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青從衙門裏迴來,剛迴房換過衣裳,就聽下人迴稟說五老爺有事尋他。


    “五叔尋我也不知是什麽事,母親那裏你去替我說一聲。再有晚飯你帶著孩子們先吃吧,不必等我了,五叔這個時候找我定是要喝酒的。”周延青理了理著衣裳迴頭對妻子魏氏交代到。


    “知道了。”魏氏彎腰替他將荷包玉佩等物係上,又從丫頭手中接過熱茶看他喝了,“這天漸漸熱了,爺隻記得酒大傷身。”


    周延青點頭從院子裏出來,見五老爺早就在二門上轉著圈等著了,他急走兩步上前行禮,“五叔,不知何事找侄兒?”


    周五老爺原本正皺著眉在門前來迴踱步,見了自家大侄子這才笑了起來,過來拉了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口中說到:“走,陪五叔喝兩杯去。”說著就要拉他往外去。


    周延青見他這樣就知道有事,心想與其在外頭說倒不如在家裏方便,因開口到:“要侄兒說不如讓人做幾個下酒小菜,咱爺倆在書房裏喝酒說話豈不方便。”


    這裏叔侄倆在前院小書房喝酒說話,魏氏帶著丫頭往正院去了。因小姑子這一向都在長公主府住著,婆婆柳氏在悶了些日子後,便隻讓孫兒孫女們在跟前說笑解悶。


    其實魏綰心中也是納悶,雖說小姑子和長公主之子黔郡王定了親,可沒道理這還沒成親,就一向隻在婆家住著了,且她還聽說等過些日子,長公主便要帶著兩個孩子往西南封地上去了。要說這周家的姑娘也真是好命,就算改朝換代這皇後的位置到底還是落在了周家女兒的頭上。


    不過一說到改朝換代,魏綰少不得又想起了二弟妹,堂堂公主之尊轉眼之間也就隻是國公府的二奶奶了,這麽想著她心下又是一歎。好在不管怎麽說不論是夫家還是娘家總算是在這樣的大事裏挺過來了。有時她暗地裏思量這一家子錯綜混亂的關係,卻又所幸不曾鬧出事來,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老天保佑。


    “好好的,五叔怎麽打聽起晉王來了?”書房裏,叔侄兩幾杯酒下肚,周五老爺便拐彎抹角的同侄子打聽起晉王來。雖說自家同皇室的關係一向親近,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到底已是君臣之別,周延青不得不慎重起見。


    “嗨,這不是,這不是——”周五老爺麵上現出幾分羞慚,同侄兒討論女兒的婚事,這種事實在不是一個長輩和父親該做的事。隻是眼看著女兒就要滿十五了,妻子又催的緊,周家雖說是皇後的娘家,可說到底皇後也隻是他隔房的侄女,再說這些年來同蕭家關係親近的也一直是大房,他本人對晉王並無多少了解,所以少不得求到侄子這裏。


    “五叔有什麽話直說就是,都是自家人,能幫的侄兒定不會推辭。”周延青不忍見叔叔為難,少不得主動搭個梯子給人下。


    “嗨,其實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這不是你八妹妹眼看著就要說親,你五嬸又是個心氣高的——”五老爺是武將也不慣這般拐著彎說話,再說這事若要成也瞞不過大房,幹脆就有什麽說什麽吧。


    “您的意思是,您和我五嬸看中了晉王?”周延青的神色嚴肅起來,就見他微皺了眉,看向自家五叔。


    “其實也不是我,關鍵是你五嬸。”要說周五老爺原本還真沒這樣的想法,周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後了,而且照現在的形勢,一個太子外加也必定是跑不了的,照理說還真不在乎這點錦上添花。


    周延青沉默下來,他輕輕轉動手中的酒杯,緩緩說到:“要說我這個表弟,您和嬸嬸也是見過的,他是太上皇和太後的幼子,早年性子難免跳脫些,可這兩年也沉穩下來了,不過您也知道他可是成過親的,而且因為是小兒子,未必知道疼人。”


    禮部上報延福宮已修繕完成,龍椅上的蕭紹心情不錯,當即命欽天監擇吉日移宮。


    福寧殿中,周寶珍正由長子朝哥陪著用早膳,聽得鄭崇進來報說此事,心下也覺得歡喜。這富寧殿從前朝便是曆代皇帝的寢宮,現今他們一家住在此處,雖說尊榮富貴已極,然她卻並不是很喜歡這裏。如今延福宮好不容易修繕完成,她心中也跟著鬆了口氣,頗有些遺憾的感慨到:“也不知修的如何,我還未曾親眼看過呢。”


    開年朝哥便滿六歲了,自從住進宮裏這孩子的性/子比之前沉穩內斂許多,此時聽得母親話語中似有憂慮,他俊秀的小臉微仰,那雙與母親極其相似的眼眸中透露幾許笑意,認真寬慰到:“母後放心,前幾日父皇帶著兒子進去逛過了,營造司的人做事還算用心,一應宮室亭台且不必說,單就花園而言,母後見了也必是歡喜的。”朝哥知道,母後自來尤愛花木,那園中景致皆按母後喜好布置擺設,不乏南派園林移步易景的精妙,又不失皇家園林的恢弘大氣,“等過些日子,母後便可以在園中宴客了。”


    鄭崇見大皇子不過幾句話就哄的皇後露了笑臉,當下上前湊趣到:“可不就是這話,娘娘放心剛才陛下讓人傳話過來,說等下了朝便親自過來陪您過去逛上一逛。”


    乳母孔氏抱了二皇子過來,霖哥意見了母親便露了笑臉,伸了兩隻小手朝她撲過來,周寶珍含笑將孩子接到懷裏親了親,朝乳母問到:“二皇子昨夜睡得可安穩,醒來除了奶可吃了什麽?”


