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卉的夢裏經常會出現一大片的廣玉蘭,夢見她穿著白色的裙子粉紅色的涼鞋在兩棵玉蘭樹間無邪地蕩著秋千,隨之蕩漾的還有絮繞在夢中的那股淡淡幽香。這些年來她的夢境從未成長和改變,停留在她4歲時和母親蘇青相依為命生活在鄉下庭院的記憶。

    冬去春來,三月過半的季節,白玉蘭占滿老樹虯枝,繁花盛開,如雲如雪,滿樹晶瑩清麗,花朵碩大,潔白如玉,迎風搖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妖嬈萬分。正是“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美不勝收。

    4歲的蘇卉和媽媽蘇青生活在這個青白片片,盛開時花瓣展向四方,“色白微碧,香味似蘭”,沁人心脾,放眼都是玉蘭花香的庭院。

    蘇青在兩個樹間拉起了繩子做了簡單的秋千,那個秋千承擔了蘇卉整個童年的情緒,她那麽幸福,雖然和媽媽相依為命的生活,她曾問過蘇青“我的爸爸呢?”,隻見蘇青含著悲憤的眼神告訴她爸爸去了遙遠的天國,她沒有爸爸。從此懂事的蘇卉便很少再問,怕再次觸見媽媽這樣的眼神。

    玉蘭花下的童年是純淨的,無邪的,天真爛漫的,充滿了歡聲笑語,充滿了玉蘭花的芳鬱香味。因為還有陶安東的陪伴。

    陶安東和蘇卉住在一個大院。陶安東第一次踏進這個大院時,一眼就注意到躲在玉蘭樹後一雙驚恐的眼睛。8歲的淘安隨父母從遙遠的小島遷徙到這個南方的城市,他的父親由於科研項目工作的調動,帶他和他從醫的母親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市,他們在這個玉蘭芬芳的庭院住了下來。

    躲在玉蘭樹後麵那雙清澈的眼睛出現的驚恐並沒有持續多久,似乎隻是一個花瓣悄然抖落的距離。在夢裏抖落了蘇卉成長中沒有父愛的缺憾。

    陽光穿透直灑而下,玉蘭樹下,兩隻生疏的小手手拉手地在秋千上搖曳著童年的美好,笑聲縈繞,形影不離,兩小無猜。

    陶安東在兩棵樹之間拉起了一個皮筋,陽光燦爛的日子看蘇卉在兩棵樹間跳皮筋,從這頭跳到那頭,活躍了頭上兩個柔順的羊角辮。

    有時,陶安東收起皮筋,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田字格格,兩個人開始石頭剪刀布跳房子,蘇卉總是贏,因為她耍賴。每次陶安東快跳到房子終點的時候,蘇卉都把石頭給扔了出去,然後朝安東咯咯地笑,滿臉得意。

    陶安東在手工課上學會了折風車,他做了一個又一個,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白的,更多的是粉紅色,因為這是蘇卉最喜歡的顏色。他像個小猴子一樣敏捷地爬到玉蘭樹上,把風車一個個釘在樹身上,起風的時候,風車歡快的轉呀轉,轉出了秋千上的兩個人無數歡聲笑語。

    玉蘭怒放,凋謝,到了六月,迸發出青綠油亮的倒卵形葉子,長出了淡紅褐色圓筒形果穗,露出了如幼鼠蟄伏灰黃色長娟毛的鱗片絨毛枝芽。

    玉蘭花開花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當少年的喉嚨悄然的長出了喉結,少女的胸脯開始微微的隆起,青春的騷動和微妙的情感成了少男少女之間隱形的鴻溝,是那樣的難以啟齒,是那樣的青澀檸味,少男少女的心事相互化作了玉蘭樹下無聲的花語。

