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禹離開鶯鳴館不久,便命蕭寒備馬,出了將軍府。


    殷姝正坐在鏡前通頭發,聞見窗口上的動靜,啪的一聲便拍下梳篦,轉身示意袖雲速度退出去。


    袖雲正鋪床,聞言剛要不解時,便被自家小姐一個眼刀子飛過來,她嚇得臉色訕訕,不敢再多言,依言退下不提。


    殷姝在繡墩子上僵坐片刻,隨後對著鏡子照了一照,再理了理長發與中衣後,這才走過去打開窗戶。


    他一身黑金色織錦長袍,頭束金玉冠,腰佩黑金巨蟒嵌東珠錦緞腰封,五官冷峻,輪廓剛硬,身姿高聳挺立得如山一般,周身氣息冷若寒霜,似才走那冰窖裏出來一樣。


    殷姝跟在後頭合上了窗,臉色微變。


    房裏安靜無聲,見他長久不出聲,殷姝亦不敢張口說話。


    袖中的手緊緊攥住,尖細的指尖陷入掌心,她心下有些發慌。昨日還在寺院時,她便收到他警告的目光,猜到他今夜會來教訓自己,果不其然……


    又過去許久,就當她快要忍不住開口時,他總算轉過身來,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冷,語氣亦同樣冷的厲害,他道:“她對你造不成什麽威脅,任性一迴便好了,不可再有下一迴。”


    不妨他會說出這等話,殷姝不由一下愣住。


    好半晌才迴過神來,她氣憤委屈的道:“懷璧哥哥這是何意?是想告訴姝兒你心中已有了別的女人?不再喜歡姝兒了?”她身子發抖,眼眶微紅,“原本以為懷璧哥哥與其他男子要有不同,不想竟是姝兒看走了眼。見她生得貌美無雙,懷璧哥哥的一顆心就這般輕易的偏了過去,就是寧願信她的,也不信姝兒的話!”


    魏光禹臉色更沉,皺眉低斥道:“我若當真如你所言那般,你眼下還能安安穩穩的立在這裏?”


    明明隻是簡單的一句斥責,卻生生令她聽出一股寒意來,殷姝禁不住狠狠打了個激靈,心中的火氣頓消一些。暗道懷璧哥哥此言不錯,若依他的性子,他要真的心裏有了那個小賤人,亦或是將心偏向了小賤人,隻怕她如今就不能安安穩穩的站在這裏,早就受到他的懲罰……


    隻是,能夠讓懷璧哥哥趁夜趕來警告她,也足以見得那小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一般,雖然沒法與自個相提並論,但即便是隻有一丁點的位置,她也無法忍受!


    “懷璧哥哥莫要置氣,是姝兒心急之下說錯了話。”她深吸好幾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見他臉色稍緩一些,便又接著道,“隻是一想到懷璧哥哥身邊有了旁的女子,姝兒心裏便痛,恨不得一下死去算了。”


    她說著,一下撲進他迴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哀求他:“懷璧哥哥,你將她打發出去罷,姝兒日後什麽都聽你的,再也不聽信袖雲的餿點子,再不敢胡作非為了……姝兒求你,求你將她打發走罷!”


    她是真的無法忍受那個小賤人,尤其小賤人還與懷璧哥哥行過那等事,便是她都沒有行過的事,小賤人何德何能竟能越過了她去!


    她的父親與兄長底下侍妾通房無數,她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她的懷璧哥哥亦會如此,她連一個都忍受不了,更何況是一群。殷姝越想越是心痛,禁不住在他懷裏落起淚來,哽著聲:“姝兒求你了……”


    魏光禹頓時心軟,他撫上她的長發,沒說同不同意,隻安撫她道:“姝兒別急。”


    說完,眉頭緊鎖,心下歎息。


    殷姝重重闔上眼,兩行清淚順勢滾下來。


    她急!她怎麽不急!隻是她不敢將他逼得太緊,生怕到時惹怒了他,要適得其反。


    ……


    魏光禹自殷府出來後卻遇見了殷大公子殷成。


    他人立在樹下,大半個身子都隱在暗處,瞧不清神色怎樣。僅僅愣了一瞬,魏光禹便上前道:“殷大哥。”


    他尊自己為“殷大哥”,殷成卻不好真的應下,他亦拱了拱手道:“將軍。”


    魏光禹點了點頭,隨後翻身上馬,二人一路奔馳,來到一處僻靜之地,杳無人煙之處停下。


    不遠處是一條河,河邊種下不少春柳,月光底下河水粼粼,弱柳搖曳。


    魏光禹盯了一眼,便道:“說罷,殷大哥是有何事?”既是專門截他,定是有話要說。


    殷成也不溫吞,直接就言:“姝兒年紀不小了,將軍如今怎麽個打算?”


