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迴到公主府,不想卻在自己的院子裏見到了手持書卷在南窗下讀書的駙馬周延明。


    近來他們夫妻關係不諧,駙馬迴府後見不得那些整日在前院出入的人,便搬去了後園的書齋居住,每日除了看兒子,其他時候幾乎很難在書齋以外見到他的身影,至於兩人共同居住的院落,他更是許久不曾踏足了。


    窗下的男子一身家常打扮,一頭墨發拿玉簪束了,圓領玉色繡銀竹紋錦袍穿在身上襯得他眉目宛然,端方如玉。他是真正的大家公子,從小生在富貴錦繡堆裏,又因腹有詩書整個人看起來總有種別樣的貴雅風流。


    同定南王蕭紹那如同烈日灼目般的男子不同,周延明這人光華內蘊,將一身鋒芒都藏在了溫雅笑容之下。即便是在年少代,他也不曾有過那般飛揚外露,騎馬倚斜橋的冶蕩放浪。這樣的人在少年時容易被人忽視,然而都說男人如酒,他的風采顯然隨著年紀一日盛似一日。


    他對什麽都是淡淡的,活的精致又自我,從不輕易吐露心事,心像一片迷霧,讓人深陷其中卻又雲深不知處。婚後這些年,即使貴為公主,每每麵對這個男人,她也不免生出幾分之前活的太過粗糙莽撞的自慚行愧來。當初求蕭紹而不得,決定嫁給他卻也不是全然無心,及至之後的種種陷落她更是心甘情願。


    她腳步加快,心中有著少女般的雀躍歡喜,男人聽到腳步聲,從書中抬起頭,兩人隔空遙遙相望,男人眼中卻並無她期盼的脈脈情意。


    三公主停下腳步,心漸漸冷卻下來,臉上重又覆上高傲的神情,她冷臉站在院子中間,微揚起頭倔強的同他對峙。


    “公主迴來了,”周延明起身從房裏出來,緩步來到三公主身前,站定看了她淡淡的說到“正好,延明有事想與公主一談。”


    “談什麽?”三公主的口氣有些衝。


    周延明看著她,目光像看一個不懂事又固執的孩子,就聽他輕輕歎了口氣“還請公主進房裏說吧。”說著他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三公主見他眉心似有輕愁,眼中滿是無奈,不知何為心下一酸,到底不忍同他僵持太過,於是冷哼一聲,率先往房裏去了。


    房裏夫妻兩相對而坐,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周延明親自替三公主斟了一杯茶,這才緩緩說到“延明有一言,存在心中許久,不知今日公主可願意聽一聽。”


    三公主低頭看著麵前的茶水,即便是兩人私下獨處,周延明也從來以公主稱唿她,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你說吧。”突然覺得灰心,三公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


    “延明想提醒公主一句,即便公主你貴為公主,可到底你也隻是個公主。況且公主早已是我周家婦,咱們的孩子他姓周不姓趙。”


    話音方落,三公主猛然抬頭,她盯著對麵的男人,目光兇狠的仿佛要將他撕碎一般。對麵的男人的麵色淡然,看她目光卻是少見的崢嶸,成親多年這大約是周延明對她說話最不客氣的一次。他一貫是個翩翩君子,從不會對人口出惡言,然而今日,三公主覺得他*裸的打了她的臉。


    “你說這話時什麽意思?”三公主咬牙朝他問到,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原來可以刻薄至此。


    “這話該問公主自己,公主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麽?還有前院進進出出的又都是些什麽人?公主你到底又想爭些什麽?又能爭些什麽?”周延明目光清寒,口氣咄咄逼人。


    “周延明,你欺人太甚。”三公主拍案而起,指著對麵的男人罵到“我看你和蕭紹一樣,都是些亂成賊子。”


    盡管被人指著鼻子罵,周延明也並不動怒,隻是看著盛怒中的三公主問到“延明隻問一句,公主做這些的時候可曾想過咱們的孩子?”


    “別扯開話題,這是關孩子什麽事?”三公主有些煩躁的揮了揮手,兒子不過是個繈褓中的孩子,同這些事又有什麽關係。


    周延明詫異的看著三公主,看來她真是被先皇寵壞了,還以為隻要天下是他們趙家的,就怎麽折騰都不會有事。


    “公主可曾想過,萬一事敗,又當如何?曆來因牽涉皇權爭鬥,被貶被殺皇子皇孫尚且不計其數,又何況汝一公主?”周延明起身怒視三公主“公主行如此險事,又可曾有一絲一毫考慮過尚在繈褓中的稚兒?”


