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魏光禹負氣離開後,梅延峰便也帶著玉奴離開。


    馬車上,玉奴一直噤聲屏氣,不時拿眼睛覷著他的臉色。他今日未曾騎馬,蕭大人在外駕車,她三人便坐在車廂裏。梅延峰自也看出圍屏後的女子是誰,隻他深知對方脾性,這個時候正在火頭上,便識相的未開口。


    車廂內十分安靜,玉奴緊緊握住雙拳。


    不久前長公主果然派人傳她過去,句句威脅警告言猶在耳。她心下不安惶恐,焦灼憂慮,卻又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原因無他,無非就是對方太過強大,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她根本不敢以卵擊石,唯有靜候時機……


    幾日後,殷府。


    自冬至那日宮宴後,殷姝就再未見過魏光禹一麵。


    她起初還在心裏暗樂,想著懷璧哥哥定是真生了她的氣,不若也不會一連幾日的不見蹤影。隻是剛沾沾自喜了兩日,見對方一直不曾有所表示,她就再坐不住。心中一麵忍不住開始懊悔,一麵又不免埋怨他的鐵石心腸。


    距上一迴相見至今已過去將近十日。


    這日午後,她剛至膳廳迴來,不曾小憩,便吩咐丫頭袖雲為她梳妝打扮。


    袖雲多半猜出她的心思,因此一麵替她梳頭一麵溫言勸說:“小姐那日確實胡鬧了些,不怪將軍要生氣,依任何一個男子都不願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外人多看一眼,更何況當日宴會廳內坐著滿朝文武,聖上更是……”


    袖雲適時停下來,沒接著往下說。


    殷姝麵色平淡,端詳著鏡中自己的容顏。


    她如今一十有九,正處在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


    似她這個年紀的女子早已出嫁,多半都已經兒女雙全。唯獨她不同,不僅一直待字閨中,便是連個未婚夫婿都沒有。


    思到此處,她的目光不由轉冷。


    姬容,她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是拜姬容所賜,是她拆散了她與懷璧哥哥,若是當年沒有先帝那一道聖旨,今時今日她早就與懷璧哥哥結為夫妻,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底下兒女成雙成對……


    懷璧哥哥總讓她等,但她真的等不了了!


    她急需用一件事來刺激他,讓他知道自己並非隻有他一個選擇。隻要她殷姝想要的男人,即便對方尊貴為天子,卻也不得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今生並無過多的奢求,隻求早日能將姬容打敗,奪迴原本就屬於她的正妻之位!


    殷姝不斷平複著胸腔內憤怒的情緒,強行逼迫自己安靜下心來,她一會兒還要見懷璧哥哥,決不能讓他看見自己氣急敗壞,猙獰扭曲的一麵。


    少頃,殷姝溫和開口:“讓你哥哥先去遞消息,收拾妥當後我便出府。”


    袖雲自然知道她所說的“遞消息”為何意,她在心裏輕輕歎一聲氣,而後才點頭應“是”。


    殷姝披著一件湘色繡芙蓉羽緞長鬥篷出現在來緣茶館門前。


    她衣著發髻上有意與平日不同,頭上戴著帷帽,隔著一層白紗外人看不清她的臉,更加不會猜到她的真實身份。她主仆二人未乘馬車,乃是徒步而來,怕的就是馬車物大顯眼,以免落人口實。


    此處是懷璧哥哥舅父私底下的產業之一,館內掌櫃的與小二雖未睹過她真容,但光憑身段氣度上瞧還是能瞧出個大概來。知道是東家外甥魏將軍的人,便一路恭敬的引她主仆進了二樓雅間。隨後送來茶點,方退出去合上房門。


    殷姝沒有等太久,魏光禹便到。


    他今日一身墨色織錦暗紋厚直,外披一件玄色長鬥篷,身形高大挺拔,劍眉星目,鬢若刀裁,冷峻的眉間帶有少見的情愫,步伐沉而穩重的朝她行來,立在她身前,一瞬間令她感覺猶如見到神祗降臨一般。


    袖雲早已迴避,殷姝想也不想便撲進他懷裏,牢牢將他抱住:“懷璧哥哥……”


    魏光禹麵色柔和一些,撫著她的背:“早些迴府,營中還有公務未處理,耽擱不得。”


    殷姝本還嬌羞的臉登時冷下來,抬頭看向他:“自打宮宴之後,我就再未見著懷璧哥哥一麵,怎麽今日這才剛見麵,你就要離開。”殷姝鬆開緊緊抱住他的雙臂,往後退兩步,“還是說懷璧哥哥根本就是不想看見我,所以才拿公務前來搪塞!”