    這種朦朧的情愫在陶安東初中畢業那樣嘎然而止,像一陣青煙嫋嫋而散,在告別的黃昏,融入空氣,消失不見。與之從此不見的,還有陶安東一家。

    那個炎夏的黃昏,陶安東敲開了蘇卉家的門,對她說“卉兒,我要迴老家念高中了”,蘇卉“哦”了一聲,此刻她正在做初一的暑假作業,並沒有太在意,她對離別沒有深刻的體會。“不知道以後什麽時候見麵呢?我會給你寫信的。”陶安東說,蘇卉又“哦”了一聲,繼續攻克她的化學題。

    陶安東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低落地走了。真的走了。

    等蘇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那個玉蘭樹下的少年。她跑出庭院四處尋找,隻聽得遠處的火車轟隆轟隆的鳴聲,和耳邊唿唿的風聲化作了低沉悲戚的哭泣聲。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原來,離別的滋味,是那樣的牽腸掛肚!

    陶安東離開了,蘇卉失落了。她又開心了。陶安給她來信了。

    陶安東離開三個月後給蘇卉寄來了信,信裏都是禮貌而關心的話,他還寄了一張照片給她,照片上的他真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蘇卉看著照片才發現原來安東哥哥這麽好看,她以前從未意識到。

    蘇卉快樂地給他迴信了,陶安又快速地給她迴信了,說著他那邊的新生活,他生活在那個小島上,躺在星空下,做著一個水手的夢。他說他每次見海鷗掠過海麵,看到最早的日出,他就想起她。他還對她說他以後大學要考海軍。

    蘇卉沒有給他迴信。還來不及迴。在放學迴家聽到媽媽在屋子裏電話和人激烈的爭吵,蘇卉聽到了“私生女”三個字。

    她的母親蘇青小心翼翼地詢問她:“如果你的爸爸在,他想讓你迴到身邊,你會答應嗎?”蘇卉麻木機械的搖了搖頭,蘇青的口氣似乎在引導她“如果她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和物質生活呢?可以讓你住大大的房子,買漂亮的衣服,讀昂貴的貴族學校。。。。。”蘇卉陌生地看了蘇青一眼,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不是她的媽媽。那天她不知道是如何離開那個房子,把媽媽一個人孤獨哀歎地扔在那裏。

    她不懂“私生女”的具體含義,媽媽告訴她,其實她的爸爸還在。拋棄了她們又要迴來把她們找迴去了。

    當課本裏出現“私生女”這三個字時,蘇卉恨不得鑽進地底下,然後在地洞上露出兩隻眼睛的朝地麵上看,看看周圍人的反應。對這三個字的反應。

    她的天空一下子被壓下來了。那個剛剛踏入青春期的少女的心如此敏感。敏感地像隻警覺的刺蝟。接著,是叛逆。

    她對從未謀麵的父親的憎恨似乎放大延伸到了對男人的憎恨。

    她撕掉陶安東的來信,再也沒有給他迴信。

    陶安東一如既往地給她寫信,信裏更多的是“卉兒,你怎麽了?你收到我的信了嗎?”她讀完信後,慣例地撕掉。

    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撕碎的紙片在庭院裏隨風輕舞,逐漸變黃字跡變淡,最終入了泥土化為花泥。玉蘭花依然孤傲地綻放。少女的心思在叛逆而抵觸中過了兩年。

    陶安東的來信少了,他告訴她因為要準備高考,他說,他一定會考上海軍學校。信末,他還是問,卉兒,這麽長時間沒有你的消息,你搬家了嗎?

    蘇卉沒有搬家,她初中畢業考上重點高中後不顧蘇青的反對直接寄住學校了。蘇青帶那個人來家裏找過她,想和她談談,她避開了。

    她不想見到那個人,更不想對那個人喊“爸爸”。曾經幼小的心裏對父親是那麽渴望,卻始終缺憾,而真正出現了卻沒有那麽期盼了。因為她已長大。

    她對母親蘇青也開始有了距離的生疏感,曾經在她媽媽麵前那麽小心翼翼絕口不再提“父親”二字,惟恐再次觸及母親眼中的霧氣和哀歎。

    而蘇青,卻一直對她諱莫如深的隱瞞著。

    她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變得陌生。對每個人都不輕易信任。

    隻是,成年後的蘇卉很少再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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