    三公主麵對詰問一時不能反駁,隻是臉上神色倔強,也不像是會輕易改變主意的樣子。


    周延明按耐住自己的情緒,轉而用平靜的口吻說到“延明今日言盡於此,此後種種還望公主三思而後行。”說完這些話,他捋了捋袖子衝三公主行了一禮便要轉身離開。


    就在他走到門口,將要推門離去時,三公主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到“說了這樣多,你為的也不過就是珍姐兒罷了。”


    周延明開門的手一頓呢,似是想說什麽,可到最後他到底什麽也沒有說就離開了。身後,是三公主撕心裂肺的哭聲,幾年夫妻相伴,雖不曾心意相通,但到底也曾有過一段甜蜜溫馨的日子,今日緣盡卻不知日後如何了。


    ~~~~~~~~~~~


    因為知道絡姐兒受傷的事,周寶珍一早就遞牌子進宮。在宮門處換了轎子就一直到了太後的慈寧宮。


    “臣婦給太後請安。”


    太後的精神不大好,歪在榻上看著底下行禮的周寶珍說到“說了多少次了,自家人不必這些虛禮。”


    周寶珍起身在榻前的繡墩上坐下來,看了太後的臉色關切的問到“娘娘可是身子不適,可有請太醫?”


    “無事,不過是前兩天生了場氣罷了。”說著太後一歎“想必絡姐兒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再想不到這些人連個不相幹的孩子也要算計——”說著太後麵上似有怒色。


    “太後您切不可再動怒了。”一旁的玉屏見太後情緒激動,忙上前勸到。


    太後擺了擺手,對周寶珍說到“我這會兒也沒精神,你去看看絡姐兒那孩子吧。正好勸她安心留在宮裏,你說這孩子的倔脾氣也不知是像誰。”


    自從受傷後,絡姐兒的情緒就更是悶悶不樂,每次見了她也隻眼巴巴的看著她說想迴家,弄得她都不敢去看她,怕看見那孩子失望的眼神,隻是如今她通共就這一點血脈,好不容易團聚了又豈能讓她再離開。


    周寶珍原本還想勸兩句,可轉念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一切還是等見過絡姐兒再說吧。


    小皇帝這個時辰還在跟師傅讀書,屋裏隻有絡姐兒和伺候她的宮人。她本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如今受傷不能亂跑,就更想念父母親人。


    “絡姐兒”


    “六姐”絡姐兒驚喜的看著眼前的周寶珍,繼而又像想起什麽似得將小嘴一噘,轉頭賭氣般的說到“哼,你們不是都不要我了嗎?這會兒又來做什麽?”想想自己這些日子一個人在宮裏,絡姐兒就覺得委屈極了。


    ”傻話,誰不要你。”周寶珍在她床邊坐下,拉了她的手輕哄到“說是磕了腦頭,快讓六姐看看要不要緊。”


    “母親怎麽不來看我?”絡姐兒轉過頭,紅著眼睛問她。


    “這是宮裏,又不是別的什麽地方,又豈是想來就能來的,不過母親想你呢,天天在家念叨你。”有些話不能對小孩子說,隻得拿話哄她,絡姐兒頭上纏了一圈白紗,也看不出到底傷的如何,可看她精神不錯到底放心下來。


    “哼,宮裏,宮裏這皇宮有什麽了不起的,什麽不讓人隨便進,我才不稀罕呢。”說著她抱了周寶珍的手臂,衝她撒嬌“好六姐,你同太後說說,讓我家去吧——”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絡姐兒不敢纏著太後,可對自家姐姐卻是沒什麽顧忌的,就隻差撒潑打滾的同她鬧了。周寶珍被她纏的無法,隻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迴去怕是不能了,要不我想法子求求太後,讓母親和輝哥兒進來看看你吧。”


    其實這些日子,絡姐兒對於迴家的事已經不抱希望了。就比如小七,處處遷就她,對她可以說是有求必應,然而隻有這件事隻要每次她一提起,小七必然垂了眼睛不看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她也明白自己大約是非得留在這裏不可了。


    太後那裏她不敢鬧,今天好不容易六姐進宮她自然要試一試有沒有轉機,如今能逼的六姐答應幫忙讓母親和輝哥來見她已是意外之喜了。


    “成交。”絡姐兒歡唿一聲,露出了計謀得逞的得意。


    從絡姐兒房裏出來,“身負重任”的周寶珍站在慈寧宮的小花園裏思量著這事該如何同太後開口。


    “王妃怎麽站在這裏?”


    “玉屏姑姑”周寶珍一迴頭,就見太後身邊的玉屏正站在自己身後,她心下一喜,上前道”姑姑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求姑姑幫忙呢。”


    “王妃這可折殺奴婢了,有什麽事王妃隻管說就是。”到底是太後身邊的老人,行動自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氣度。


    周寶珍看著她微微一笑”姑姑自來心明眼亮,我這點心思相比也瞞不過姑姑。”


    “若是那件事,王妃就不用想了,太後是不會答應的。”玉屏歎了口氣“其實有些話,奴婢也勸過太後,九姑娘並不是那等軟性子的孩子,若是弄擰了以後反倒難辦,可唉——”