    殷成歎道,他一向視妹如寶,若不是姝兒一心係在身旁之人身上,打罵不聽,尋死覓活的要嫁他,他便是個傻子,也不會同意將妹妹給他。他深知此人心性不善,並不是個良人。


    魏光禹沉默一陣,對方便是不說,他也能猜到。


    殷成見他沉默,便將自己想說許久的話道了出來:“將軍的難處,殷某自也能理解,隻是姝兒已經雙十,是個老姑娘了,再不宜耽擱。長公主身份尊貴,權力熏天,將軍要想與她脫離關係,隻怕極難。”說到此,他停頓一下,“因此殷某便想,要不然將軍去勸勸姝兒,讓她放下癡念與心劫,早日收迴心,好好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魏光禹聞言便沉了眉,隱著怒氣,問:“殷大哥這是何意?”


    殷成歎息一聲,隨即道:“不瞞將軍,殷某與家父都覺姝兒再等不得了,女子一身青春短暫,就怕待到他日人老珠黃時,將軍要負了姝兒。”


    這話自然不是心裏話,魏光禹心下明白過來,緊跟著眉心一擰,聲音微冷:“殷大公子今日之言,魏某皆已記下,負不負姝兒是魏某之事,還請你父子二人打消那不切實際的念頭,早日看清局勢。”


    他說完,不等對方開口,便憤然的駕馬遠去。


    殷成坐在馬背上盯著他遠去的背影,臉色同樣極差。


    他與父親確實有些念頭,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姝兒生得貌美非凡不假,但後宮之中那個嬪妃不是擁有過人之姿?


    雖說聖上對姝兒一睹鍾情,更是幾次三番拐彎抹角的打聽她的事,似是對她有著極濃的興趣。但他作為姝兒的親兄長,到底不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給迷惑住了雙目,草草將妹妹送入宮。


    若不到萬不得已的那一步,他是不會同意父親將姝兒送入宮,隻若是能因此斬斷姝兒與魏光禹之間的孽緣,他不妨試試。


    魏光禹並未迴府,他徹夜縱馬疾馳,來到京郊一處別莊。


    別莊上的下人皆認得他,因此一見他來,便恭敬的打開院門。


    不錯,此地便是他的莊子,四麵環山,位處山坳。莊內住的不是旁人,正是煜王姬源。


    幾年前的一次偶然相遇,魏光禹將他安置在此,給他酒池肉林,送進環肥燕瘦各色各樣的美女,想盡一切辦法滿足他,使他信任自己。


    正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別看這隻是一處位於京郊山野之地的別莊,外表一般,但裏頭可大有學問。隻要是對方想要的,他便竭盡全力的去為他辦到,裏麵應有盡有,一應俱全,儼然成了一座小型的王爺府。


    他之所以將他供祖宗似的供在別莊,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有個退路。


    魏光禹徑直步入,深更半夜,姬源自是沉在夢中。


    他吃了酒,再大的響動也鬧不醒他,還是身邊的美人一個勁的搖他,將他搖了醒來。


    姬源一下坐起身,絡腮胡子中的嘴大張,雙眼模糊,驚道:“怎地了?何人來此!”姬源終日浸在酒色之中,身體早已發福,形象俱毀,更別說他本就長相平平,身量一般,如今明明不到三十,卻有了一張四十歲的臉。


    其中一個身材胸大臀肥,胸前白肉大敞的美人貼過來勾住他的脖子後,便嬌滴滴的吐氣道:“袁公子,是虞公子來啦!”為防萬一,他二人皆用的化名。


    姬源一瞬清醒過來,踢開身上緊纏的幾個美人,下榻穿衣。


    魏光禹坐在堂中,靜靜等候。待姬源出來後,他便站起身拱了拱手:“袁兄。”


    姬源亦有模有樣的對他見禮:“虞弟。”又見對方臉色發沉,心知三更半夜前來隻怕是有要事,因此便又言,“你我兄弟二人去書房談話。”


    魏光禹點頭,與他去了書房。合上書房門後,他便旋動一處開關,緊接著書櫥開始移動,露出掩在暗處的密室。


    二人進入密室後,姬源方問:“魏將軍深更半夜來此,到底是有何事?”


    別看他整日浸在酒色之中,但該清醒的時候絕不會含糊,他一雙眼睛雖然不大,甚至可以稱為眯眯眼,但看人看物的時候總是閃著精光,賊精的很。


    魏光禹何嚐不了解他,他對姬源了如指掌。隻是對方一直處在不同意也不拒絕的狀態下,十分令他無奈。


    他又將老話重談一迴,隨後看著對方油膩膩的胖臉,接著道:“說來魏某一直好奇,王爺乃正正宗宗的皇室血脈,又是先皇後嫡次子,身份不知要比當今天子尊貴多少,身後亦有眾多朝臣暗中扶持,隻要王爺點頭,還怕不能奪迴皇位?”


