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祠堂裏跪了整整一夜的殷家大小姐殷姝,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小姐!”袖雲失聲痛叫,拖著自己挨了板子傷痕累累的身子,撲到她身旁拚命的搖她,眼淚一下便湧了出來,“來人,快來人啊,小姐她暈倒了!”


    殷夫人樊氏早在祠堂門邊徘徊許久,閨女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因著一時的任性做了錯事,就讓她爹罰跪祠堂整整一宿,這叫一個常年嬌養在深閨中的姑娘如何受得了?更何況還是在這寒冷的冬月裏,跪了這整整一宿還不得傷了身子去。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殷夫人抹著眼淚心如刀絞。她雖是也惱她胡鬧不懂事,但到底擔憂遠勝於惱怒,此刻又見她在裏頭受苦,那點子惱怒就更是沒了蹤影,早在心中原諒了她,隻是礙於自家老爺怒氣未消,沒敢擅自放她出來罷了。


    她這閨女一向孝順懂事,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了一意孤行不肯嫁人之外,在她身上是尋不到半點的錯處,一直都是在她京中貴婦圈內長臉的資本。


    如今雖是犯了錯處,但好在沒有真的釀成大錯,離京的消息也讓她封得死死,不曾走漏一絲風聲,隻要她真心悔悟,老爺那頭再消了怒氣,這事兒也就基本過去,今後自己更加嚴加管教她,不信還能再出錯處。


    殷夫人一邊徘徊,一邊在心裏打算著,整個人處在一種遊離的狀態。


    陪在她身旁的殷大奶奶寧氏最先聽到動靜,驚的連忙喚她迴神:“娘,大姑娘暈倒了!”


    殷夫人腳下一頓,頃刻間臉色煞白,下一刻也不要她攙扶,推開她的手便直接往裏衝去,口中還不住大嚷著:“姝兒,我的姝兒,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待到她一腳步入祠堂,瞧見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閨女時,殷夫人險些一口氣沒能提上來,得虧殷大奶奶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她,擔憂道:“娘!”


    殷夫人按住心口,另一隻手不停的在拍打她的手,出口的話斷斷續續的:“快、快去傳太醫,再、再將姝兒抬迴房去……”


    殷大奶奶也怕出事,鄭重的點了頭,立即就吩咐了下人去辦。


    請太醫的請太醫,抬人的抬人,個個急急惶惶,整個內宅都快亂了套了。


    藏在樹後偷看許久的殷媱走出來,鮮妍明媚的石榴裙隨著她的走動翻起一層又一層的花浪,她一張跋扈嬌媚的臉上與眾人不同,半點不見擔憂焦急之色,有的隻是幸災樂禍與難以掩飾的妒忌與怨恨。


    走到一旁隨手揪下一片茶花樹葉,看著風風火火的眾人,她暗暗磨著牙齒:“最好死了算了,不知廉恥的賤……”


    “你在說甚?”殷成陰著臉走近她,背在身後的兩隻手緊攥成拳,像是在強行壓製著心中的怒意。


    “大、大哥哥何時來的?”手上一抖,那片被她蹂.躪的不成樣子的樹葉落在地上,殷媱的小臉有些蒼白,急著要逃離此地,“我、我去看姐姐……”說著就要自他麵前逃開。


    殷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將她拽迴來,不由分說的道:“將你方才所言,當著我的麵再說一遍。”


    不單她殷姝是嬌養著長大,她殷媱亦是,隻是爹爹娘親還有大哥哥全都一股腦兒的對著殷姝偏心,對她這個本該最受寵愛的幺女卻總是差了那麽兩分。雖說自己自小到大都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爹爹娘親並沒有苛待過她一迴,但她心中就是不痛快,憑什麽事事都是殷姝第一,她便隻能排第二,就連在他三人心中自己的地位一樣,永遠隻能排在殷姝之後,永遠都要活在她的光芒之下,她明明不比她差,為何就要位居她下!


    殷媱怨憤的瞪大杏眼,委屈的眼圈兒都紅了:“她是大哥哥的妹妹,難得媱媱就不是?大哥哥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媱媱動粗,眼下媱媱不光手腕子發疼,便是心裏也疼,疼得就快要死了……”


    她的性子,作為大哥的殷成簡直是再清楚不過,沒耐心見她故伎重演,他冷聲開口:“少廢話!是自己動手,還是要我來幫你一下?”