    兩人正站在花園一角的攬月亭裏,這亭子乃在一處假山之上,周圍並無課藏人之處,倒可以放心說話。


    “我自是明白太後的心事,隻是姑姑也知道絡姐兒對此事全不知情,她這樣的年紀就貿然離開父母親人,心中思念也是人之常情,倘若絡姐兒是那等一見宮中富貴,就將原本的父母親人拋在腦後的涼薄之人,那咱們才要擔心呢。先不說出宮的事,如今絡姐兒受了傷,心情低落情緒不穩,還請姑姑往太後麵前說項,讓我母親和幼弟進宮看看她吧。”


    見玉屏麵上似有猶豫之色,她繼續說到“這些暫且不提,最要緊的是以如今絡姐兒的年紀,正是心性不定的時候,若是讓她以為家裏的親人皆拋下她不管,就此生出怨念,以至之後性格執拗,行事偏激,這才是我們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周寶珍伸手握住玉屏的兩隻手,看著她的眼睛說到“姑姑,說起來絡姐兒何辜,可這苦果現在卻要她一個孩子來嚐了。姑姑這些年對太後的心,便是我們也比不上的,如此姑姑就更該勸勸太後,事緩則圓。”


    這一席話對玉屏觸動頗大,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這才低聲說到“還是王妃慮事周到,太後那裏,奴婢迴去想法子勸上一勸吧。”


    從宮裏出來,周寶珍同桂月吩咐到“你親自去公府一趟,同母親說太後這幾日或許就會宣她和輝弟進宮,你讓她有個準備。”


    ~~~~~~~~~


    “朝哥在做什麽?”周寶珍一迴到府裏,就衝迎上來的蘭萱問到。


    “世子從書房出來,纏著七星帶他去後頭的林子裏打鳥,正好五爺從外頭迴來,就說府裏這林子才多大能有什麽意思,說是帶著世子往城外去了。”


    周寶珍點頭“七星跟著一塊兒去了?”蕭行孩子心性,沒個妥當人在一旁勸著,這叔侄兩敢把天捅下來一塊。


    “是,王妃放心,七星跟著一塊去的。”蘭萱自是知道王妃擔心什麽,忙同她說到“一早五夫人打發人來問,說想讓她娘家嫂子明日來跟您請安,您看——”


    “讓人給五弟妹迴個話,明日讓人過來就是。”蘭萱伺候她換衣裳,周寶珍想了想又說到“一會兒你去庫房挑點東西,預備著明日賞人用的,比著慣例略厚兩分就成。”


    外頭等著幾個管事婆子,都是手裏有事急等著王妃定奪的,周寶珍在偏廳上聽人迴事。


    “迴王妃的話,眼看著就要換季了,按慣例府裏的下人每人每季兩套衣裳……”說著婆子從袖子裏抽出事先寫好的條陳,上頭安人頭和等級寫著相應的錢數,最下頭還有一個匯總的總數交了上來。


    這裏自有丫頭接了條陳當場核對數目,若數目無誤便可以領對牌去帳房支錢了。


    “迴王妃,今年的米價和菜價都比往年貴了不少,如今雖各處減了分例,”說著廚房的管事婆子看了她一眼,“可廚房每月的花費,同之前卻是差不多的。”說著她也將事先準備好的條陳呈了上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周寶珍點了點頭,拿起條陳略看了看,見上頭米麵肉菜的價格都同這些日子她身邊的丫頭打聽來的差不多,當下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能做到這樣已是難得了。”


    那管事得了王妃的誇讚,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領了對牌出去了。


    周寶珍管家幾年,深諳著管家理事其實同在朝廷裏做官也差不多,既不能過於嚴苛讓底下人生怨,當然也不能一味的做甩手掌櫃,聽憑這些人的一麵之詞。


    好在今日的事不算多,午飯前周寶珍便迴房了,正好蘭萱也將明日賞人的東西準備好了,一一呈上來讓周寶珍過目。


    “……妝花緞兩匹,蟒緞兩匹,細葛紗兩匹……赤金嵌寶亭台樓閣首飾一套……這些是預備了賞金二夫人的,另金大人和夫人膝下有嫡子兩人庶子一人,如今三人皆已進學,除了文房四寶外,奴婢又單給嫡出的公子每人多了一塊玉佩。至於姑娘,金家二房隻一位姑娘,也是金大人和夫人的嫡長女,如今已經十三歲了……”蘭萱辦事機靈老道,聽主子的話音就知道這位金二爺怕是王爺要用的人,於是在去挑東西前就先去五房找人將金家二房的事打聽了個底掉。


    “好丫頭,果然是個周全的。”周寶珍見她考慮周詳當下笑著誇了一句“你不是喜歡那根蟲草花簪,賞你了,正好過些日子就是端陽節,戴著應景。”


    王妃從來對身邊的人就大方,蘭萱聽了也不推遲,就見她衝主子福了福,笑盈盈的接過簪子收了起來。


    “月桂姐姐迴來了”


    月桂匆匆進屋,臉上神色有些凝重,就見她來到周寶珍身前,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到“王妃不好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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