    這話姬源常聽,他心裏清楚明白的很,然而麵上卻故作搖頭,無奈窩囊的笑笑:“自古天家都有皇位爭奪之案,哪朝哪代不是爭個頭破血流,自相殘殺。便是最終得了皇位,又有何快樂可言?”見對方眼中漸漸顯出怒色,姬源便繼續道,“魏將軍息怒,本王知道你要什麽,更加知道你為何一心慫恿本王篡位,本王今日唯一能給你的答複便是,急不得,再容本王慎重的考慮考慮。”


    魏光禹已經無耐心可言,他怒道:“王爺一再的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是因信不過魏某還是根本就沒有雄心壯誌,隻想在此吃喝玩樂至死!難道堂堂王爺就這點出息?一輩子隻會苟且偷生!”


    他是真的被殷家逼急到絕路,不若今日也不會說出這等不敬之言。


    姬源臉色微沉,身份皇家子嗣,就無哪個沒幻想過坐上皇帝之位。


    隻是眼前這人可不可信另說,光說時機便尚不夠成熟,唯有靜待。如今這一個棲息之地很是不錯,他並不想得罪對方,故此恢複臉色,笑言:“魏將軍真是一語點醒本王,本王自然不願這般苟且偷生,本王還想嚐盡世間所有美酒,擁抱世間第一美人,做一個人人稱頌的明君。”


    魏光禹聽後神色轉緩,立即就道:“王爺所言極是,何時……”


    姬源便打斷他:“這些個先不急,時候未到,你如今隻要不間斷的為本王送來美酒與新鮮美人,日後本王自會記住你的恩情。”


    魏光禹臉色再次轉差,再與他說了兩句,便告辭離去。


    趕迴府的路上,魏光禹腦中一直在想此事,忽然,他腦中現出一張絕美動人的的小臉。他臉上揚起一陣複雜之色,隨後緊握韁繩,疾奔迴府。


    ……


    兩日後,晚間。


    玉奴剛在榻上歇下不久,魏將軍便來了。他這兩日待自己十分溫和,玉奴時刻都覺受寵若驚,直覺要出什麽壞事,因此十分不安。


    魏光禹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低聲道:“穿厚一點,本將帶你去騎馬……賞賞夜色。”


    玉奴便有些猶豫,她小聲的道:“將軍,大半夜的外頭風大的很,玉奴不太想去……”她說完,便忐忑的抬頭看向他。


    魏光禹便伸手揉揉她的腦袋,語聲溫和:“別怕,本將在你身邊。”


    玉奴聽得麵上一燙,隻是過一會兒她又不安起來,這個人突然對自己這般溫和好意,實在令她忐忑難安。


    玉奴將弟弟交給喜兒照看,隨後穿上一件略厚的鬥篷,隨他出了府。


    這還是她第二次與他同騎一匹馬,上迴那次……玉奴打住思緒,覺著那並不是什麽愉快的迴憶,因此不再去想。


    魏光禹攬緊她的腰,一路疾馳,夜風在耳邊唿嘯而過,吹得他原本冰冷的臉色更加發冷。他摟住身前嬌小玲瓏的身子,眉宇間似藏著絲不忍,隻是很快這絲不忍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姝兒含淚的臉。


    便是用盡一切辦法,他也要阻止殷家人將她送入宮中,更要與姬容脫離關係!


    夜幕中,他縱馬疾行。


    玉奴將小臉緊緊貼上他的胸膛,覺著自己五髒六腑都要被顛得散架了,她緊緊攥住他的衣襟,聲音發抖:“將、將軍,慢一點可好?太、太快了……”快得她胃裏十分難受,身子冷得打顫。


    魏光禹麵若寒霜,他將她整個裹進自己大衣下,聲音有些怪異:“閉上眼,很快就到。”


    玉奴本也不敢睜開眼睛,因風沙太大,她怕眼睛受傷,便一直閉上眼,這會兒聽他之言,便輕輕點頭在他懷裏嗯了一聲。


    不知過去多久,就當玉奴真的要被顛睡去時,身下的馬停下來,她迷迷糊糊中被他抱下馬,進到一處陌生的宅落,外表一般,裏頭卻別有洞天。


    玉奴正微張小嘴吃驚,耳邊便傳來她熟悉的男聲,她多希望自己耳聾,便能夠阻止那似刀子一般的話鑽入耳中,刺入心裏。


    姬源饒有興味的看著他懷中抱的美人,未出聲,靜等他開口。


    魏光禹臉色沉得無邊,他道:“這便是世間第一美人。”


    ……


    “將軍將軍!將軍別扔下玉奴……玉奴生是將軍的人死是將軍的鬼……求將軍不要將玉奴送人……玉奴求求將軍了……”


    魏光禹自別莊出來,便徑直快速打馬遠去,似是沒聽見身後的哭叫聲一般,狠狠心隻作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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