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言深深吸了口氣,依然蹲伏在若水身前,仰起清秀白皙的臉,緩緩說道:“姑娘,我不是存心輕薄你,在我心裏,你是這世上除了我爺爺,對我最好的人。我敬你重你愛你,隻盼能夠一生一世服侍你。你當真不要我了嗎?如果、如果我願意……願意……”他再次吸了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輕聲而鄭重的說了出來,“我願意自宮,隻要能夠永遠留在你身邊。”


    “小憐!你糊塗!”若水聽到他說到“自宮”二字,臉色大變,霍地站起身來,使勁跺了跺腳,用手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祈言聽她脫口喊出“小憐”,心中一暖,微笑道:“我願意永遠做你的小憐,永遠做你的丫環。”


    “祈言!”若水又氣又急,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欲出,卻被他拉住衣袖。


    若水抬手撫額,迴頭看向祈言,見他神情柔媚婉然,眼神卻透出一抹堅定,顯然他剛才說的“自宮”並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當真下了決心。


    她心裏暗叫:糟糕!難不成是自己給他喝的藥茶產生了副作用,不但讓他長了一對姑娘家的小胸脯,連心理也產生了變化,竟然當真想做起女子來?還是他扮了三年的姑娘,扮上癮了?


    老天哪!這可該如何是好?


    她想起蠱王那滿頭的蕭蕭白發,想起他看著祈言那期待慈愛的目光,顯然祈言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要是他得知自己的寶貝孫子竟然想自宮,隻怕會當場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不行,她一定要讓這祈言清醒過來,不能再任由他這麽犯糊塗。


    若水咬了咬嘴唇,正色道:“祈言,你想不想聽我說句真心話?”


    “我想聽。”祈言認真的點點頭。


    “那好,你在我身邊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我素來瞧不起的就是那種婆婆媽媽,沒有半點男子之氣的男人!可是你,連他們都不如,你不但沒一點男子氣概,還整天扮成個姑娘,在我麵前裝可憐,搏同情,被我識穿身份之後,更是在我麵前糾纏不清,祈言,你知道嗎?我瞧不起你!一點一點也瞧不起你!”


    若水直視著祈言的眼睛,毫不留情的說道。


    祈言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拉著若水衣袖的手無力的垂落下來,眼神變得空洞而茫然,他喃喃的重複:“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我?”


    “不錯!祈言,我告訴你,我欣賞和喜歡的男人,就像楚王殿下那樣,他敢做敢當,他比你強十倍,強百倍,他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而你,隻想做我身邊一條服侍人的鼻涕蟲,哈巴狗!你讓我怎麽瞧得起你?你要是有骨氣,就活得像個男人,給我看看!”


    若水的話像刀鋒一樣銳利,每一句都刺得祈言心頭劇痛,他的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雙手握得緊緊的,全身都在顫抖。


    他忽然挺直了胸膛,大聲道:“好,我會活給你看!你等著!會有那麽一天,我會讓你看到,我才是真正的男人!”


    祈言猛然站起身,他腰板挺得筆直,原本就比若水高出許多的身材顯得格外挺拔,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若水,長長的鳳眼中不再是楚楚可憐的動人眼神,而是透出一股逼人的淩厲的光芒,他直直的看了若水半晌,冷酷絕然的拋下一句“你等著!”便推開房門,頭也不迴的大步離開。


    若水見他的背影一路直出了院門,連蠱王在他身後連聲唿喚也不迴頭。


    她一點不後悔自己說的話,雖然知道那些話一定是深深的傷了他的心,但是,如果她不這樣說,這樣做,祈言會一直糾纏不休,她不能讓小七發現他的身份,更不能讓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她相信有一天他會明白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隻是,心還是隱隱作痛,那個溫婉柔媚,知心暖意的貼身丫環,就這麽從自己的身邊永遠的消失了。


    “丫頭,你把言兒怎麽了?”蠱王一臉詫異的走了進來,“我看言兒出去的時候,臉色鐵青,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他從小就是脾氣最好的孩子,今天竟然被你氣成了這副模樣,你究竟和他說了些什麽?”


    若水煩惱的揉著眉頭,長長的歎了口氣,抱怨道:“老爺子,你老人家生的這個孫子,脾氣和你一樣的古怪!”


