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先帝就是個奇怪的人,他對年宛娘倒是從不猜疑,甚至還親自賜婚,將鎮西將軍尉遲容兮許婚給了太子。他對太子反覆說的一句話是——駕馭年大將軍,隻有兩個字,便是不疑。還有一句話,先帝在駕崩之前才對太子說出來,太子當時啞口了半晌,等迴過神時,殷寒已經駕崩了。


    太子殷東佑登基之後,便是如今的新帝,鎮西將軍便也成了今日的皇後娘娘。說也奇怪,原以為新帝不會像先帝一樣寵信年大將軍的燕翎軍一脈,哪知他比先帝還要寵信燕翎軍。其他文官談及新帝,多半都是嘆息搖頭,隻嘆皇後這枕頭風實在是厲害,把新帝的心竅都迷了。


    每當這個時候,官員們的視線便會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新帝的弟弟魏王殷東海身上——這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善詩文,性溫良,尤善音律,民間多以雅王稱之。


    若是新帝是魏王,待年宛娘死後,燕翎軍便會群龍無首,或許有一天可以解散了,橫在每個官員心頭的女臣掌權的忐忑感,便也可以消失無蹤了。


    正因為朝臣們有了這樣的念想,不知是哪位大人牽頭,京師中暗暗地成立了一支獵燕盟。所以近幾年來,刺殺年宛娘與她座下四將的事件偶有發生,偏偏廷尉大人每樁案件都查不出半點兇手蹤跡。


    既然查不出來,年宛娘自然也不好太過越權幹涉廷尉查案,隻能吩咐座下四將小心刺殺。


    半年前鎮東將軍在日常巡防之中突然墮馬,本不至於殞命,可不知為何,藥草之中竟混了毒草,沁入血肉之中,就算斷腿保命,也沒有保住,最終還是死在了病榻之上。


    皇後近日有了身孕,還是發生了一兩次野貓驚嚇事件,險些滑了胎。天子對此事很是上心,從此便幾乎與她形影不離,哪怕是上朝,也必須將皇後帶在身邊,讓皇後坐在龍台之下,在他視線可及之處,甚至每日吃喝,都必須與皇後一樣。


    鎮東將軍與鎮西將軍的日子過得不容易,鎮南將軍與鎮北將軍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裏去。


    樓船一路沿著陵江往京師平安的方向行駛著,晚風微涼,月光照在樓船上的「謝」字大旗上,顯得旗子上的字甚是血紅。


    「這是輪到我了,嗬。」鎮南將軍謝南煙端起湯藥,蹙著眉心將藥一口喝盡,又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


    她身前站著昨夜那個眼若銅鈴的漢子,是她的左副將,木阿。


    木阿搖頭,肅聲道:「此事末將另有看法。」


    謝南煙的笑容更濃了幾分,她眯著眼睛把玩著手中的藥碗,慵懶地道:「說說。」


    「若是獵燕盟的人想要將軍你的命,那鐵蒺藜上麵就不該淬麻毒,而是淬劇毒。」木阿認真地說著,「再有,能對將軍一擊得手之人,不可能隻打中將軍你的背心,那枚鐵蒺藜即便是沒有淬毒,隻要打中腦後死穴,將軍也不可能活著。」


    謝南煙莞爾點頭,「照你所說,我是要謝謝此人,留我一條命。」說完,她抬眼看向了木阿,「可是,既然不想要我的命,為何還把我裝木箱之中,拖入海中呢?」


    這也是木阿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看著木阿半晌說不出來,謝南煙將手中的藥碗小心地放了下來,「這碗還有用,我下次喝藥還用得上,所以啊,一時不能摔了。」說著,她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了矮幾邊,將矮幾上的畫卷拿了起來。


    畫卷上麵畫了一個美人,眉若柳葉,眸若秋水,一襲白衣飄飄,淩波而來,似是隨時會乘風而去。


    美人的踏水玉足畔,落有一行小字——仲春不離贈。


    「這孫不離的師妹,真是好看。」謝南煙淡淡地贊了一句,將畫卷遞給了木阿,「你瞧瞧,那眉眼,是不是很像?」


    「像誰啊?」木阿接過了畫卷,仔細瞧了瞧,半晌沒能看出來。


    謝南煙苦笑道:「若真想要我的命,怎會選有人採珠的時候把我拖入海裏?又怎會還給我留了匕首,讓我可以掙紮著自救一迴?」


    「將軍,你怎的又說迴來了?」木阿更是一頭霧水。


    謝南煙彈了一下木阿的腦門,順勢從木阿手中拿過了畫卷,另一隻手遮住了畫中美人的下半張臉,「瞧瞧,像誰?」


    木阿仔細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了,「是……被我打暈的那個……」


    「是啊,就是師父要我們找的那個。」謝南菸嘴角一勾,笑了笑,「昨夜我看了她許久,定不會認錯的。」頓了下,謝南菸捲起了畫卷,饒有興致地繼續道,「你想,那木箱落海之後,隻要時間一久,海水必定會灌入木箱,我若掙脫不出,必是死路一條。為何偏偏那麽巧,不慢一步也不快一步,我便被救了?救我的人,偏偏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你不覺得好玩麽?」


    木阿聽得背心直發涼,哪裏笑得出來。


    「將軍,不得不防啊!」


    謝南煙眯眼笑著,「防是防不住的,況且,我從不是被動之人。」她的眸光漸漸地亮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不是獵物,他們想我跑哪兒,我便跑哪兒?」笑容漸漸地消失了,謝南煙此時的臉上隻剩下了認真兩個字。


    「姑娘,這段陵江的水流最是湍急,你若跳下去了,便隻有死路一條!」


    突然,船艙外響起了巡防兵士的聲音。


    「瞧瞧,這姑娘不可小覷啊,悄悄摸到甲板上了。」謝南煙含笑誇了一聲,便拿了件袍子披著,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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