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早,周寶珍按品大妝,雖然她的名字早已被記在了族譜之上,可是去拜家廟卻還是頭一遭,自然該鄭重些。


    周寶珍跪在蒲團之上,仰頭看供桌上曆代先祖的牌位,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占據了一整麵牆壁。所謂世家大族世代簪纓,所謂底蘊大抵也在於此吧。有時候底蘊不在於你有多富貴,而是你這個家族有沒有一本拿的出手的家譜,往上數三代,數五代甚至再往前追溯,你的祖先是否都有名有姓有本有源。像一般根基淺薄的人家,族譜往上數個三五代便不知出處了,在這一點上不論是定南王府或是靖國公府都一樣的,從前朝甚至更久之前那就都是有名有姓的,這一點尤為難得。


    而她今日之所以能夠昂首挺胸,心懷坦蕩的立在這裏,底氣大概也是源於此吧。如果她出自那不知名姓的人家,今日站在這裏,心裏該是惶恐又忐忑的吧。


    隻是祖先越是顯赫,作為後人身上的擔子就越重,這份光輝和榮耀能不能延續下去,這本家譜如何接著往下寫,讓後世子孫都知道自己到底出自何門何姓,祖先都做過些什麽,這之後就都是表哥同她的責任了。


    從家廟出來,眾人臉上的神色都還帶了幾分鄭重,柳王妃知道兒子再過兩日就又該往軍中去了,便含笑讓小夫妻兩個迴房去,今日都不必過來了。家譜家譜也要有人才能修不是,如今她心裏盼著孫子呢。


    周寶珍看著婆婆臉上的笑容,裏頭透露出的殷殷之意讓她有些羞澀,孩子、孩子仿佛一夕之間,人人都開始盼著她能有個孩子了。她心中歡喜又忐忑,倘若她像大姐一般成婚七八年才得子,又該怎麽辦才好?


    “表哥。”夫妻兩個並肩往迴走,今日天氣不錯,冬日的暖陽穿過薄薄的雲層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每月固定的時候太醫會來給她請兩次脈,請脈的結果太醫會直接報給蕭紹,補身子的藥膳她也一直在吃,她的身體狀況想來最清楚的人就該是表哥了。


    “嗯。”蕭紹的神色看著比一般時候還要嚴肅些,也是進一迴家廟,連身為後宅女眷的周寶珍都覺得自個身上的擔子重,要保證一個家族的傳承與榮耀不是那麽容易的,更何況是身為世子的蕭紹呢。


    “表哥,要是我生不出兒子該怎麽辦?”


    其實這話問起來有些傻氣,生不出兒子怎麽辦?她生不出來自然便有能生的人,身為未來的定南王蕭紹是絕對不能沒有兒子的。有些事周寶珍聽的見的多了,然而不知為何此刻她想聽一聽蕭紹是如何說的。


    □之中兩人默然相對,一個仰頭一個垂目,周寶珍的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眼中。蕭紹眼裏烏沉沉的,別人一向很難從裏頭揣測出他的真實情緒。看久了隻覺像是置身在深海之中,周寶珍讀不懂其中的許多情緒,就聽蕭紹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多生幾個,總有一個是兒子的。”


    “若就是生不出來呢?”周寶珍難得固執,執意問他若是她就是生不出兒子又該如何。


    若是其他人在他麵前這般咄咄逼人的刨根問底蕭紹想自己大約早就發脾氣了,然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是他的珍姐兒,珍姐兒的情緒多半都是舒緩而安寧的,這般倔強又脆弱固執的想要追求一個答案,這種情緒在珍姐兒身上很少見,蕭紹看在眼裏卻隻想將她抱在懷中,好好憐惜疼愛一番才好。


    身體先於意識,在蕭紹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的手卻已經這麽做了,他將周寶珍摟在懷裏,低頭親吻她明亮的眼睛,語氣篤定的安慰她“咱們一定會有兒子的。”


    生兒子似乎成了所有成婚婦人除了夫妻婆媳關係外,另一塊怎麽也繞不過去的擋路巨石。魏夫人、二嬸、大姐、等等這些人,周寶珍見過許多想要兒子的婦人,她們的狀態在她眼中都算不得可愛。現在周寶珍似乎多少有些理解了大姐眼神裏的寂寞和大嫂的歇斯底裏。


    對於她同表哥之間的關係,周寶珍更希望自己就如夏日湖麵吹來的一陣清風,任何時候都是舒緩而安寧,讓表哥覺得舒服而毫無壓力的。周寶珍笑起來,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裏鑽牛角尖,她依在蕭紹懷中,輕聲說到“是呢,總有一個是兒子的。”


    說到孩子,周寶珍不免想起了身懷有孕的四堂姐,也不知她來了封地這些日子可好。剛迴封地的時候,她曾讓院子裏的媽媽去過一趟,迴來之說一切都好,想來沒了婆婆的掣肘,四堂姐小夫妻兩的日子過的頗為和樂。


    “大司讓他勘察封地水利,聽說自來了封地你這位四姐夫倒是在外頭跑的時候居多,做事倒也還踏實。”這話從蕭紹嘴裏說出來,就算是不錯的評價了。


    “四堂姐的肚子想必很大了,過些日子我想去看看她。”蕭紹


    初二是出嫁女兒迴門的日子,就連一貫神色嚴肅的吳側妃,臉上也少見的帶了幾分笑意。


    這是蕭瑛婚後,周寶珍第一次見這位小姑子,同出嫁前一樣,蕭瑛見了她也不過淡淡喊了聲二嫂,並不見如何熱絡。周寶珍是知道她性子的,自然不會同她計較,倒是一旁的二姑爺米小大人見了妻子表現像是有幾分著急。想來是怕妻子的態度得罪了娘家嫂子吧。