    “胡扯,我老爺子的脾氣哪裏古怪了,明明是你這丫頭的脾氣才古怪,不知道怎麽迴事,竟然把我的寶貝孫子都氣跑了,我找了他三年,好不容易才找迴來,你陪我孫子!”蠱王不依不饒,衝著若水直瞪眼。


    “就算是氣跑了,他也還是你完整的孫子,要是讓他留下來,隻怕你老人家這孫子就……”若水想起祈言說的“自宮”二字,就臉上一紅,把剩下的話咽迴了肚子裏。


    “你這丫頭古古怪怪的嘀咕些什麽?”蠱王狐疑的看著若水。


    “好了,老爺子,你的這孫子跑不了,你放心,他會乖乖的陪你迴苗疆,現在飯吃完了,你老人家答應我的事,也該告訴我了吧?”


    蠱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向門外瞧了一眼,見祈言已經走的人影都不見,有點不放心,出門去喊了藍家兄弟去追迴祈言,然後又慢慢踱進房來,關上了房門,取出一管旱煙袋,盤膝坐在炕上,吧唧吧唧的抽起煙來。


    若水知道他擺出這副架勢,顯然是想和自己長談了,當下搬過一隻椅子,放在床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準備聆聽。


    “丫頭,你救了我的孫子,我很是感激,你想知道二十年之前的往事,我不知道你要打聽這些做什麽,但是我曾經發過毒誓,要永遠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有些不能說的話,我不會說,該告訴你的,我也不會隱瞞。”


    他打鼻子裏噴出一口煙來,繼續說道:“二十年前,我確實曾經來到過帝都,當年的我,和那泰波一樣,也曾野心勃勃,不想一輩子偏安於苗疆。那一年,我毒術大成,又剛剛培植出碧波仙芸這個號稱為苗疆第一的毒蠱,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我雖然號稱毒手蠱王,但我學毒術多是用來救人,便想著憑借我的無雙毒術,在帝都混一個風光的前程,讓我蠱苗一族在世人麵前揚眉吐氣,為世人所盡知。”


    “我的運氣倒也不差,來到帝都的第三天,便遇到了一個機緣。有一位達官顯貴患了一種很是罕見的痛骨症,正在張榜召醫,我便毛遂自薦進了他的府邸,這種痛骨症在我苗疆很是常見,常年居於陰寒之地的人大多數都有這個毛病,治法也極其簡單,隻需用蜂尾和蠍尾上的毒,有以毒攻毒的法子便可根治。我身上有配好的毒丸,便取出一粒,告訴他隻需服下一丸,此病就好。哪知他並不信我,將那粒毒丸切下半粒,拉過一隻狗來,喂狗吃了,那狗服下毒丸後很快死亡,那大官勃然大怒,說我是刺客,想毒殺他,令手下人把我速速處死,我自然不服,大聲說這藥丸是以毒攻毒,若他不信,我願意親自為他試藥。可他聽也不聽,隻是一疊連聲讓人把我拖下去處死,我一麵被他們拖著往外走,一麵大聲辯解,心想,我運道怎麽如此之差,難道剛剛來到帝都三天,就要喪命於此?”


    若水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是誰救了你?”


    蠱王嘴角露出一絲嘲諷般的微笑,他並沒有看若水,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就在這時,恰好有一位貴人來拜訪這位大官,他聽了我在大叫大嚷的話,便勸那位大官試一試我的法子,說我不像是圖謀不軌之人,那大官將信將疑,但對那貴人的話倒是言聽計從,便讓人放了我迴來,但還是不肯服用我的毒丸,那貴人便拍胸脯為我作保,說如果那大服下毒丸後如果有什麽不測,他願意以命相償。我對這位貴人不由得感激涕零,他和我素不相識,居然這麽相信我,竟然肯為我用性命做擔保,不但對我有知遇之情,更有救命之恩,隻覺得就算是為他而死,也不枉了。”


    “那貴人的身份比那大官高出許多,那大官見貴人話說到這個份上,隻好取了毒丸服下,他那痛骨症果然當場就沒再發作,隻高興得手舞足蹈,說要重重酬謝於我。我心中有氣,不願理他,對那貴人卻是千恩萬謝。那貴人將我帶迴他的府中,待以上賓之禮,細問我的出身來曆,我這時候對他是推心置腹,自是毫不隱瞞,他又問我千裏迢迢來到帝都,所為何事?我心想,這人身份如此高貴,顯然是我命中的貴人,有他相助,我的心願何愁不成?當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若水沒想到當年的事情還這般曲折,見蠱王的神情顯然陷入了昔日的情景當中,便靜靜聆聽,不敢出聲打斷他的迴憶。