    魏光禹皺眉輕斥:“姝兒一向通情達理,怎麽今日竟無理取鬧起來,我還會騙你不成。”


    殷姝隻覺被他傷了心,邊哭邊打他:“我無理取鬧?我就是太過通情達理所以才將自己弄成今日這副模樣!”她說著揪住他的衣襟,忍不住控訴,“你何時才能與她做個了斷?何時才能給我個名分娶我為妻?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她煎熬而痛苦,這種日子她實在是不想再多過一刻!今日她一定要逼他給自己一個答複!


    魏光禹臉色更差,並沒有因為她的哭泣而感到心軟,他低聲問道:“所以當日宮宴時你出來獻藝就是為著刺激我?”


    殷姝便點頭:“是,我是為著刺激你,但你狠心絕情,根本不上我的當,到頭來不還是我自個來尋你!”


    魏光禹便沉下臉來,目光帶著寒意:“你可知你一時的任性差點就毀了我整盤棋局!不單如此,你還主動去招惹姬洵,別告訴我你不是自願,我不相信!”


    他咬牙說完,拳頭攥得死緊,像是在強忍著憤怒,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一巴掌扇了過去。


    殷姝收住眼淚,她冷靜下來,抓住他的手臂:“懷璧哥哥,我不過是為著刺激刺激你,並未打算引起聖上的注意,實屬意料之外的事,你要相信我……”


    魏光禹甩下她的手,低眸冷眼看著她:“你是否自願,我心裏清楚。但你父親,我看他是求之不得。”


    殷姝深知他的脾性,知道他一旦犯渾起來便暴躁易怒,目無尊卑。因此雖是不滿他對父親的不敬,但到底不敢有任何微詞,她道:“懷璧哥哥誤會了,父親他……”


    魏光禹打斷她的話:“他如何我不管,早晚會讓他算盤落空。隻有一樣你需記住,日後安安分分待在家裏,少出門惹是生非,尤其是入宮一項,日後若沒有我的準許你便不可入宮。”


    若依平日,殷姝定會著迷他這種強勢霸道,但今日事出有因,他還未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複。她心裏不平衡,當下就口不擇言:“為何?懷璧哥哥就能左擁右抱,我就不能?你莫忘了,我可還未嫁給你。”


    魏光禹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子:“我就知道你並非半點不動搖,原來如此,這幾日我待你冷淡,你可是想著趁此機會攀上姬洵?”


    殷姝再次被他氣哭:“是是是!我都承認,你可滿意了?”她盯著他鐵青的臉,憤怒崩潰之下開始胡言亂語,“聖上溫和良善,不僅身份比你尊貴,便是容貌也比你清俊幾分。他哪像你這個心硬如鐵的混球,你又哪裏能與他作比較?我若真有那等福氣,就是做夢也能笑醒!”


    魏光禹鬆開她的手腕子,額間青筋直爆:“好,好的很!”話落,泄憤似的一腳踹翻圓桌,在對方受驚的目光下轉身便走。


    魏光禹出了茶館,蕭寒見他出來,便上前行禮:“將軍……”


    魏光禹翻身上馬,看也不看任何人,他道:“跟在她身後護送她迴去,別讓她察覺。”


    蕭寒自是點頭應下,下一刻耳邊揚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隻見方才還在立在跟前的馬兒,如脫弦之箭一般奔馳而去,瞬間消失蹤影。


