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一抹豔陽似火。


    夏進也拄著拐杖以手作簾遮著陽光極目遠眺,隻能瞧見一道不甚清晰的高大身影那翻飛的殷紅色衣袂。


    那是她留在人間最後的記憶。奈何橋上,孟婆這個被人間塑造成惡婆婆實際狠年輕且貌美如花的女人,此時端著碗夏時也用忘川水釀造的酒正與她閑話嘮嗑。孟婆暗戀的冥王大爺總是她閑話的開頭,而夏時也隻需學她那般端著碗坐等


    她口若懸河一路跑題。


    上至天帝下至小鬼,四海八荒的八卦她無所不知。


    夏進也自然學不了她,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偶爾搭上話都遭孟婆姐姐嫌棄。也就勉強能與她喝幾杯忘川水,自欺欺人的朗幾句‘何以解憂,惟有忘川’。


    順道多年如一日的問著孟婆同一個問題:“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我為什麽要投河自盡?”


    夏時也僅記得自己個兒這算不得光彩的死法。至於生前姓誰名誰是什麽身份性格,孟婆是這樣給她定位的:一個克死爹媽親戚全家老小最後被心上人克死的不能投胎的倒黴鬼。


    不過孟婆姑娘這會兒大概是醉了這忘川酒,眼神煥然,夏時也瞧著她是真醉了,於是坐直身子等她酒後吐些她生前信息。


    哎,連打聽自己的過去都需廢如此大功夫的,做鬼做到她這份兒上,貨真價實的悲哀。


    可今天孟婆不知怎的,隻望著夏時也不住歎息,忘川酒一口一口循環的喝。


    她尚在暈與不暈之間徘徊,夏時也已在她循環不止的動作中眼冒金星。


    心知今日從她口裏聽不到自己的故事,遂起身欲離去。身後孟婆突然哽咽著道:“小時也,君……他老人家著實不算個磊落君子,害得你到底沒落個好下場,困在這忘川河,入不了世投不了胎,我瞧著心疼……”她抹著淚嚎了一嚎,抑了抑抽泣的嗝,“人世情愛


    過往雲煙,改天他浪子迴頭,你若不肯,幹脆朝這忘川裏再跳一次,魂魄化了幹淨,叫他後悔去!”


    最後那句,說的忒帶狠藏氣。


    夏時也被她出的那餿主意嚇的一顫一顫。忘川化骨蝕魂,她若真跳了,煙兒都不剩一絲。夏時也幹幹笑道:“孟姐,我青春年少,還想苟活幾日,看看冥界河山萬裏結識鬼友萬千,也想將來某天,冥王老爺垂憐我給我安分差事,攢些家當好報答您的照顧……對對,你剛才說君什麽害我落得這個


    下場?”


    孟婆一下子坐直身子,頓時清明:“誰?誰害你落得這下場?”


    夏時也捶了捶殘疾的左腿,知道她在裝傷也不戳破,隻道:“冥界三十二地獄,鬼將鬼卒不知幾千,也不知道我區區忘川小鬼,啥時有幸得見君上真顏。”


    見孟婆花容失色,露出了些許在夏時也看來麵對情敵般的警惕,“你想見君上做什麽?”


    夏時也笑:“勾引他呀。”


    孟婆灌了碗忘川酒,噗嗵一聲倒地不起。


    夏時也收了酒壇子,哼著歌兒一瘸一拐迴到鬼市,穿街走巷七順八拐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酒樓,酒樓的牌匾上,霓虹燈製成的‘忘川酒樓’四個字,在一眾迎風招展的店旗中格外顯眼突兀。


    這霓虹燈……是夏時也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東西,她照著複製了下來。


    人間還有許多好東西,比方說那高聳入雲的大廈啊……夏時也抬頭看了看自家酒樓,一排的酒肆過去,就屬她這酒樓最矮最不起眼。


    誰叫她做鬼的年資不夠呢,上頭就給她審批這麽一小塊兒地。


    她拎著酒壇子一腳踏進店門,另一腳尚未提起,身後有人問:“還有酒麽?”


    夏時也頭也不迴往裏走,“沒了。”


    擱下酒壇,點了燈,一道身影擋住屋外冥界陰慘慘的‘日光’,那人又道:“何時有酒?”


    “明……”她下意識迴答,啟了個話頭,驟驚!


    扭頭一看!


    嗬!好個美男!


    發式並不繁複,以一玄冠收束,發尾散落而下,夜一般的色澤與同色暗紋玄袍仿佛融為一休,樓裏森森鬼火在衣上折射出幽綠色的光芒。


    此人俊顏半明半暗,身形修長高大,佇在門口擋了所有光芒,影子自腳底延伸至夏時也麵前。


    夏時也扶著腿坐下,垂著眸愛理不理:“明天吧,明天再來,訂金壓下,明天給你留一壇。”


    “如此……”男人走進來,在夏時也對麵坐下,“那我等等。”


    聞言,夏時也呆了半晌,想不出有哪裏不對勁,起身上樓,行至一半,迴頭問:“你結婚了沒有?”


    “沒有。”


    “那你今晚不能待在這兒。”夏時也扶著欄杆,客氣的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傳出緋聞。”


    男人行得正坐得直:“無妨。”


    夏時也認為是自己說的不甚清楚,決定直接了當一些:“是這樣的,我有個暗戀的人,緋聞傳出去,對我是傷害,你把訂金交了,明天這時候來取,放心,我做生意,誠信為本。”


    男人坐著不動,漆黑的眸幽幽無光,“你暗戀誰?”


    “我暗戀……”夏時也眼一瞪:“跟你有什麽關係!”


    男人不動如鍾:“清者自清。”夏時也瞅了眼角落裏的掃帚,琢磨著是否要把人趕出去,不料殘腿發酸,她衡量一番彼此戰鬥力,迂迴道:“我暗戀的人也喜歡我,他最這三千裏冥界最厲害的人物,若是讓他知道你在我這兒過夜,我怕你


    活不過明日。”


    男人臉如雕像,無動於衷,好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安之若素的模樣:“哦?冥界原來有這樣的厲害人物。”


    “當然!君上北冥,聽說過吧?”


    男人眉梢抽動了下:“聽過。”


    夏時也指向大門:“那請吧。”


    男人起身往外走,端得的風流倜儻威儀堂堂。夏時也當他是被嚇著了,有些小得意,揉著疼痛的左腿繼續爬樓。


    男人走了兩步轉身道:“你叫什麽名字?”


    夏時也置若罔聞。


    男人說:“我叫北冥。”


    撲嗵!夏時也摔了個跟頭,磕的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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