    殷媱小臉煞白,在他嚴厲的目光之下木木抬起右手,之後照著自己的臉頰打了上去。


    啪的一聲,力道不重不輕,很快她雪白的臉上便顯出一個淡紅的巴掌印子。


    殷成冷漠的瞧著,鬆開她的左手:“再來。”


    垂在身側的左手微微一顫,殷媱閉了閉眼,兩行清淚滑下來。


    又是一聲脆響傳開,她最後痛恨的看了他一眼,捂著臉就哭著跑了開去。


    看著那抹嬌紅消失在迴廊的拐角,殷成在原地靜立了片刻,隨後好似在心中暗歎一聲,朝著殷姝的閨房走去。


    ……


    殷姝醒過來時,已是傍晚,房裏點了燭。


    殷夫人一直坐在榻邊守著,不時擦一下眼角,心疼的厲害。


    對上母親明顯憔悴許多的臉,殷姝心中鈍痛,雙眼發酸,虛弱的喊她:“娘。”


    殷夫人“噯”了一聲,手上隔著錦被不停在輕輕拍撫著她,一臉的疼惜之色:“醒來就好,醒來就好,娘不怪你就是,你要好好養病,別再任性胡鬧了。”


    殷姝有些慚愧:“娘,是姝兒不對,讓您擔心了。”


    殷夫人點點頭,慈愛的撫摸她的臉:“知道就好,娘希望你下不為例,再不許這般胡來了。”見她點頭應下,思索片刻,到底又說,“迴頭娘會再去你爹爹跟前為你求情,你爹爹素來疼你,隻要你真心悔過,他是不會把你怎麽著的。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同樣的寢食難安,如今責你罰你說到底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在心中記恨上他。”


    噙在眼中的淚終究滑落下來,殷姝苦澀的道:“姝兒省得了。”


    殷夫人便歎了聲氣,用絹子輕輕替她拭淚。


    母女二人情深意切,親密無間,好似她就是屋中一個擺設一般,渾然不將她看在眼裏。


    殷媱既氣憤又心酸,她立在旁忍了一忍,便撲過去坐在殷夫人身邊,抱住她的胳膊撒嬌:“娘,你的眼裏隻有姐姐,媱媱就站在你身邊,你都不肯多看媱媱一眼……”


    殷夫人又氣又笑,不客氣的打下她的手:“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竟還在這裏拈酸吃醋,你姐姐身子可還病著,再搗亂娘就命丫頭將你轟出去。”


    殷媱癟了癟小嘴,雙手交疊著放在裙上,伸長脖子朝著榻上一臉病容的姐姐看去,假惺惺的道:“姐姐可得快些好起來,你這一去一迴離府近倆月的,不單爹爹娘親與大哥哥心中擔憂著急著,就是媱媱也是一樣,日日盼著姐姐迴來,夜裏也哭過好些迴呢。”她說著眨了眨眼睛,眼圈兒當真有些發紅。


    殷姝並不知她先前哭過,此刻見她雖是雙頰的粉略厚,但那雙眼睛卻是真的有些紅腫,心裏便有些相信,伸出手要去拉她的小手,哽咽出聲:“媱媱……”


    姐妹二人一母同胞,按說應該親親熱熱才是,隻是她這妹妹打小就愛與她爭搶,她起初還能看在對方年齡小的份上不與她計較。可漸漸的她愈發強勢霸道起來,還喜歡汙蔑陷害她,三天兩頭的到她房裏來討要東西,碰到她實在喜歡的舍不得給出去時,她就直接摔了砸了,過後還要惡人先告狀,說是她這做姐姐的寧願將好東西毀了,也不肯給她這個親妹妹。也幸得是爹娘不糊塗,沒有相信她的話,若不然還不知要受多少的委屈。


    這也是她姐妹二人之間越走越遠的原因所在。


    今日先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暫且當作是真心的,與她說了兩句話後,嫂嫂寧氏便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送藥的丫頭,又到了喝藥的時間。


    ……


    翌日,頭頂陰雲籠罩,涼風陣陣,瞧著不像是個好日頭。


    偏如此,殷老爺不知是吃錯了何藥,早朝迴府就發話下去,要讓自家那在外胡鬧許久剛迴來兩日,此刻正還在病榻上躺著的大閨女前往家廟,代他去看望自己那一心禮佛,不理凡塵俗務的母親。


    殷夫人並不知他暗中的打算,想到閨女如今身子不好,自是委婉拒絕:“老爺,你看姝兒前日才在祠堂裏跪了一宿,昨日更是暈倒在地上,太醫也是再三叮囑了要好生靜養,不可再次受涼,若不然怕是就要損及根本,釀成大錯。”殷夫人情急,說著眼圈兒也紅起來,“老爺一向寵她疼她,自也不願意親手害了她,去看望母親哪時不可,為何就偏偏選在了這個點上?這不是嫌她病的還不夠重嗎?”


    殷老爺聞言便歎了聲氣。


    心道此事由不得他來做主,是上頭那位要見他的長女,他雖是同樣擔憂愛女的身子,但聖上金口玉言,不是他這做臣子的說拒就能拒的。


    再則,依照如今這個情況來看,聖上對他長女的感情並不一般,他殷家是百來年的書香門第不假,但祖上從未出過一位娘娘。祖輩們確實留下諸多警戒之言,那些言語至今依然言猶在耳,可此一時彼一時,今時今日情況是大有不同,不是他上趕著要送女進宮,而是聖上一心惦記著他的長女,盼他送女入宮。


    倘若是他殷家真就出了一位娘娘,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他非但不會去拒絕,反而還會樂見其成。


    故而他板下臉來:“何時去看望母親的事宜也變得這等敷衍隨意?豈是說改就能改的?”見她張口還欲多言,殷老爺不免疾言厲色,“廢話少說,若是想我打斷她的雙腿,夫人大可將她留下試試。”


    殷夫人嚇得不輕,急忙道:“老爺!姝兒還小,不過是任性了一迴,如今也是平安歸來,老爺罰也罰過,罵也罵過,為何還要揪住此事不放?就不可原諒她一迴,她畢竟是老爺嫡親的閨女啊,竟是連打斷腿這等戳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出來,老爺就不怕她聽見了心中慪氣,真的就一病不起了嗎!”


