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花雪集會之後的第三天早晨,睿王的軍隊已經開出了城門。


    失去了管製的雲城從死一樣的沉寂中微微恢複了生氣。


    不知道從哪裏逃出來的城主蕭域文重新站出來主持大局,召集現在位的八大司官,整頓籠罩在不安中的雲城。


    此時,雲城,顧家,沈岸華所居的別院裏。


    坐在椅子上的沈岸華表情冷淡,但如果細看的話,就會看到他眼底深處潛藏的焦灼。半響,他才一拍緊緊握住的扶手道:“你說......董大人死了嗎?”


    來人垂下了頭,低低應道:“是。”


    這一次來雲城的八位官員中,有五位是帝王黨,其中除了肖容斂提前一步離開雲城,剩下的四位官員均遭到伏擊。除沈岸華安然無恙,剩下三位官員一位身死,兩位受傷。據說另外三位官員裏也有一人受傷,但這在沈岸華看來無疑就是一種掩飾。


    或許別人不知道其中的紛亂糾葛,可沈岸華是什麽人?他隻在朝堂上待了一年,就完全看透了所謂的皇室秘辛和黨派糾紛。全天下最高的位置就有著最深沉的黑暗,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蕭皇後年輕時並不是最得帝寵的人,然而卻能使先帝一直對她保持尊敬,使她一直掌握著後宮大權,甚至對前朝政事幾番幹涉。據說先帝最寵愛的宸妃也是她暗中下手害死,然而卻沒有被抓住任何把柄。後來蕭皇後獨具慧眼扶持了現在位的虞承帝,擊敗了其他幾位奪位的皇子,得以使蕭家繼續保持尊榮。在虞承帝即位後,就在明知虞承帝疼寵這個弟弟的情況下,又拿出了所謂的先帝遺詔,逼得先帝最疼愛的小兒子、宸妃所出的獨子睿王周堰離開帝都前往雲城。


    一個半月前,朝堂上太後黨官員揭露出睿王有反心,太後一黨的官員乘機發難,要求派精銳隊伍秘密前去逮捕睿王,然而這一提議卻被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生生地壓了下來,聲稱此事證據不足,需要組織官員前往雲城調查。因此派出了明麵上以董桓為首的八位官員前往雲城進行調查,結果這八個人剛來雲城沒有多久,就在睿王出兵前夕,正好被伏擊了,造成一死三傷。


    這分明就是蕭後的陰謀!


    這分明是她借睿王造反這件事來剪除皇帝的羽翼!


    這個老謀深算的女人!


    沈岸華渾身的骨頭都像被抽空了一樣,軟倒在靠椅上。


    這次歐陽建為救他受傷,暫時不方便挪動,再加上歐陽建幾乎可以算是自立門戶,縱然在顧家一直住下去也沒人會管,所以這幾天他就暫住顧家養傷。而沈岸華想要照看歐陽建的傷勢,也出於某種考慮,反而沒有迴到沈家,隻派人前去沈家報信,幾天下來也一直待在顧家。


    可他遲早是要迴帝都的。過了這個年,沈岸華那時就不得不踏上迴帝都的道路,哪怕前路艱險,可那是他選擇的道路,是他選擇扶持的明主。為了讓皇帝在朝堂上可以不受肘製地施行政策,他不可能選擇置身事外。


    可歐陽建呢?


    蕭後的心狠手辣讓他霍然意識到這個殘酷的問題。


    歐陽建說要陪他前去帝都,可一旦被人知道了兩人之間的關係,給歐陽建帶來的隻有麻煩和兇險——他不能讓他去帝都。


    跌坐在靠椅上衣著高華的公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神情,嘴唇微微張開,好像想要說什麽,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認真地看他的口型,才能看出這個人似乎半響隻呢喃著的一個名字:“阿......建......”


    我該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坐在案前處理雜務的顧懷裕聽著長林的匯報,臉色一直處於沉鬱的狀態。


    前世城主府也被燒過這麽一次,可之後蕭域文照舊活得好好的。顧懷裕心裏對於蕭域文沒死這件事心裏早有準備。可這輩子在他刻意的打探之下,他還了解到許多前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蕭域文除了城主府邸被燒之外,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失,似乎在這之前他就料到睿王會有此一舉,早早轉移了城主府的公文印章之類的物件,以及最重要的那些財物,如今照舊可以用城主的名頭來召集八大司官。


