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篝火前的身影,眼前浮現戰場上的一幕幕,心髒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越來越緊,幾乎喘不過氣來。少頃,緊繃的感覺消失,失落驟然間襲來。整個人變得空落落,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混沌和迷茫。“豈曰無衣……”歌聲不斷響起,一遍接著一遍,愈發高昂慷慨,壯烈鏗鏘。馬槊舞得密不透風,人與兇兵融為一體,僅被鋒銳掃到,都覺寒意逼人。伴隨又一道勁風掃過,嗡鳴聲戛然而止。修長的身影佇立在場中,衣擺無風輕揚,目光掃過,猶帶著掩不去的煞氣。歌聲停了,唯有擊節聲未止。一下接著一下,融入夜色之中,莫名的帶著一股悲壯和蒼涼。亂世出英雄,山河存悲歌。無論長安還是建康,無論是北地豪強還是南地高門,皆身處亂世之中,見過太多的淒慘,遭遇太多的無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遙想秦皇掃六合,漢武驅匈奴,巍巍華夏,勇烈之士無數,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漢末烽火起,熊熊燃燒百年,中原離亂,五胡內遷,屍橫遍野,餓殍難絕。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仿佛近在眼前!許久,宴上寂靜無聲。眾人都沒有出言,長安和建康文武同時陷入沉默。桓容突然起身,打破這份寂靜。在眾人的目光中,桓容舀起一勺美酒,緩緩注滿羽觴,送至秦璟麵前。“飲勝!”僅僅兩個字,連稱唿都被省略。兩人皆是袞服冕冠,立於篝火前。不遠處是赤焰飛躍,火星點點盤旋而起。半麵被火光照得通亮,半麵隱於昏暗,僅有旒珠和袞服上的金線時而閃爍,溢出道道彩光。秦璟反持馬槊,猛然紮在地上。單手接過羽觴,仰頭一飲而盡。待羽觴見底,桓容突然拱手,沉聲道:“願秦軍大勝,逐胡賊,斬賊寇,蕩平草原!”字字清晰,聲聲有力。自一國之君的口中道出,更有另一番深意。秦璟投桃報李,同樣注滿一觴酒,送至桓容麵前,正色道:“借敬道吉言,請!”桓容當場飲盡,佳釀滑過喉間,方才後知後覺,秦璟遞來的羽觴,正是自己送出的那隻!兩國文武不覺有異,受氣氛感染,紛紛舉杯相邀,不見之前的爭強鬥氣,逐漸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秦璟托住桓容的手臂,握住他的手,邀他同歸上首。兩國文武敬天子“深情厚誼”,不覺有任何不對,麵樓讚許之色。觥籌交錯之前,氣氛更顯得融洽。桓容迴到席上,看一眼俊雅無雙、壓根不見方才煞氣的秦璟,視線掃過下首被蒙在鼓裏的群臣,最終抬頭望向蒼穹,忽然間發現,今夜的月色分外迷人,星光格外閃亮。至於仍握在腕子上的那隻手,則被選擇性忽略。第三百零八章 意外夜色愈深,篝火熊熊燃燒, 火星不斷飛散, 見底的酒壇堆成小山, 宴上眾人多有些許醉態,豪情逸興, 愈發有幾分恣意狂放。長安文武拊掌擊節,先歌秦風無衣,後誦周南麟之趾, 頌秦帝英明善戰, 秦軍勇武豪邁, 征伐逐北,驅胡賊千裏。建康文武不甘示弱, 接以大雅公劉, 古老的曲調, 詞句中飽含先民的質樸, 另有一種開創基業的豪情壯誌。“篤公劉,匪居匪康。乃埸乃疆, 乃積乃倉;乃裹餱糧, 於橐於囊。思輯用光, 弓矢斯張;幹戈戚揚, 爰方啟行。”郗超擊節, 謝安起調,賈秉揚聲。不比北地文武雄渾霸道,卻有南地的豐饒和安民樂道。“篤公劉, 於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順乃宣,而無永歎。陟則在巘,複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詩中讚頌先周時部落之長公劉誠實忠厚,不圖安康享樂,帶領部民開疆拓土,建立城池,種植漁獵,讓部民安居樂業的豐功偉績。詩中既讚先民的樸實勤勞,亦頌公劉的仁厚誠懇以及為君之道。“篤公劉,於豳斯館。涉渭為亂,取厲取鍛,止基乃理。爰眾爰有,夾其皇澗。溯其過澗。止旅乃密,芮鞫之即。”比起秦風和周南,這首詩很長,曲調並不高亢,唱來十分平實,並不會予人奔赴戰場,激昂慷慨,熱血澎湃之感。然而,比起無衣的所向無前、壯懷勇烈,公劉蘊含的本固邦寧、邇安遠懷,在亂世之中更顯彌足珍貴,更加令人向往。古老的曲調,古老的詩詞,悠長、質樸,交織在一起,隨夜風飄揚。聽在眾人耳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