    “還小?!”殷老爺氣的胡須都在顫抖,罵道,“說這話你也不覺臊得慌,瞧瞧你養的好閨女,如今整整二十歲了,尋常姑娘依她這個年紀該是兩個孩兒的娘了,你瞧瞧她,如今竟連個夫家都還沒著落,丟死個人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棄!”


    殷夫人同樣慪的要死,捶胸頓足:“這到底該去怨誰?又不是咱們家姝兒的錯,要怪要怨也隻能怪那……”


    “行了。”殷老爺及時打斷她的話,沉著臉下達最後一道命令,“她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容不得任何人前來置喙。傳話下去,身子受不得涼便裹得嚴實些,務必要在晌午之前動身,若是遲了,家法伺候。哼!”


    話罷後便走了出房。


    殷夫人在原地穩了又穩,平息過來後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去了閨女的院子,坐上榻沿,摸著她的頭發無奈且心疼的道出了來意。


    殷姝聽言,先是不解,之後轉念一想便自然而然的當作是父親餘怒未消,特命她去祖母跟前認錯反省。因此也就沒有多問,默默點頭應了下來。


    殷媱心中有疑,見她要出門兒,便十分坐不住,纏在殷夫人身邊再三央求,總算是以“姐姐身子有恙,媱媱跟去照顧她”為由,令殷夫人勉強答應下來。


    姐妹二人自家廟裏給殷家老太太磕頭出來不久,馬車行在崎嶇坎坷的小道上,顛顛簸簸剛行了一半的路竟衝進了溝裏,車身登時便是一個劇烈的晃動,若不是有丫頭在前護著,姐妹二人怕是得被晃的甩出馬車去。


    二人驚魂未定,殷姝按著心口臉色正是發沉,殷媱就已經惱怒的衝車夫發火道:“怎麽迴事!”


    那車夫亦嚇得不輕,一想到兩位金枝玉葉的小姐若是有個何三長兩短,隻怕他那一家老小就得性命不保,因此急忙關切的問道:“二位小姐可都還好?沒有受傷吧?”


    殷媱懶得與他廢話,隔著一道錦帷橫眉豎目:“到底出了何事!”


    見她中氣十足,車夫也就放了一半的心,連忙迴道:“車輪子卡進一條小溝裏,怕要勞煩大小姐與二小姐先下來,奴才再……”


    不等他把話說完,殷媱便一掀錦帷,踩在車夫的背上,下了馬車,立在旁皺著眉頭。


    殷姝在她之後下來,瞧見是一條不算深的小溝,便稍稍鬆了口氣。


    馬車裏的人相繼下來了後,車夫便與幾名護衛合力將車輪子拉迴了道上,正要檢查,車輪子處便傳來哢擦一聲,車輪子壞了……


    車夫登時汗如雨下,麵上一時白一時青:“大、大小姐二小姐,車、車輪子叫卡壞了……”


    他這話剛落,不知怎麽地,原本還好好的天上竟一下落起雨來,起先還是蒙蒙細雨,卻沒想越下越大,漸漸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姐妹二人的身上很快就感覺到涼意,發間也沾了不少的雨珠,殷姝本就病著,經此一鬧臉色更白了,讓袖雲用鬥篷裹得死緊,靠在她懷中不停的低聲咳嗽。


    殷媱氣的一腳踢在車夫的小腿肚上,那車夫挨了一腳後,索性就跪在地上向她討饒。


    殷媱踢了好他幾腳,很是出了些惡氣後,見他跪著不動,便忍不住喝道:“還跪著做甚?快去修啊!”


    那車夫麵苦的搖搖頭。


    “蠢貨!廢物!”殷媱氣不過,又狠踢了他幾腳。


    正是發泄之際,不遠處便漸漸行來一輛朱輪華頂的馬車,殷媱也踢累了,收迴腳站在原地,一邊喘氣一邊等著那輛馬車駛近。


    殷姝後她一步發現,掩著口邊咳嗽邊打量,因為難受,眉頭便皺的死緊。


    不久,那馬車在她二人跟前停下,厚重的錦帷被人打起,撐開大傘,先是露出一雙弾墨織金錦緞皮靴,隨後才是一截竹葉青錦緞袍,等到姐妹二人一對上那張清新俊逸的臉龐時,齊齊震住。


    “皇、皇上……”殷姝雖然迴過神來,但臉色依舊蒼白的很。


    “皇上……”殷媱亦開了口,聲音小小,俏臉情不自禁的開始發燙。


    這是她第二迴瞧見皇上,依然與夢中的模樣一般,清俊風流,一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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