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他沒嗑寒食散的習慣,不用敞懷散熱;二則天冷,本尊天生身體不好,後腦又受了傷,萬一感冒怎麽辦。於是乎,桓容裏三層外三層包好,長袍袖口收攏,下擺垂過膝頭。未戴冠巾,黑發僅以布帛束住,似流瀑般披在肩上。因剛用過熱湯,臉頰微紅,更顯得俊秀雅致。桓容走出內室,赤腳踩著木屐,哢噠哢噠穿過迴廊。站在廊簷下,凝望院中古木奇石,深吸一口氣,任風拂過鬢角烏發,不由染上一抹笑意。健仆守在外側,阿穀和小童隨在身後。幾名婢女立在院中,見桓容行過,不由得駐足私語,雙眼發亮,臉頰泛紅。李夫人自迴廊外經過,見到這一幕,不禁笑道:“建康人都言謝家郎君芝蘭玉樹,王家郎君豐標不凡,豈見過我家小郎霞姿月韻,衣香風流。”“小郎君在會稽郡求學,兼未及冠,不為世人常見。”一名婢仆道。桓容是南康公主的寶貝疙瘩,假設美名和才名傳出,出門就被圍堵,公主怕是更不樂意。“倒也有理。”距廊下漸遠,婢仆又道:“夫人,公主殿下遣人來言,有謝氏郎君登門,殷夫人那裏請您暫且招待。”“恩。”李夫人點點頭。即便早過花信之年,依舊皓齒明眸,烏發堆雲。行走間裙擺輕舒,道不出的婀娜嫵媚。“夫人,這是否不太妥當?”婢仆低聲道,“畢竟是郡守夫人。”“無礙。”李夫人親兄曾為成漢國主,早年和晉室一般盡享宮廷尊榮。如今國破,身入桓府,數載榮寵不衰,更得主母愛憐,世人絕不敢小看。“小公子受了傷,養過這些時日依舊未能痊愈。殷氏名為賠罪,背地卻往姑孰送禮,求得夫主書信,殿下豈能咽下這口氣。”“您的意思是,殿下是刻意與他們難看?”“自然。”李夫人展顏,瞬間如百花盛放,“你且看著,這事絕不會輕易罷休。待送走殷夫人,取我那套犀角杯與小公子送去。也隻有如此郎君才配用這般器物。”“諾。”同樣是妾,李夫人的地位超然,甚至在出身宗室的陪滕之上。桓容接收原身記憶,又有後世知識,當麵見到真人,不得不承認,美人如斯,堪謂傾國傾城。難怪引得南康公主憐愛,留下一段“千古佳話”。桓大司馬有“入幕之賓”,南康公主玩“我見猶憐”,按照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真是兩口子,絕配中的絕配。“郎君,起風了。”桓容久立廊簷下,婢仆和小童皆不放心。見到風起,憂色更甚。不想讓人為難,桓容轉過身,打算返迴內室。剛行數步,遇數名婢仆迎麵走來,口稱南康公主聞聽桓容可下榻,請他前去客室,見一見謝氏郎君。“謝氏郎君?”桓容立時來了興趣。“是哪位?”“迴郎君,是前豫州刺使之子,現於郎主幕府任職的謝掾謝幼度。”桓容微愣,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細想之後方才恍然,依時人的稱唿習慣,掾是官職,幼度是字,來人應該是謝奕的的兒子,繼謝安之後,謝家最出色的英才謝玄。彼時,殷夫人及殷氏女郎被晾在西客室,許久不見南康公主露麵。將要忍不住時,方見李夫人緩緩行來,麵上帶笑,口稱公主另有要事,不便來見。“夫人久待。”殷夫人秉持氣度,深知自家是上門賠罪,不想女兒和孫女去做尼姑,這口氣必須忍下。幾名殷氏小娘子表情各異。自家固然有錯,但南康公主此舉實在辱人!郡守夫人親自登門,竟遣一妾來見。即便曾為公主,被尊稱夫人,仍舊是妾!受此羞辱,卻要被迫吞下苦水,壓下眼中酸澀。經此一事,殷氏的小娘子們終於明白,“權勢”二字到底意味著什麽。自家雖為士族,到底不是頂尖。所謂“權臣之門”,“兵家子”不入高門之眼,卻是手握實權,更有跋扈的底氣,囂張的本錢。思及日前所為,小娘子們紅唇緊抿,均是後悔不迭。相隔半條迴廊,南康公主麵帶笑容,安坐在東客室中。室內設玉架紗麵屏風,幾名婢仆侍立兩側。香爐隱隱飛煙,屏風上的祥雲婉轉流動,瑞獸仿佛活過來一般。一名著玄色深衣,頭戴葛巾,年約二十許的青年立在屏風前,端正行晚輩禮。青年身姿瀟灑,麵容俊美。眉飛入鬢,猶如墨染;朗目有神,仿如燦星。言行舉止醞藉風流,恰如玉樹臨風。“家君同使君親厚,玄得使君擢用,素日多有教導,感懷在心。今特前來拜會,行晚輩之儀。”桓容行到門外,聲音恰好入耳。隔著門扉,僅能見到青年挺拔背影。走進室內,同青年正麵見禮,桓容猛然間明白,為何世人均稱“謝家郎君舉世無雙”。這樣的身材長相,又是才高八鬥,更能統兵千萬,到底是生來打擊人還是打擊人?由此及彼,想到謝玄的幾個堂兄弟,以及那位神人謝安,桓容頓感頭大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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