    “迴娘娘的話,小主子夜裏睡的安穩,早間醒來除了吃奶並不曾吃別的。”說著孔氏抬頭朝皇後笑了笑,口氣溫和的說到“小主子惦著娘娘呢,就連平日喜愛的蛋黃粥也不肯喝了。”


    做母親的聽見孩子戀著自己心裏總是高興的,霖哥現在大了光喝奶已經不夠,周寶珍正要吩咐人將給兒子預備輔食送上來,就聽宮人進來報說太上皇和太後那裏來接兩位小皇子的人就已經到了。


    如今大事已定,太上皇每日清閑度日,同在王府時一樣,每日還是讓人將大孫子接到身邊親自教養,至於太後那裏六個月的霖哥自然成了老人家的心頭肉,白日裏總叫人將孩子抱到寧壽宮裏。


    周寶珍到底親自喂小兒子喝了半碗蛋黃粥,這才起身收拾一番,看宮人護著長子往太上皇處去,這才自己帶了小兒子往寧壽宮來。


    寧壽宮裏,趙壽同江如畫兩個正陪著太後說話,見皇後同二皇子進來兩人忙起身行禮。


    “我想著你事多,叫宮人把小二送來也就是了,你又何苦親自跑一趟。”太後見了媳婦孫子自是高興,從兒媳婦手中接過小孫子,轉而含笑嗔怪到。


    “表哥讓人來說延福宮修繕完工了,一會兒要帶咱們娘兒幾個去逛逛。”周寶珍免了兩人的禮,在太後身邊坐下來。


    太後聽了這話也是高興的,她看了周寶珍神態溫和的說到:“總算是修好了,我看你這些日子總有些不如意,如今可算是好了。”


    “母後說的是。”周寶珍溫柔垂眸,帝後共同居於福寧殿,這份在外人看來萬中無一的榮寵,已在朝中惹來不少非議,幸而表哥為人向來強勢,那些臣子們又還沒有摸透新帝的脾性和底線,這才兩下裏算是相安無事,可這般行事到底也不是長久之計算。


    太後和皇後都不是愛攬權的人,兩人對前朝的事可以知情卻從不會過多幹涉,所以這個話題輕輕一帶也就過去了,不過周寶珍今日來卻是還有別的事。


    趙壽向來會看眼色,在對著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婆媳誇讚了一番二皇子後,便知趣的帶著江如畫起身告辭了。


    兩人相伴著往出走,此時正是春末夏初,寧壽宮花園裏百花正好,兩人看著這滿目繁花想著各自的心事,倒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唉——”不知誰的一聲輕歎,驚起了枝頭的彩蝶翩遷而去,就聽江如畫柔婉的嗓音低低響起“這天下,再沒有比皇後娘娘更好命的人了。”


    這話聽了無端叫人心頭發顫,趙壽迴頭看向花叢前的少女,麵上卻是半分不露:“妹妹說的是,皇後娘娘自然是這天底下最有福氣的人。”


    江如畫抬頭看著眼前的趙壽,就見她麵如滿月,眼似秋水,氣質溫柔敦厚,是個讓人可以放心說心事的人。


    說起來兩人的處境倒是極為相似的,父母不是早亡就是靠不住,皆要依附兄長過活,想她趙壽要不是有個好哥哥,又哪來的福氣在宮裏住著陪伴太後她老人家。隻是兄長到底不同於父母夫婿,又豈是可以依靠一輩子的。


    “趙姐姐,說起來咱們都是苦命人,我父母早亡隻跟著哥哥過活,你雖有父親可能依仗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哥哥,可趙將軍總有一日要娶妻生子,姐姐可想過以後的日子該如何,總不是一輩子這般不明不白的住在宮裏吧?”


    說起來人與人相處交淺言深乃是大忌,就如同江如畫和她兩人之間並未熟悉到能說這話的程度,看著眼前看似無辜的少女,趙壽有一瞬間的惱怒,然而她到底是沉的住氣的人,在短暫的心緒波動後她很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姐姐不知妹妹說這話是何意,說起來壽能入宮陪伴太後乃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承蒙她老人家垂憐,壽自願意一輩子侍奉左右。至於妹妹說的以後該如何,恕姐姐愚笨,聽不懂妹妹話裏的意思。”


    “是妹妹嘴笨,到底讓姐姐惱了我。”江如畫麵帶憂鬱之色,上前拉了趙壽的手,輕聲說到:“姐姐知道,如畫並沒有那樣的意思,不過是看到姐姐覺得同是天涯淪落人,有感而發罷了。”說著她又歎了口氣,“罷了,總有一日姐姐會明白我的心。”


    趙壽不知她究竟是個什麽意思,隻含糊答到:“妹妹有公主和駙馬庇佑,來日什麽樣的姻緣求不得,又何苦說些喪氣話。”


    江如畫聞言苦笑一聲,轉而看著麵前的花叢,低低說到:“姐姐你不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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