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曾想過,能從親娘嘴裏聽到這樣一番話。生存?是的,生存。見到漢軍的勇猛,見識過漢人的手段,他心中的火苗早已經熄滅。野心和不甘消失後,留下隻有迷茫,舉目四望,遍尋不到出路。如今被親娘點醒,四王子忽然間明白,路早已經擺在麵前,就看他是不是能順利走上去,不會中途被攆下來。“阿母,我明白了。”“明白就好。”王妃欣慰點頭。她本就不是吐穀渾人,又被部落當做禮物送給吐穀渾王,胸中早積累下無盡的恨意。莫何川既然易主,勸說兒子臣服漢家,是目前最好的選擇。至於背叛部落?長安易主,苻堅早已經身死,殘存的氐族部落要麽臣服、要麽四處逃散,不敢掉頭返迴中原。這種情況下,她為自己和兒子尋條出路有什麽不對?前朝時的匈奴何等強盛,南匈奴一樣內遷臣服,還曾在戰亂時護衛漢家天子。她的兒子甚至不是部落首領,隻是個剛成年不久的王子。在國破後臣服強者,這是生存的手段,也是草原部落奉行的準則。她執意要收拾早年的仇人,固然有出氣的成分,更多是想同吐穀渾貴族徹底割裂,讓漢家天子清楚看到,他們母子決心投靠,不為自己留任何後路。即使漢家天子看不到,他身邊的文武也會有所察覺。屆時,就是他們母子的出路和機會!四王子很有行動力,不隻向桓容道出請求,更當麵說出不少貴族的秘密,其中就包括貴族藏寶的所在,以及部落時常遊牧的區域。知曉桓容對工匠感興趣,更主動說出,在吐穀渾和附國的交接地帶設有一座大市,每逢七八月間,那裏會聚集大批的工匠和奴隸,更有幾個部落擅長探礦。“陛下,仆願為大軍帶路!”桓容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派斥候前往探路,查明消息是否屬實,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置。鑒於四王子遞上投名狀,甚至用鮮卑的禮儀,在臉上劃下三道刀痕,當著眾人的麵宣誓效忠,桓容不介意投桃報李,先於大王子分給他牧民。雖然隻有兩百戶,對四王子卻是意義非凡,這證明桓漢天子開始信任自己。至於羌人和拓跋部的白眼,早被他拋之腦後。能取得漢家天子信任,被瞪幾眼算得了什麽。如果他能留在吐穀渾舊地,九成以上沒法安生過日子,劍拔弩張是為常態。如此一來,才會讓漢家天子放心。同樣的,也為自己今後鋪路。部落間的仇殺古已有之,大漠草原盡是如此。羌人和拓跋鮮卑不會看著他做大,同他的,他也不會任由對方騎在脖子上。誰都不會讓步,一切憑刀子說話!漢家天子給他兩百戶,大可以作為基礎,收攏附庸部落。到時候,幾股勢力糾纏分割,此消彼長,誰勝誰負還是未知數。因為四王子的識時務,桓容不介意多給他幾分善意和體麵。此次設宴招待秦璟,四王子和大王子都有席位。大王子和投降的吐穀渾官員坐在一起,四王子則被安排在禿發孤和白部首領下首。這樣的安排不能說不對,可聰明人一眼就能看出,兩位王子之間,誰更得漢家天子青眼。大王子放棄執念,卻沒有發下臣服誓言。所謂的交出兵權換取殘部,換種情況算是有誠意,偏偏有四王子作為對比,立刻被比到溝裏。見四王子春風得意的樣子,剌延心中有氣,奈何慢人一步,失去先機。現在隻能喝悶酒,認真考量是不是該放下臉麵,以部落規矩誓言效忠。秦璟的位置設在桓容右下首,隨他入城的張廉和染虎等皆列席殿內。二百騎安排在他處,同禿發孤麾下的胡騎暢飲,加上白部和獨孤部的勇士,可謂相當熱鬧。宴席開始前,張廉的視線掃過殿內,認出在座諸人,心中不免驚疑。抬頭看向秦璟,後者卻沒有多大意外,僅是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張廉倒是想。可是,看看殿內都是什麽人?拓跋鮮卑,慕容鮮卑,吐穀渾,羌人,羯人,雜胡。除了沒有匈奴和敕勒,論胡部數量,幾乎和四殿下手中的騎兵不相上下。目光轉向桓容,張廉眉心擰出川字。固有的印象被打破,他不禁開始懷疑,這位南地天子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如果他沒看錯,天子下首那兩位絕對出身大士族,品位肯定不低。以建康的風氣,讓他們和胡人共席簡直是不可思議。竟然安坐如常,沒有拍案而起,當場掀桌?張廉心中出現很多疑問,卻不好當場問出。隻能暫且壓下,不著痕跡的觀察,希望能在宴會結束前得出答案。待眾人入席,酒水菜肴陸續送上。條件簡陋。不能同台城相比,加上赴宴之人身份特殊,桓容吩咐宦者,沒有安排舀酒的婢仆,隻將酒壺放到席上,供眾人自斟自飲。遇上不過癮的,還有皮製的酒囊。隻要不發酒瘋,隨便你怎麽喝。當然,發酒瘋也沒關係,拖到雪地裏清醒片刻,絕對不敢二度禦前失儀。樂聲起,不是優美的南地調子,而是鏗鏘的鼓聲,伴著蒼涼的塤音,直擊眾人心底。桓容舉觴,邀秦璟共飲。“將軍滿飲此觴。”秦璟舉杯迴敬,四目相對,皆是瞳孔漆黑,目光幽深,偶有波瀾起伏,卻讓人看不真切,辨不出半點情緒。“謝陛下!”秦璟換下鎧甲,著玄色深衣。領口和袖擺鑲嵌金線,腰間緊束玉帶,冰冷中透出雅致,讓人很難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蕩平漠南草原的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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