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皇城近郊。


    當日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因未想刻意大張聲勢,一切儀仗便都有意從簡,除近身護衛之外,再無多餘的隨從。魏光禹等人自是策馬而行,然殷家大小姐殷姝,卻坐進一輛不大的翠蓋珠纓八寶車,香車內除她以外,再有一個名喚袖雲的丫頭,乃她的心腹之一。


    當下已入巳時,頂上雖有明晃晃的日頭,卻到底入了深秋,越是出了皇城,那自窗外鑽進來的風就越是帶著寒意。見自家小姐頭發都要吹亂了,袖雲再忍不住,勸道:“小姐,將簾兒放下來吧,山裏風大,別迴頭著了涼……”


    她這話說得雖輕,卻一樣難逃過車外那位常年習武且耳力異常敏銳的將軍大人。


    魏光禹行在馬車一側,聞言便轉頭看向車窗,不想,正對上她溫柔含水的眼眸與婉約秀致的臉龐。他麵雖如常,然一雙黑若濃墨的眸中卻顯出兩分少見的柔情:“山裏風大,切勿著了涼。”


    殷姝知他意思,便輕輕放下窗簾。約莫再過了一刻鍾的功夫,馬車停下來,她就著袖雲的手下了馬車,入目一片蒼翠,有山有水,有草有木,便知是處在山腳下。


    魏光禹首先開口:“姝兒與殷大哥在此歇息等候,我便與子峰上去。”魏、殷兩家乃多年的世交,二人自幼便相識,後又因姝兒的關係,自然當得起這一聲殷大哥。


    殷成,乃當朝禮部尚書殷大人之長子,殷姝之胞兄。年方二十有六,要比魏光禹長上兩歲,生得品貌周正,性格深沉,在京中素有一個視妹如命的名稱。聞言,知曉對方是放心不下姝兒,便無任何異議。


    孰料,殷姝聽後卻是不樂,她靠近他兩步,道:“來都來了,總不能就坐在帳篷裏幹等著?”說著,她在他跟前轉了一圈兒,微提起今日來前特意換上的粉底繡錦簇芍藥紋織錦騎裝,莞爾一笑,“懷璧哥哥你瞧,我可是特意穿好騎裝來的。”


    她一向溫婉知事,少有這般撒嬌賣俏的時候,魏光禹默了一默:“深山中不乏豺狼虎豹,姝兒就不怕?”


    殷姝搖頭:“因甚要怕?不還有懷璧哥哥與大哥在身邊?”她麵含淺笑,轉而將目光投向一旁但笑不語的梅延峰身上,“再者,還有梅先生在,梅先生醫術高明,懷璧哥哥武功高強,我還有甚怕?”


    梅延峰,表字子峰,魏光禹摯友。他一不是出身將門,二不是出身名門,早前卻是一名四海為家,各處飄零遊走的瀟灑浪子,結識魏光禹實屬意外,需得自幾年前說起。目下暫且不提。


    不比魏光禹長相冷酷嚴峻,身材高大勇武。梅延峰人如其名,他身姿欣長如峰,眉目溫和雋朗,待人待物皆是謙和有禮。年方二十有四,要比魏光禹小上幾日,精通醫理,至今不曾婚配。


    魏光禹還在猶豫,梅延峰便已經笑道:“殷小姐所言不無道理,魏兄就別再遲疑了。”


    殷成一向對妹妹百依百順,聞言,亦是點頭:“你我幾人都在,身邊又有近十名護衛,大可放心就是。”


    魏光禹便未再多言,極為自然的將她抱上馬背,隨後隻見其躍身上馬,一手拉住韁繩,一手則緊攬住她的纖腰,兩腿夾在馬腹兩側,胯.下的駿馬便乖乖地舉高雙前蹄,整個身子頃刻垂直於地麵,片刻後前蹄落地,發出一聲嘶鳴。


    “駕!”魏光禹忽地一抖韁繩,下一刻,駿馬便奔騰而去。


    殷姝展開雙臂,抱緊他強勁有力的腰,麵頰埋上他結實寬闊的胸膛,心中不免酸澀。她與他自幼相識,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年她才八歲,忽一日聽娘說給她定下個夫婿,她一聽是懷璧哥哥,當時就喜壞了。


    那時雖年幼不知情愛,然少女一顆懵裏懵懂的芳心卻不受控製,自打知道兩家定下親事後,她就一直暗暗盼著自個快些長大,好早一些嫁給他。


    怎料就在她十三歲那年,先帝一道聖旨就硬生生將她與懷璧哥哥拆散,懷璧哥哥成了駙馬,她年幼時嫁給他的夢也跟著一並碎裂。時至今日她已年近雙十,卻依然待字閨中,父親母親幾次三番的要給她另擇夫婿,她迴迴都拒絕抵抗。


    為的是甚?


