周折,因此也沒功夫講究太多。脫下了衣袍,等著她送水進來。


    水是錢氏兌好後送到玉奴手上的,她與楊顯貴二人一直盯著客房裏的動靜,一見外甥女兒出來,便拉著問東問西,感興趣的不得了。玉奴一路上被問得心煩,語氣便隱隱開始不善,她警告道:“他是個喜怒無常的性子,舅父舅母便甭再多問了,讓他等久了怕要發怒。”


    說完,也不等他二人接話,便推開房門進了屋去。


    待伺候他擦過身子擦幹頭發洗好腳,又看著他喝下一小碗薑水後,玉奴便將炭盆中的碳挑得明旺一些,將他濕透的衣物鋪在了薰籠上。


    魏光禹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的中衣,立在一旁靜靜瞧著。


    這是不久前錢氏送過來的,是做給大表兄的中衣,還是嶄新的未穿過一迴,不若她也不敢送來。


    魏光禹見她守在薰籠邊神色困乏,不時還要輕輕打嗬欠,便走近前把她抱了起來:“既是這般困乏,便睡罷。”


    玉奴原本正是昏昏欲睡,突然被他一下抱起來,嚇得瞌睡蟲都差點跑光了,不自覺地哼唧了兩聲。


    魏光禹抱著她在榻上躺下,吻了吻她的頭發後,才幾不可聞地道一句:“本將冒著風雨連夜趕過來,你竟還誤會本將,眼下且先放過你,待迴府後再收拾你不遲。”


    迷迷瞪瞪中玉奴好似聽到什麽收拾不收拾的,隻是因為太過困乏,已經無心搭理。


    魏光禹皆看在眼中,不免又是輕哼一聲。隻是過了一會兒,到底又忍不住低下頭,輕啄起她紅嫩的唇來。


    溫香軟玉抱滿懷,此刻的他早將殷姝的約定拋到了九霄雲外,鼻間滿是她幽幽的香氣,之前的怒意盡數轉化為安適與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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