    “那貴人聽了我的心願之後,沉吟了一會兒,說他辦不到,但是有一個人,可能幫我辦到。我又驚又喜,心想他果然是我的貴人。過了兩天,那貴人果然把我推薦給了宮中的一位貴妃,這位貴妃常年患頭風之疾,發作起來頭痛不止,我隨手開了兩劑藥,就讓她藥到病除。貴妃對我很是賞識,她賞賜給我很多金銀珠寶,都被我拒絕了。老實說,這些身外之物我還看不在眼裏。這位貴妃娘娘就問我,究竟想要什麽賞賜,隻要我提得出來,她就會為我辦到。”


    “那位貴人便對我點頭,示意我大膽提出自己的要求,我當時腦子一熱,被權欲迷昏了頭,就說,我想做苗疆的王,永鎮苗疆。那位貴妃娘娘聽了,卻不再說話,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沒過多久,那貴人就帶我出宮。”


    “我心中很是失望,哪知過了沒幾天,這位貴妃娘娘又派人找到了我,說,隻要我幫她辦成一件事,她就能幫我達成心願。我當時大喜過望,忙問她是什麽事情,她說,她有一個仇人,讓她恨之入骨,但是她又不想要了這仇人的命,就問我有沒有什麽法子,讓那仇人受盡苦痛折磨,卻偏偏死不了,同時又讓別人察覺不到一點兒破綻。我說,這事再簡單不過,我的碧波仙芸號稱天下第一蠱,中了我這碧波仙芸的人,隻會痛不欲生,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貴妃十分歡喜,向我討要這蠱毒,這蠱毒是我精心研製而出,還從未一用,哪肯輕易給她,我就和她說,我要見見她的仇人,如果當真是十惡不赦之人,我自會下蠱。”


    “那貴妃先是不肯答允,後來見我執意不肯給她蠱毒,隻好妥協,讓我聽她的安排。過了幾天,她又派人偷偷接我進宮,讓我藏身於她殿後的屏風之中,不得露麵,說她的仇人片刻就到。我大氣兒也不敢透,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果然過不多時,隻聽得有太監尖聲稟報:‘皇後娘娘駕到!’我當時心中一突,心想,她的仇人竟然是當今皇後?”


    “我偷眼相看,果然看到一名雍容華貴打扮的女子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走進殿來,她走得很是緩慢,我這才注意到,這位皇後娘娘已經身懷六甲,顯然不日便會分娩,長的很是端莊秀美,一點也不像是貴妃口中說的窮兇極惡之人,我不禁猶豫起來,生怕自己一時魯莽,下毒害了好人。”


    若水聽到這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問道:“老爺子,您見過的那位皇後娘娘,就是、就是……”


    蠱王沉沉看她一眼,緩緩點了點頭,又吸了口煙,噴出來,說道:“就是楚王殿下的母親,你的婆婆。”


    若水輕輕“啊”的一聲驚唿。


    “那貴妃和皇後在前廳敘話,我曾和她約定,以摔杯為號,她若是不小心摔碎了茶杯,我就在後麵將碧波仙芸下進茶中,派人送去給那位皇後娘娘,可是我見皇後端莊和藹,又即將分娩,怎麽也不忍心出手害她,直到貴妃摔破了第三隻杯子,那皇後娘娘忽道:‘妹妹今兒心情不佳,姐姐不便多有打擾,正好姐姐今天胎動不止,這就先迴宮休息了。’說完,站起身便要離開。”


    “那貴妃忍不住向我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我心中一慌,進宮之前,那貴人曾經千叮萬囑,讓我聽從貴妃娘娘一切安排,就算是償還了他救我的恩情,我又想到,隻要我答應下毒,送上一杯有毒的茶給那皇後,貴妃就會履行她的承諾,封我為苗疆之主,這皇後和我素不相識,我何必為了她,放棄了我到手可得的富貴?我當時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將碧波仙芸下了茶中,派宮女送了出去。”


    “貴妃看到我派宮女送出去的茶,笑得很是開心,對皇後娘娘說道:‘姐姐,這是我宮中剛得到的一種新茶,味道極佳,有寧神安心的功效,特意請姐姐品嚐。’說完,將下了碧波仙芸的一杯,送到了皇後娘娘手上,自己端起另外一杯,這兩隻茶杯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樣,實際上卻內有乾坤,茶杯上畫的荷花骨朵有一隻是半開半閉,有一隻卻是尚未開放的。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對她的一飲一食極為小心在意,她進到貴妃宮中,連一塊點心也沒吃,一口茶水也不曾喝,這時端起茶杯,也並不放在唇邊。”