    不過是愛他如癡,寧願為他守身如玉,也不願隨隨便便嫁給他人。那姬容對她恨之入骨,她又何嚐不是?但凡女子,無一個不看重名分,她雖得了他的心,但這遠遠還不夠,除了得到他的心與身外,她還要做他明媒正娶的妻……


    對於好友的越格之舉,梅延峰等人早已見怪不怪,當下一齊翻身上馬,打馬追去。因考慮到深山密林危險重重,眾人便未入得太深,約在一個半山腰的林中停下。


    梅延峰粗通騎射,因此隻射下兩隻灰毛野兔兒便作罷。殷成略比他精通幾分,射中空中飛的大鳥兩隻。餘下的時間二人皆不再動作,而是靜跟魏光禹身側,等他獵捕今日的主要獵物——白狐。


    眼下隻怕是入了午時,正是一日中日頭最烈的時候,然而身處密林中卻半點感受不到秋日的暖意,唯有斑駁陸離的樹影與習習拂來的陰風。


    魏光禹已經發現獵物,對著懷中之人低聲示意:“莫出聲。”


    殷姝亦是瞧見,矗立於不遠處下坡位置的那株參天古樹後,一小截雪白的狐尾巴毛正若隱若現,許是發現了危險,它此刻正防備的縮在樹後,未敢輕舉妄動。


    魏光禹劍眉微凝,手上拈弓搭箭,一支利箭即將脫弦射.出時,關鍵時刻卻被殷姝一把握住。魏光禹麵色頓時一沉,低斥:“姝兒!”


    殷姝並不怵他,鬆開手,輕聲解釋道:“懷璧哥哥,讓我試試。”她老早就想過迴癮,這會兒機會難得,自然沒打算錯過。


    魏光禹先是意外,隨後當真將弓箭遞給她:“皮毛得活剝下來,因此不可射死,也不可射成重傷,就朝它的尾尖上射去。”


    殷姝的騎射便是他教的,多年下來,雖說算不上精通,但也不會頂差,還是有些本事的。瞄準後,便放箭射去。


    “不好!”電光石火之間,魏光禹忽地一聲低喝,殷姝被他嚇了一跳,下一刻就見他揚手不知擲出個何物,“叮——”的一聲,硬將那飛箭打偏一點。她尚未反應過來,眼前就白影一躥,白狐趁機逃走,緊接著樹底下便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悶哼聲。


    殷姝循聲望去,就見那下坡處古樹下厚厚的枯葉上正倒著一個白裙女子,濃黑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的臉,隻見她肩頭插.進一支箭,正血流涓涓,便知是自己射傷了她。


    殷姝登時心驚,猛地抓住腰間的手臂:“懷璧哥哥,快,咱們快近前看看!”


    魏光禹臉色黑沉,策馬緩行過去。梅延峰等人自也目睹過程,一時全都臉色微凝,緊跟他二人身後。一靠近,殷姝便要跳下馬背,魏光禹未準她跳,兩手來到她腋下輕而易舉的便將她放到地麵。自己則仍坐在馬鞍上,不動如山。


    殷姝一時管不了太多,蹲下身子,伸手便去拂開她黏在麵上的發絲,待一對上那張蒼白絕色的臉時,到底一愣。她不傻,此處深山密林,怎會突然冒出個陌生女子來?不僅被自己誤傷,關鍵她還是個絕世美人。


    便是素有京城第一美的自己,與她比較起來竟也要遜色二分。


    殷姝收迴手,站起身,問:“你是何人?怎會在此?”


    玉奴強忍住肩上的痛意,她慢慢坐起身半靠在樹上,先是抬起淚眼看了一眼高坐於駿馬上的魏光禹,見他冷漠神色中藏著兩分不易察覺的怒意,便不自覺的抖了抖身子。


    毫無意外的,牽扯到肩上的箭傷,她疼得差點咬破了下唇,很抽了幾口冷氣後才慢慢收迴目光,投向跟前的粉裝女子身上。她嘴唇翕動好幾迴,最終雙眼一閉,竟是昏死了過去。


    在場幾人除魏光禹之外,俱都為之一驚。


    殷姝知道自己此時當說甚麽當做甚麽,因此對著梅延峰道:“梅先生,勞駕您為她瞧瞧。”畢竟是自己失手傷的人,於情於理都不該置之不理,盡管此人身份十分可疑……


    梅延峰下馬上前查看,拔出箭頭,簡單止血後,道:“雖未刺中要害,卻也傷的不輕,還需緊快下山為妙。”話到最後,他將目光轉向魏光禹,顯然是在等他發話。


    魏光禹一語不發,提起殷姝攬進懷裏,調頭打馬便走。


    梅延峰在原地停留片刻,無奈之下隻有將人拋給蕭寒。


    又見蕭大護衛舉止僵硬的扶住美人兒,臉色寒的好似遇見殺父仇人一般,不免忍俊不禁:“蕭大護衛怕是頭一迴抱女人?這可不虧,此女是梅某二十多年以來所見美人中姿容最為出眾的一位,說一句千古絕色,隻怕也無人敢駁。”


    蕭寒從來寡言少語,聞言,與他主子一般,調轉馬頭便走。


    未想剛行了一小段路,梅延峰還是敗下陣來。他將美人兒抱過來固定在自己懷中,一麵策馬緩行一麵忍不住搖頭歎息:“似蕭大護衛這般不懂憐香惜玉,日後可怎麽娶得著媳婦?”


    蕭寒臉更黑:“蕭某一生不娶,誓死效忠將軍。”


    “愚蠢!無趣!”梅延峰繼續搖頭,這時懷中的美人兒發出一聲痛苦的啼哭,他低頭一看,就見原本止住的血又開始往外冒。再對上她那張蒼白可憐的小臉時,到底憐香惜玉之情洶湧泛濫,臂上將她攬得更緊,讓她緊緊靠在自己懷中。


    昏迷中,她靠在他懷裏不停嗚咽啼哭,兩隻小手有意識的揪住他的衣袍,眼淚滾滾而下。梅延峰一向懂得憐香惜玉,見此,更覺她可人兒的很,暗忖稍後下到山腳,定要為她好好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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