    米小大人相貌生的不錯,送妻子進來同王妃還有周寶珍等人行過禮後便出去了,全程表現的頗為正派眼睛也沒有亂瞟,周寶珍對他印象還可以。


    王妃體貼吳側妃母女,略留她說了幾句話後便讓她們迴房去了,隻說吃飯時再過來就是。吳側妃母女走了,單氏這個親嫂子自然也跟著迴去照應,明華郡主一早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倒是蕭瑜見了自家二姐後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樣。


    “二嫂。”蕭瑜私下拽了拽周寶珍的袖子給她使了個顏色,便起身往外頭去了。


    正月裏,來王府拜訪的夫人不少,周寶珍見婆婆正在同幾位年長的夫人說話,便朝劉媽媽處看了一眼,見她笑著點頭後,便起身往外去了。


    周寶珍在後院的一處迴廊下找到了有些悶悶的蕭瑜,她手裏拿了一朵花不一時花瓣就被她揪的不剩幾個了,“好好的這花可曾招惹你,今日受了這等無妄之災。”


    “人家心情正壞呢,你還來打趣人家。”蕭瑜將手裏的花隨後扔給了一旁的丫頭,揮揮手讓人離遠些,朝了周寶珍抱怨到。


    周寶珍見她這樣知道多半是有話要說了,迴頭對雙福等人說到“你們也往附近逛逛去吧,我同四姑娘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待人都走了,周寶珍才在蕭瑜身邊坐下,“好好的,四表姐這是怎麽了?”聽周寶珍稱唿自己表姐,蕭瑜覺得時光仿佛迴到了之前的歲月,心下也更放鬆了幾分,她向後斜斜倚靠在了欄杆上,目光隨意的望向別處,口裏輕聲說到“珍姐兒,你說女人做什麽都要嫁人?”


    這又是哪裏來的感歎,聽說未來的四妹夫也是蕭瑜私下裏親自相看過點了頭才定下的。


    “珍姐兒覺得小米大人如何?”


    這匆匆一麵能瞧出什麽來,周寶珍想了想隻能籠統的答到“出身不錯,人看著也還算正派,聽說才學也是好的。”


    “那珍姐兒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為人還算正派的小米大人心中另有所愛,你又知不知道咱們‘賢良’的二姑娘進門第三日就將那個據說從小伺候小米大人的丫頭抬做了姨娘。如今小米大人除了初一十五竟然都歇在那個丫頭屋裏?”


    二姑娘做出這種事,說來周寶珍並不覺得奇怪。自來正妻們最怕一種姨娘,就是這種自小在丈夫身邊伺候,兩人感情深厚,對丈夫和婆家人的喜好了如指掌的,若是這丫頭再聰明些,那就簡直是正妻們的噩夢了,所以一般妻子進門後這種丫頭都是要想法子打發掉的。


    二姑娘同吳側妃犯了同樣的錯誤,那就是規矩到了她們那裏便真是規矩了,她們心甘情願的被它束縛並且不折不扣的執行它。


    蕭瑜看了周寶珍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當下冷笑一聲說到“不是你想的那樣。”說著她朝四周看了看,靠近了周寶珍耳語到“是二姐不想小米大人進房裏的。”


    “這又是為什麽?”一聽這話周寶珍直覺是蕭瑛另有心上人,可是按她的性子不應該啊。蕭瑛這人活的這麽大,多的話不說一句,多的事不做一件,要說這樣的性子可能不討男人喜歡她不覺得奇怪,可是蕭瑛不讓丈夫進房,這可是有悖於她一貫遵從的那些人生信條的。


    再有以定南王府的地位,在封地上蕭瑛想嫁誰不行,如若她真不喜歡小米大人,那成親的人選完全可以換成任何她想要的人選。


    “你不用猜了,二姐不喜歡男子的。”


    周寶珍這迴是真的傻眼了,不喜歡男子是什麽意思,難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有時候我真羨慕大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說二姐她既然不喜歡男子,還成親做什麽?而且我現在懷疑這位小米大人,根本就是她精挑細選的,要知道當時二姐夫的人選並不隻小米大人一個,可二姐最後偏偏選了這位小米大人。”不理會周寶珍的驚訝,這些事情藏在蕭瑜心中好久了,今日見了蕭瑛夫婦,不吐不快便什麽都說了。


    雖然這個消息頗讓人驚訝,隻是周寶珍這個人自然不愛鑽牛角尖,這是從另一方麵來說,蕭瑛不喜男子,小米大人心有所愛,那麽今日這個局麵於他二人想來都是有利的吧。


    “四表姐,換個角度想想,二表姐同小米大人如此也算求仁得仁吧。小米大人不用怕娶個善妒的妻子他的心上人要受磋磨,而二姐有了小米大人這個擋箭牌,也不必被世人用異樣的眼光探究。”說著,周寶珍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些猶豫的朝蕭瑜問到“你說二表姐不喜男子,難道她對女子。。。。。。。”


    “這倒不是,二姐單純隻是清靜慣了,要不是怕家裏不同意,恐怕她倒覺得做個姑子更好些。”蕭瑜自然聽明白了周寶珍的意思,當下有些無精打采的解釋到。


    周寶珍知道有些人生性冷淡清冷,隻是她沒想到這些人裏竟然包括了蕭瑛。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桂芹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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