    “貴妃看到這裏,就出言相激,說是皇後瞧她不起,不肯飲用她宮中的食物,那皇後娘娘顯然對她並沒有半點防備之心,端起茶正要飲用,被她身邊的宮女攔住,取出銀針相試,但我毒手蠱王的稱號豈是白叫的,就算她用銀針相試,也是試不出毒性來的,那宮女兀自不放心,輕輕嚐了一小口,過了好一會,見並無異樣感覺,這才雙手捧起,遞給皇後娘娘。皇後一笑飲幹。”


    “貴妃見妙計得售,也不再挽留,親自送了皇後出宮。我昧著良心做出這等惡事,滿心的不安,貴妃答應我,說隻要那仇人毒性發作,她就會按照約定,奏請陛下,封我為王。可是我這時候心裏慌亂不己,腦海是隻是翻騰著那皇後娘娘中毒之後的情形,就連那誘人之極的苗王之位也無法吸引我半點注意。我失魂落魄的出得宮來,越想越覺得良心難安,心中負疚無比,想要努力補救,可是這碧波仙芸之蠱,就連我這個號稱蠱王的人,也沒研製出解法,我越想越覺得害怕,不敢再留到帝都,就此逃迴苗疆。此後深居簡出,不問世事。”


    若水聽到這裏,脫口問道:“那這次你再次來到帝都,可是先前那位貴妃召你來的?”


    蠱王緩緩搖頭,說道:“三年之前,言兒不願隨我習蠱,更不願用蠱害人,偷著從我族中逃了出來,我日夜擔心不己。直到前段時間,泰波突然告訴我,說是帝都發現了言兒的行蹤,說言兒叛族偷逃,要親自來捉他治罪。我知道泰波此人心性殘忍好殺,更是覬覦我的族長一位,言兒是我名正言順的繼承者,更是他的眼中釘,如果讓他抓到言兒,言兒定是有死無生,我放心不下,便隨他一同來到帝都。哪知道他竟然背著我,和外人有了勾結,做下這等惡事,更險些害了我言兒的性命,如果不是丫頭你救他一命,隻怕我祖孫二人的性命,都要交在那泰波手中。我蠱苗一族,也會毀於他手!”


    他說完一番話,若水隻覺得前因後果,盡皆理得通順。隻是還有兩點不明,忍不住追問道:“老爺子,你說的那貴妃是誰?當年救你的那名貴人又是誰?”


    她知道這兩人就是事件的關鍵人物,兩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蠱王,等著他告訴自己答案。


    蠱王卻搖頭道:“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發過毒誓,決不會吐露這二人的半點信息,你就算告知楚王殿下,拿我問罪逼供,我也決不會吐露半個字。”神態極是堅決。


    若水知道他是說話算話之人,他既然堅不肯說,便是一定不說。


    她眼珠轉了轉,又想起一事,問道:“老爺子,你先前曾問我為楚王殿下解毒一事,好像心中頗了些疑問,不知你發現了什麽?這個總可以說罷?”


    蠱王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困擾我老頭子二十年的良心之罪,今天終於得以稍解。這次也是你的功勞。”


    若水睜著圓圓的眼睛,不解的看著她。


    蠱王便解釋道:“我這碧波仙芸,號稱苗疆第一蠱,豈會是浪得虛名。它又稱陰陽母子蠱,分有母蠱和子蠱。若是尋常人中了此蠱,就會像我所說的,終生受盡疼痛蠱疼的折磨,卻求死不得,一輩子都像活在地獄之中受罪一樣。可若是孕婦中了此蠱,那麽在她生產之時,她體內的子蠱則會進入她所生嬰兒的體內,那隻母蠱則會在她的身體裏蟄伏不動,像蛇蟲一樣冬眠。而她所生的嬰兒則會從一出生開始就帶著子蠱,終生受盡子蠱的折磨,楚王殿下今年正好二十歲了吧,他受了這整整二十年的折磨,全都是拜我這個糟老頭子所賜啊!丫頭,我是害你夫君的罪魁禍首,你要打要殺,就衝著我來,為楚王殿下報仇也好,出氣也罷,我老頭子絕不會皺一下眉。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二人,我整整愧疚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我把憋在心裏的這番話說了來,心裏真覺得痛快。”


    他說完,長長吸了口旱煙,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若水默不作聲的聽完,隻覺得他話中自己錯過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她緊緊的皺著眉,努力迴想,腦中靈光一閃,仿佛抓到一個尾巴,揚起睫毛問道:“老爺子,你說那皇後生產之後,她體內的母蠱會蟄伏起來,那她如果死了呢?這母蠱會怎麽樣?”