    是夜,魏光禹歸府。


    盡管他此刻還怒火中燒著,但營中該處理的公務還是照樣處理,處理完畢後才允許自己歸府。


    他今日歸府後,一沒有第一時間去融春堂請安,二不曾迴到靜攝堂沐浴更衣。而是直接往蘅雅苑走去。


    梅延峰驚訝他的到來。


    魏光禹卻是直接落座:“拿酒來。”


    梅延峰便看他一眼,見他臉色極差,一時正欲開口詢問,可下一刻一對上他眼中的陰霾時,到底一頓,及時將欲要出口的話又咽了迴去。轉身吩咐玉奴快去拿酒。


    玉奴忙應下,走出去拿酒。


    她一麵走一麵還在想,不知魏將軍今日是遇著了何事,竟這副可怖模樣。她心驚膽戰,腳下卻不敢遲疑,片刻後便送了酒進去。


    取酒的功夫,他二人已經脫下靴子,盤腿坐上了羅漢床。


    玉奴剛在猶豫,梅延峰便道:“快些送上來。”


    她唯有先將擺著酒壺與酒盞的托盤擱在一旁,低下身褪了繡鞋後,方小心的踩上羅漢床,一步一步朝他二人走近。隨後在他二人中間跪坐下來,將托盤輕輕擱在了梅花朱漆小幾上,開始為二人斟酒。


    魏光禹一口飲盡,後因嫌她動作太慢,便奪過來自個倒。


    玉奴尷尬的縮迴手,正欲退下時,梅延峰便阻止道:“他不需要我需要,來,給滿上。”


    玉奴便跪坐迴去,往他那邊略靠近一點,一麵為他斟著酒,一麵輕聲說道:“急飲傷身,公子還是慢品為妙。”


    梅延峰極為自然的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魏光禹舉杯正欲一口飲盡的手微微頓住,越過杯沿朝她看去。


    就見那女子生得實在太美,頭發烏濃,肌膚晶瑩似雪,眉目如畫,嘴唇紅若蔻丹,又小又薄宛如一顆櫻桃大小,秋水剪瞳裏時時含著盈盈潤潤的水光,隻看一眼就像是要迷失在其中一般。


    魏光禹收迴目光,再次一飲而盡。


    玉奴眼睫輕顫兩下,下一刻又輕聲詢問道:“公子,幹飲酒亦傷身的很,可要讓廚房再送些下酒菜來?”


    梅延峰便點頭:“去罷,吩咐下去。”


    二人一問一答,有商有量,渾然將他視作無物。


    魏光禹薄唇微抿,額上青筋仍舊直跳,莫名就覺著有些不對勁。


    他一時沒想明白,還是過後了悟,明明自己才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怎麽隻要到了蘅雅苑就像做客一般,尤其這一男一女配合著,更令他覺著自己形單影隻。


    魏大將軍突然就有些傷懷。


    不願再理會這些,拿起酒壺就直接往嘴裏送,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等到下酒菜上上來時,魏光禹已經灌下兩壺酒,仍然麵不改色、從容鎮定。


    反觀梅延峰,此刻卻雋臉發紅,扶額靠在小幾上,腦袋混沌的說不出話來。


    玉奴有些擔憂,便起身準備去為他倒碗醒酒湯來。


    孰料,正在這時一向吝嗇與她說話的魏將軍就出言止住:“過來,給本將滿上。”


    魏光禹眼睛盯著見底的杯盞,不曾看她。出此之言,並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一向強勢霸道慣了,很難接受她對自己不公平的待遇,隻有這般心底才能略略平衡一點。


    玉奴唯有再次跪坐迴去,這迴是往他身邊靠近一點。


    一連幾杯酒下肚,魏光禹突然擒住她纖細的手腕,聲音暗沉:“你想灌醉我?”


    玉奴聽他連自稱都改了,一時便知他定是有些醉了,心下這般想著,麵上忙迴:“玉奴不敢,將軍海量,如何會喝醉?”


    魏光禹便鬆開她的手腕子,改作去捏起她細巧的下頜:“姬容派你來做甚?勾引本將?”


    玉奴被迫抬起下巴,對上他時而清明時而迷離的黑眸,心中忐忑不已:“將、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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