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即便今天不動手,隱在暗處的人也不會長久沉默。總有一天,唐公洛會成為明晃晃的靶子,一步步被逼入絕路。謝安一邊說,桓容一邊思量,腦子裏飛速轉動,考慮接下來該如何開口,才能讓謝司徒接受他的提議,並代他出麵說服王彪之。郗愔那裏不用擔心。郗超出馬,隻要有利益可得,一切都能搞定。實事求是的講,這對父子的關係究竟如何,桓容也有點看不明白。換做幾年前,桓容可以斬釘截鐵的說,郗愔有大義滅親之心。現如今,郗愔的繼承人依舊是郗融,始終沒有改變,但是,郗超出入丞相府的次數卻愈加頻繁,常常一留就是半日。不隻是桓容,滿朝文武之中,凡是知曉早年之事,差不多都跌破眼鏡,很是想不明白,這對父子究竟是在唱哪出大戲。“陛下提起此人,可是有北伐之意?”“司徒何出此言?”桓容愣了一下。“如非如此,臣實是猜不透,陛下特地召臣前來,提起青州,且有這張輿圖,究竟是為何意。”“唐公洛舉旗謀反,言要轉投建康。”桓容沉聲道。謝安眉心微蹙,縱然神情凝重,依舊是氣質非凡,不折不扣的老帥哥一枚。“陛下真要發兵?”桓容出兵北伐,逐步收迴中原,是利國之事,謝安自然不會反對。可在他看來,現在並非動手的最佳時機。交州叛亂雖平,亂賊並非掃除幹淨。寧州刺使日前上表,拿下林邑都城,欲搜捕殘寇,並趁機收服周邊番邦,恢複秦漢時的舊土,一時之間無法撤兵。今歲麥稻大熟,國庫豐腴,支持一兩場大戰沒有關係。可插手青州,明顯是和長安對著幹,很可能引來對方的報複。如此一來,絕不是一兩場局部戰爭就能解決。到最後,很可能是決定誰主華夏的大戰。謝安以為桓容不會如此莽撞。亦或是天子另有準備,隻是他被蒙在鼓裏?“司徒的擔憂朕明白。”從謝安的神色裏,桓容能猜出一二,當即解釋道:“朕言唐公洛,的確有意插手青州,並非為了幾處郡縣,而是為唐公洛及其手下將兵。”“為人?”謝安先是驚訝,繼而恍然。低頭看向輿圖,表情中閃過幾分明悟。“陛下可是要用海船?”謝安一語中的。“正是。”桓容輕輕頷首,示意謝安靠近些,手指點著輿圖,繼續道,“幽州商船歲往北地市貨,偶爾會停靠青州,對當地有幾分了解。”“朕日前召人詢問,知曉商隊同當地百姓頗為熟稔。”礙於長安的關係,為不引起秦氏警覺,商隊沒有在當地設立商行。借當地商鋪照樣傳遞消息,織成一張更加隱秘的關係網,埋下更多的釘子。“依朕之意思,可事先與唐公洛書信,計定之後,方使船隊靠岸。”桓容製定的計劃很簡單,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謝安聽過之後,沒有馬上表態。略微沉吟片刻,開口道:“陛下可曾想過,船行海上需要時日,而長安不會坐視青州叛亂。發大軍征討,唐公洛是否能撐到海船抵達?”簡言之,如果唐公洛撐不住,被秦策派兵剿滅,計劃再好也是白搭。到頭來,花費人力物力,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會被長安抓住把柄。早知謝安會有此問,桓容不慌不忙,慢悠悠道:“正因有此擔憂,才會請謝司徒留下。救人如救火,盡快說服三省,尤其是王司空那裏,都需司徒出麵。”謝安:“……”敢情不是疏忽,是早已經挖好坑,在這裏等著他?事到如今,說不同意難免會掃天子顏麵。點頭同意?謝安看向桓容,神情又是一怔。話說,他什麽時候讚同派船去救唐公洛了?怎麽三繞兩繞,繞到他去說服旁人?桓容挑眉,沒有嗎?謝安同樣挑眉,有嗎?這個“傻”裝得很不成功,君臣對視片刻,桓容咳嗽兩聲,幹脆耍賴到底,鄭重表示,司徒辦事朕放心,所以,勞煩司徒了!謝安默然半晌,最終隻能接受現實。天子挖坑,自己沒能看清,主動一躍而入,實在怪不得旁人。再者說,此事的確於國朝有利,掉坑一迴又有何妨。“臣遵旨。”謝安拱手,不再計較天子挖坑的舉動。目送謝安退出內殿,桓容長舒一口氣,伸手摸摸後頸,一片潮濕,明顯出了不少冷汗。和這位大佬玩心思,當真不是件容易事。今天是謝安主動讓步,如非如此,事情絕不會如此順利。“江左風流宰相,盛名之下無虛士,古人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