    蠱王奇道:“她怎麽會死?她沒死!如果她出產之後就去世的話,那母蠱也會隨之消亡,母蠱一死,那楚王殿下體內的子蠱也會跟著死亡,既然楚王殿下直到遇到你之後才解除了蠱毒的痛楚,這皇後娘娘一定還活著,你為楚王殿下驅除蠱毒後,他曾捂住心口感覺不適,就是那隻母蠱產生的感應,這足以說明,先前那位皇後娘娘尚在人世。”


    若水隻覺得背上瞬間爬滿了冷汗,簡直不敢相信耳中聽到的。如果這話是旁人說的,她定然不信,可是從蠱王的嘴裏說出來,卻由不得她不信。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讓人震驚了。


    小七的親娘……竟然尚在人世!


    她緊緊的握緊拳頭,隻覺得兩隻掌心中全是汗水,饒是她一慣鎮定自若,這時候控製不住狂跳不己的心髒,她霍然站起,幾乎想迫不及待的趕迴家去,告訴小七這個意外之極的消息。


    可是她轉念一想,又慢慢的冷靜下來。


    如果前皇後尚在人間,那她會在哪裏?


    “老爺子,你可有法子探知那母蠱的下落?”若水緊緊看著蠱王的眼。


    蠱王搖頭道:“我沒法子。不過有一個人,他一定有法子。”


    “是楚王殿下?”若水眼前一亮。


    “不錯!隻有他才能感應到那母蠱的所在,他體內的子蠱被你消除,那隻母蠱心有所感,便會心有所痛,你們如果想要找到皇後娘娘的行蹤,就隻有靠楚王殿下了。”


    蠱王吸完了這袋煙,神情顯得很是疲累,靠在牆上,閉眼道:“丫頭,我老頭子二十年前的秘密,全都告訴你了,你和楚王殿下要如何治我的罪,我絕對沒有半句怨言,隻求你能好好待我的言兒,他對你是一心一意的好,我不求你對他有什麽迴報,隻求你別讓他傷心。他自幼父母雙亡,是我老頭子一手拉扯他長大,他的心極善良,心腸又軟,雖然和我學了一身的毒術,卻從來沒害過一個人,他從小也是性子極傲的,沒想到卻對你言聽計從,乖的像一隻貓兒一樣,讓我老頭子看著都妒忌啊。”


    若水微微一窒,想起自己說的那些尖刻無比的言語,想起祈言最後拋下的那句話,心裏一虛,隨後想到,這蠱王愛孫心切,竟想讓自己的孫子跟在她身後,當一輩子跟屁蟲嗎?這也太沒出息了吧!


    “老爺子,祈言已經長大了,他有他的想法和做法,咱們都不必為他操心。當年的事……”若水咬著嘴唇,看著他眼角和額頭又深又長的皺紋,那常日緊鎖的眉頭,還有滿頭的蒼蒼白發,顯然這二十年來,他一直生活在痛悔自責之中,讓她心中對他的那一點怨氣也漸淡消散了。


    蠱王當年確實心誌不堅,被名利所誘,做下錯事,但他不是罪魁禍首。


    “你雖然有錯,但這二十年來你受到的心理上的折磨也並不比楚王殿下少。老爺子,說起來我倒要感謝你,幫我解破了這麽一個大謎團,還賜我這麽珍貴的靈藥,讓我獲益非淺。”


    若水站起身來,對著蠱王深深一禮。


    她喝下那半杯黑色聖水之後,體內一直暖融融的像是浸在一片暖流之中,知道這聖水對自己確實大有助益,至於它的好處,她日後自會得知,這蠱王對自己,不但沒有絲毫惡意,反而大有裨助。


    至於他口中說的貴妃是何人,若水又豈會猜想不出?但是他說的那個貴人,若水卻摸不到半點端倪。


    蠱王擺了擺手,對她深深注目了一會兒,說道:“丫頭,你不必謝我,我老頭子該感謝你對我言兒的照顧才是。唉,隻希望楚王殿下得知真相之後,能夠原諒我這個糟老頭當年做的錯事,那我就心滿意足了。好了,我累了,想好好的歇一會兒,你先去吧。”


