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不想活,服再多的藥也是無用。南康公主近日常入台城,一為了解朝中消息,二來,是為太後宮中藏著的一副軟甲。“說得稀奇,不過是樣子好看。”褚太後實在沒辦法,隻能讓宦者開庫房,將裝軟甲的箱子抬來。“別看名為軟甲,上身也有幾斤重,瓜兒那身子骨能撐得住?”這套軟甲不似魏晉將官穿戴的鎧甲,倒類似改良版的鎖子甲。“說起來,這還是元帝帶過江的,其後賜於我大父,至今已有近五十年了。”褚太後一邊說,一邊令婢仆展開軟甲,道:“這甲擋不住刀槍,倒是能擋一擋弓箭。當初我入宮,大父做主將這甲給了我,待日後留給我子,沒想到……”褚氏家主的本意是向晉室表忠,也為保護帶有褚氏血脈的皇子。可惜,褚太後的親子早死,未及冠便去世,這套軟甲壓根沒了用處,隻能藏於深庫,日久落塵。南康公主得知桓容要隨軍北伐,心焦似火,恨不能提劍殺去姑孰,斬了桓溫和郗超的頭顱。經過李夫人一番勸說,才讓公主殿下壓下火氣,轉而為桓容搜羅保命之物,這套藏在太後宮的的軟甲自然就入了眼。“實話同太後說,瓜兒這次隨軍北伐是那老奴的主意。”南康公主正對褚太後,表情冰冷,“要是能讓瓜兒一路平順,他就不是桓元子!”褚太後默然。“我不求太後能下懿旨,也沒指望官家能硬氣一迴,駁迴那老奴的上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護得瓜兒平安,讓他囫圇個的迴來。”南康公主少在人前示弱,遑論流淚。現如今,想到兒子的安危,她竟雙眼泛紅,少見的現出軟弱之態。褚太後做過母親,知曉失去孩子的痛楚。見南康公主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可說,送出軟甲不提,更讓宦者取出一把漢朝大匠鑄造的匕首,用來給桓容防身。“多謝太後。”南康公主沒有客氣,也不是客氣的時候。妥當收起軟甲匕首,壓下眼角酸澀,道:“大軍六月出發,至少要三個月才能迴來。這期間,太後需做好準備。”“我知。”褚太後點點頭,道,“外有郗方迴,內有謝、王幾家,大司馬未必能真的稱心如意。”“太後有把握便好。”“把握?”褚太後苦笑,道,“我哪裏有把握。最好的打算就是桓元子不篡位,哪怕是要廢帝另立,我也認了。”南康公主沒有接言,心知褚太後是被逼得沒辦法,才會說出這番話。“太後,事情尚未到那個地步。”“阿妹。”褚太後搖搖頭,苦澀道,“你原就比我看得清楚,當初還是你點醒了我。我知你是想安慰我,但事已至此,我寧願想到最壞,也不想繼續做夢。”南康公主沉默了。殿門外,撐著病體來見太後的庾皇後也沉默了。天空中聚起烏雲,雷鳴轟然而起,丈粗的閃電自天邊砸落,又是一場大雨。台城外,帶有各家標記的牛車匆匆而行,健仆甩起長鞭,犍牛衝開雨幕。台城內,南康公主告辭太後,由婢仆撐傘離開長樂宮。庾皇後站在廊簷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嘴邊溢出一絲鮮紅,伴著宮婢驚恐的叫聲,緩緩軟倒在地。樂聲伴著歌舞聲隱約傳來,應和閃電雷鳴,就像是變了調子的哀樂,為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而起。迴到桓府,南康公主來不及休息,命人將裝有軟甲的箱子送上馬車,令忠仆馬上啟程趕往鹽瀆。“務必送到我子之手。”“諾!”忠仆半點不敢耽擱,冒雨駕車趕往碼頭。雨越來越大,順著半開的窗飄入室內。阿麥想要上前關窗,被南康公主止住,非但窗不關,更要將門敞開。“殿下,雨水大,恐要著涼。”“無礙。”南康公主站起身,幾步走到門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順著臉頰滑落。李夫人自廊下走來,身著燕尾袿衣,淺色長裙,腰間一條絹帶,帶下綴有環佩,行走間微微撞擊,發出悅耳脆響。“阿姊。”李夫人走到迴廊盡頭,踏上屋前木板,木屐聲嗒嗒作響,應和雨水,敲擊出動人的旋律。“阿妹來了。”南康公主沒有轉身,依舊仰望層雲。“我昨日調好幾味香,剛派人給姑孰送去。”李夫人停在南康公主身前,烏發堆成高髻,僅有一枚花簪。容顏嬌美絕豔,遠勝珍珠玉飾。“已經送去了?”“送去了。不出意外,郎主和兩位公子身邊都有。”南康公主終於轉頭,看向李夫人,問道:“可會疑心到阿妹?”“不會。”李夫人笑道,“是和三公子送往姑孰的密信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