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知的喉頭有些發幹,死劫二字像一雙扣在喉間的手,教她隱隱有些喘不過氣,她將這詞在嘴角咀嚼念了出來:“死劫。”又再看向長離,“什麽死劫?”


    長離卻愜意地閉上了眼,梅花自枝頭落下拂過他涼薄的唇角,他探舌去將冰梅卷入口中,嚼芳弄蕊,說不出的放浪形骸,他挑起笑來:“死劫還分哪種麽?不就是一死,不過您和旁人不同,旁人隻有一次,而您有九次。”


    貪欲在他暗色的眸中燃成無盡的業火,將他的靈魂都灼燒得燙手,他的笑裏帶了些意足:“你為六界死過一次,卻獨獨為徒兒死了八次,您說,徒兒在你心中是不是比這六界還重要得多。”


    九知冷然一笑,青鋒出鞘堪堪從他臉頰劃過,她性子裏的暴戾再難壓抑住,尤其是長離將她幹過的混賬事一覽無餘地攤開在她麵前,教她避無可避。竹玉劍在長離麵上劃開一道口子,紅豔豔的血珠從傷口滲出,快/感伴著辣痛從臉頰處傳來,長離笑道:“怎麽,您不承認?當初您為了我可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啊——”


    啊字生生被他吞了迴去,隻因他的話將她激怒,她站了起來,那隻繡了雙葉蓮的鞋履踩到他的喉間,施壓著力道剝奪他唿吸的自由,她眯起了眼,眼底有著冷戾的情緒,像一把葬於雪峰的劍:“你趁本君這輩子少不更事,誆本君做的那些事情,也有臉拿上台麵來說?”


    “怎麽不能了?”長離笑了笑,喉間被她軟底的鞋踩著,聲音斷斷續續地,“我可真懷念當時呀,您叫著我師父,我還手把手地教您使劍,那使劍的路數都是您從前交給我的,我都原原本本的還給了您。非是徒兒想占您的便宜,隻是被您那樣信賴著的感覺……”


    他覺得意猶未盡,目光在她毫無表情的麵容上流連,惋惜道:“真是很好。”


    九知覺得荒唐,也未打算在這上麵同長離多做糾纏,長離比朝良還不要臉,心中的溝壑也輸不了朝良多少,她是直腸子通到底,被長離歪歪繞繞地就將原本自己想問的話給帶跑了,扔去了九霄雲外。


    她幹脆將腿收了迴來,誰都不曉得在她乖僻無常的表象深處其實是很念舊的,比如開明獸,她喂過它一段時間,便一直惦念著等它改過自新了要將它放出來給自己當坐騎,再比如朝良,她重生後見他的第一麵就覺得莫名眼熟,這大概也是念舊的情緒在作祟。


    前世自己是沒有心的人,動了情卻不動心,這一世對他動情又動心,但又有太多的顧忌。


    帝神尚在時,告訴她這世間最要緊的便是一個恕字,讓她自個兒好好地去參悟,她對此道想來不大感冒,帝神的話說了也當耳旁風,如今想起這個字來,便覺得是她一直未曾恕過這世間的種種。


    情緒逐漸穩定下來,她緩緩歎了一口氣,對長離道:“你好好地同我講,最後一道死劫是什麽?”


    她這邊是想心平氣和地同長離談,長離卻不依,露出牙來對她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


    九知氣不打一處來,又狠踹了他一腳:“好好說話!”


    長離將陰陽怪氣這個詞發揮到了極致,待到九知的耐心真的要被磨盡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開口道:“天後未曾告訴我。”


    “她沒有告訴你?”九知被噎了噎,“那你同她談的是筆什麽交易。”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劫,大概是此前不懼生死的悍勇都被耗盡,重生一次的人格外怕死,她看長離嘴角一貫漂浮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因為隻要是與你有關的事情,無論值不值得,我都會答應的。”


    天後便正是拿捏住了他的這點軟肋,魔君長離唯一的三寸之處,破軍。


    誰都曉得他當初在封神之前叛離天界墮入魔道正是因為破軍,但其中緣由卻不得而知。破軍是魔君心間的朱砂,萬年來紮了根,怎麽斬也斬不盡。


    九知驀然沉默下來,冰梅開得繁盛,她勾了勾手那纏繞在長離身上的藤蔓便鬆開,他身上落滿了梅花瓣,像是紛紛的冰雪將他埋葬,掩住了那一具風華絕代的皮囊,長離支著生坐起來,與她麵對麵,將她眉心間的歉意都看在眼裏,他笑了:“本座知道,你並非從前了。”


    他連自稱都變了,九知微微有些恍神,長離自嘲道:“你看看,你其實不欠本座什麽,你前世雖然於本座有恩,但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你當時在本座懷中灰飛煙滅時說的話,本座至今還一直記著,不曉得你忘了未曾。”


    九知眼底的波光晃了晃,她當然記得,當初她替神族化了那場劫難之後,隻覺天地間無處容身,跌跌撞撞往魔界去尋長離,她永遠記得映照在冰麵上自己的麵容,蒼白如紙,眼白因充血而被染成了鮮豔的血色,比鬼界最可怖的厲鬼還要駭人。


    她在魔界苟延殘喘了幾日,終是沒將那場劫難捱過去,她在灰飛煙滅之前,扯著長離的衣袖對他道:“我生來便是注定要去赴這一場灰飛煙滅的,到最後落得個神不神鬼不鬼的模樣,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圖什麽,這大約就是命。命這種事情實在是有趣,若我當初未曾救下你,這八荒間怕是連唯一清靜去處也不存在了,所以當初救下你也是個命字,你無需計較一點那微不足道的恩情,反倒將你困住了。這些事情我瞧得很開,望你也瞧開一些,你縱然叫我一聲師父,我教你的卻少之又少,如今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將我從未參透過的字交與你,你替我將它參透,我便算是可以瞑目了。”


    魔君牽過了她的手,伸出自己蒼白修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寫下銀鉤般的一個字,如君之心,是一個恕。


    他眼中是料峭的雪,倏忽被紅蓮業火焚個一幹二淨,燒成了一本又一本的業障錄,他笑得悲傷極了:“負你所托,恕這個字,本座參了萬萬年,也未曾將它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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