    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


    如今雲城司尉衛劍行已經隨著睿王出兵雲城,司尉一職空缺,待補人選是如今衛家的家主衛劍心。可之前在雲城混亂中莫名其妙死去的司平大人,如今卻大有可為。司平一職負責雲城的航運和營造工程事宜,是一個重要的職缺,要是能被和顧殷兩家親近的人爭取到,對顧家來說隻有好處。


    心裏正籌劃著如何能不動聲色地把合適人選送到蕭域文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屋裏的燈忽然被點亮了。


    顧懷裕抬眼看過去,長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退下了,被新提拔上來的小廝長聽走上來點起燈,這才讓他意識到又是一天過去了。


    有些心煩地揉了揉腦袋,正要詢問長聽夫郎什麽時候從千金酒坊迴來,一個人影默默跪坐在他身後,伸出一雙手揉在他的太陽穴上,手指帶著少年特有的纖細柔軟,柔順地按壓著他的皮膚,力度適中,舒服地讓顧懷裕幾乎想要呻|吟一聲。


    然而顧懷裕立時意識到給他揉頭的這個人是誰。


    是長聽。


    這不是頭一次有下人在他沒吱聲的情況下接近他了,而以往的那些前例讓顧懷裕迅速地聯想起其中的內涵。有那麽一刻,思慮過頭的顧懷裕心裏還想著這個長聽是不是蕭域文派來刻意勾引他的。然而下一刻卻有點禁不住失笑,想著自己這幾天是不是思慮過重,太能聯想了,長聽也不過看他煩惱想討好他罷了,下人想討好主子也很正常,這麽一想,幹脆舒展開身體,默不作聲地任由長聽給他揉頭。


    正當顧懷裕被揉得昏昏欲睡的時候,就感覺到長聽的手指慢慢從太陽穴的位置下滑,像是覺得他的放鬆縱容了對方,長聽的一隻手帶著微微的溫度撫在他的臉上,另一隻手竟然緩緩地摸進了他的衣襟裏,摸上了他的胸口。


    兩隻手猛地被人抓住,跪坐在身後的少年臉上的微笑瞬間僵在了那裏。


    顧懷裕清醒過來,直接一把把少年扔到了地上,臉上帶著冰冷的寒氣:“說,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


    要是到了這一步顧懷裕還看不清楚這個叫長聽的小廝想幹什麽,他就真的腦子糊塗了。


    跌倒在地上的少年並沒有浮現出慌張失措的神情,反而在震驚中摻雜了幾分傷心欲絕,眼裏微微映出淚水,無措地看著顧懷裕,囁嚅的聲音也格外地柔軟:“少爺,長聽不是被誰指使的,長聽隻是......自己願意來伺候少爺的。”


    “長聽知道少爺心裏隻有薛夫郎,可長聽不在乎名分......”


    “長聽已經聽長林說,夫郎今晚有事,迴來的很遲......他不會知道的......”


    那雙眼睛睜得圓圓地看著顧懷裕,眼睛裏是一覽無餘的愛慕,向它注視的主人極力證明他的心意。被這樣一雙多情的眼睛一看,就好像心裏有把小勾子一直在撓,搔得人心裏癢癢。


    顧懷裕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跌倒在燈下的少年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這樣清秀可人,皮膚是這樣柔軟光滑,態度也是這樣的溫順,那眼中的愛慕幾乎可以取悅任何一個有虛榮心的男人,似乎隻要他撲上去,就可以對這個少年為所欲為——還不用擔心被他的夫郎發現。


    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個長聽生了這麽一副好模樣?


    顧懷裕蹲下來,靠近柔軟的少年,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冷笑了一聲。


    “真是個心大的小東西......”


    畢竟他是顧家的二少爺,想要攀附富貴的下人多得是,可他不耐煩看見這些,這些下人都是讓丹娘掌眼之後才會擱在院子裏使喚,可沒想到這迴丹娘也看走了眼。這個長聽倒是會偽裝。


    興許他不是被誰派來的,畢竟他顧懷裕還算不上什麽重要人物。不過就算不是被人安插在他這裏的奸細,光是想要勾引他這一條也夠他膩歪了。他可不想把這麽一個人留在院子裏膈應嘉兒,隔天打發出去算了。


    顧懷裕抽身站起來,對著長聽冷哼了一聲:“滾出去。”


    等到少年傷心地捂住臉,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之後,顧懷裕才整了整衣領,打算親自出去接自家夫郎迴來。


    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心上的顧懷裕,這時根本不會知道,就因為暫時把這事隔了下來,想著“隔天打發出去”,會讓之後的顧懷裕後悔地恨不得迴過頭來給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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