    “那你老人家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瞧你。”若水見他閉上了雙眼,果然是極其疲倦的模樣。


    蠱王閉眼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若水告辭而出,見時日尚早,心中掛念父親,便帶了青影,先迴了趟相府。


    她成親之後,便諸事連連,竟然連三朝迴門之期也忘了。柳丞相早就擔心不己,這時見她平安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父女二人閑話家常,敘敘叨叨的直說了大半日,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柳若蘭。直到太陽西沉,日漸黃昏,若水怕小七擔憂,這才別了父親,告退出府。


    柳丞相安排了馬車,送若水迴府。


    相府離楚王府並不甚遠,馬車夫便選了一條最近的道路,路上行人不多,哪知剛走出不遠,前方驟然傳來一陣急遽的馬蹄之聲,聽那聲音,怕不有數百之騎之多,馬車夫極有經驗,知道前方來了馬隊,忙趕著馬車,避到一旁。


    若水好奇心起,掀開側簾,向窗外瞧去,隻見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隊伍,馬上之人全是披盔掛甲,一身的戎裝,駿馬如龍,隊伍齊整,一路疾馳而來,擦車而過。


    突然,一匹毛色如火的火龍駒映入若水的視線,她微微一怔,又是他?


    那火龍駒像一團烈火般,一閃而逝,快得讓若水沒看清馬上之人的容貌,但他那魁偉得像株青鬆般的身姿,放眼帝都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有一騎從車旁馳過,又很快兜馬轉了迴來,停在若水的車窗前麵,一臉驚喜的叫道:“姑娘,又是你啊?哈哈,咱們可真是有緣。”


    若水一見,也不由得怔了,這人正是上午剛剛見過的鄭錚,隻是現在的他換了一身裝束,一身銀盔銀甲,顯得氣宇軒昂,和之前的模樣大不相同。


    鄭錚話一出口,馬上意識到不對,伸了伸舌頭,改口叫道:“末將鄭錚,參見王妃!因為公務在身不便下馬行禮,請王妃恕罪。”


    若水微微一笑,好奇的問道:“鄭副將,你們這是要去哪?可是前方有戰事發生?”


    鄭錚臉上略一猶豫,他左右四望,壓低了聲音說道:“王妃,此乃軍密,原本不該透露此行的行蹤,不過您是王妃,末將說便說了,還望王妃為末將保密。聽說江北地區有一夥山匪造反生事,樂大將軍奉旨前去鎮壓剿匪。”


    “這夥匪徒勢力很大,人數很多嗎?居然勞動樂大將軍親自出馬,想來定是人數不少。”若水更是好奇,這樂大將軍赫赫威名,威震東黎,他親自去剿滅山匪,怕不是殺雞用牛刀?


    鄭錚嘿嘿一樂,低聲說道:“王妃有所不知,我家大將軍迴到帝都這些天,氣悶得厲害,他是生在戰場長在戰場上的人,一旦閑下來,總覺得不慣,整天帶著我們出去獵獸殺豹,過過幹癮,可是最近邊疆太平,沒有戰事,再這麽閑下去,不知道大將軍會閑出什麽事來。所以陛下才降下旨意,讓我家大將軍前去剿匪,給他找點事幹。這夥匪徒不過兩千之數,我家大將軍隻帶了三百鐵騎,準保殺得他們片甲不留。”說完拍了拍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若水抿唇一笑,道:“那我就祝鄭副將和樂大將軍旗開得勝,早日還朝!”


    鄭錚喜道:“末將多謝王妃的金口,末將告辭。”在馬背上對著若水一抱拳,便驅轉馬頭,追著隊伍去了。


    青影對著鄭錚的背影冷冷的瞟了一眼,心想,這小子這次的言語還算得體,否則他準叫這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若水迴到王府,小七竟然還未迴來,她看了看天色漸黑,心中不由得擔憂起來,便派青影前去探聽消息。


    青影走後,若水便踱到小桃房中,要瞧一瞧這個傻丫頭在忙些什麽。


    屈指一算,下個月就是她的出嫁之期,自己得幫她好好準備一份妝奩才是。


    小桃的房中燃著幾枝紅燭,照得房間裏十分明亮,小桃正坐在床邊,手中拿著一塊鮮豔的紅色緞子,埋頭飛針走線,神情極是認真,連若水走到她身邊都沒發現。


    若水嘴角含笑,笑眯眯的看著小桃。小桃顯然是在給自己繡嫁衣,她這是第一次看到小桃刺繡,不由得微吃一驚,心想,原來小桃還有這般手藝。


    她定睛往小桃手中的紅緞上瞧去,忽然覺得背上爬過一抹寒意,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桃,你繡的這是什麽啊?”


    小桃突然聽到若水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上的針在指尖上戳了一下,抬頭看到若水,又驚又喜又不好意思,忙把手中的繡活往身後一藏,站起身來,紅著臉道:“小姐,你怎麽來啦?”


    若水伸出手,道:“繡的什麽?快給我瞧瞧!”


    小桃扭捏道:“小姐,你會笑話我的。”


    若水忍住笑,正色道:“我不笑話你,每個姑娘家都會出嫁,給自己繡嫁衣是天經地義的,我怎麽會笑話你呢?”


    “對啊,對啊!小姐,你說的真對,要是小憐在,她才會笑話我,小姐,你幫我看看,我繡的好不好?我可是繡了整整一天呢!”小桃喜滋滋的從背後拿出繡活,往若水手裏一放,仰起小臉,眼巴巴的看著若水,一副等著誇獎的表情。


    若水拿在手裏,對著燭光細瞧,這會兒看得更加清楚了,忍不住嘴角一抽,指著其中一個圖案,試探著問:“小桃,你這繡的是一隻……蜘蛛?”越看越像,隻是哪有姑娘在嫁衣上繡蜘蛛的。


    小桃頓時鼓起了眼,不滿的叫道:“小姐,人家繡的明明是菊花!”


    “哦,菊花,菊花。”若水訕訕的,指著另一個圖樣,“這是鴛鴦吧?”她的語氣很篤定,雖然小桃繡的看上去更像是鴨子,但哪有人在嫁衣上繡鴨子的,一定是鴛鴦。


    小桃嘟起了嘴巴,一肚子不高興,叫道:“小姐,人家繡的是鴨子啊,你瞧,這隻是公鴨子,那隻是母鴨子,別人都繡鴛鴦,多俗氣,我偏偏要繡一對鴨子。小姐,你覺得這像鴛鴦嗎?”


    好吧,若水徹底無語了,把手中的繡活還給小桃,她意味深長的對著小桃笑了笑,便姍姍然出門而去。


    小桃抓抓腦袋,納悶的看著那一對鴨子,自言自語道:“難道我繡的鴨子像鴛鴦?要不要拆過重新繡啊?”


    若水走迴自己房中,一眼就看到小七已經迴來,換了便裝,神色凝重,正坐在桌邊出神。


    “小七。”她輕叫一聲,走近他身邊,“事情不順利嗎?”


    小七仰起臉,拉著她雙手,讓她坐在自己膝上,緩緩道:“不,很順利。”


    “告訴我究竟怎麽了?”若水沒有忽略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失落。


    小七搖了搖頭,唇邊的笑意消失不見,他吸了口氣,看著若水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水兒,一切都不出你的所料。我進宮麵見父皇,把那欽天監監正和那些抓到縱火之人的供詞交在禦案之上,父皇看過之後,果然雷霆大怒,宣那君天翔進宮,他先是百般抵賴,後來父皇把證詞摔在他麵前,他登時臉如死灰,無可狡辯。父皇見他無言可對,氣得當場下令,要將他推出去斬首示眾,不知道是誰把這消息傳給了皇祖母和那姚皇後,她二人一齊趕至,為君天翔求情,父皇畢竟對那君天翔還有父子之情,便聽了二人相勸之言,赦了他的死罪,隻是撤去了他恭王的稱號,將他圈禁於府內。水兒,這君天翔果然不是首惡,你我所料不錯,主指之人,就是那姚皇後,她雖然為君天翔求情,但字字句句,都把那君天翔的罪名更落實了幾分,把自己摘脫得幹幹淨淨。”


    “她做事一向慎密,不露破綻,但是,她做了這許多惡事,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七寸,給她一個致命的打擊。”若水深思的說道,忽然轉頭,看向小七,“小七,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小七聽她聲音微微發顫,顯然所說之事極為重要,當下起身掩好房門,又凝神傾聽周圍並無人偷聽,這才迴到她身邊坐下,緊緊拉住她的雙手,沉聲道:“你說。”


    若水深吸一口氣,把今天在蠱王告訴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詳細講給小七聽,隻是略過了祈言一事沒提。


    小七越聽越是心驚,聽到後來,臉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跳起身來,壓低了嗓子叫道:“水兒,你說什麽?我娘親她、她還活著?”


    他雙手按在若水的肩膀,目光緊緊盯著若水的雙眼,眨也不敢眨,生恐若水會搖一下頭。


    若水重重的點頭,一臉篤定的答道:“沒錯!我相信蠱王說的,他不會騙我,更沒必要騙我,他能坦然承認當年所做的錯事,說明他早已經潛心悔過,小七,你受了這二十年的蠱痛折磨,是拜他所賜,你可恨他?”


    小七顯然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聽若水這樣一問,他的雙眉緊緊皺起,握緊了拳在桌上重重一捶,咬牙切齒的道:“水兒!你既然知道他就是當年下蠱害我和我娘親的兇手,為什麽不讓青影把他當場格斃?他當年能對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下這種毒手,可見此人的心腸有多毒辣,留他在這世上,不知道還要再害死多少人!我這就下令,讓青影把他處死,為我和我娘受的這二十年苦楚,報仇雪恨!”


    “小七,罪魁禍首並不是蠱王,而是那隱在幕後的黑手,蠱王他當年做了錯事,他後悔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來,他所受的折磨痛楚並不亞於你,你讓我去殺死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我、我……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水兒,你就是心腸太軟,你做不出,我來做。”小七正欲起身,被若水一把拉住。


    若水微微搖頭,懇求道:“小七,別去,他其實真的不是個壞人,每個人都會有一念之差,他也不例外,他雖然一時動了歪心,可這二十年他也不好過,直到今天,當他得知你的蠱毒己消,得知你的娘親尚在人間,他就像是化解了一個多年的心結……”


    若水說到這裏,心頭突然掠過一抹寒意,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她猛然驚跳起來,叫道:“不好!”她不假思索的拉開房門,往外衝去。


    小七伸手去拉,哪知她身法奇快,以他的身手竟然沒有拉住,不由大吃一驚,追到門外,隻見她衣衫的一角像片蝴蝶般,迅速隱沒在夜色之中。


    小七心中巨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若水的身體素質他最清楚不過,她修煉的是他送給她的玄陰*經,她雖然聰明過人,練功進展迅速,但畢竟修煉的時間尚短,內力極淺,他和她相識這麽久,更是從來沒看到過她露出半點會武功的樣子,突然見她施展出輕功,竟然不在青影之下,一時間呆在了當地,隻覺今夜發生的事,樁樁件件都不可思議。


    小七隻呆了片刻功夫,馬上反應過來,生怕若水出了意外,緊緊隨在她身後,追了上去。


    若水隻覺得丹田裏真氣流轉,竟像一條長河般綿綿不絕,她隻略一提氣,就覺得身輕如燕,足下輕輕一點,身形已經向前縱了數米,就算是前世,她也不曾有過這麽高明的輕功身法,一時之間,又驚又喜,隨後馬上意識到,這全是蠱王給自己喝下的半杯聖水的功效。


    她心中感激無比,同時又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讓她喘不過氣來。


    不要!千萬不要!老爺子,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她拚盡了全力施展輕功,身法快如閃電一般,雖然在黑暗中,她仍是對周圍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過不多時,就來到了蠱王所居的那條胡同裏。


    若水倏然停下腳步,臉色發白,連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因為這時候,她已經聽到了隱隱傳來的哭聲,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蠱王所在的院落。


    晚了,自己還是來晚了嗎?


    若水的心中一沉,兩條腿頓時像灌了醋一樣又酸又軟,膝蓋一彎,險險跪倒在地,幸好身後伸過來兩條手臂,有力的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水兒,你怎麽了?”正是隨後追來的小七。


    若水扭頭看了小七一眼,小七暗夜中視物如同白晝,雖然這裏陰暗無光,他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隻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裏盈滿了淚水,像是浸在水霧之中,看得他心中一痛。


    “水兒!”他又大聲叫了一聲。


    若水像是被他這一聲震醒了,她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小七,他死了,他死了!”說完,她雙臂一掙,脫開了小七的懷抱,深深吸了口氣,向那兩扇竹門走去。


    小七愣了一下,想都不想的就追了上去,他心中隱隱約約察覺了什麽。


    他死了?蠱王死了?


    若水輕輕兩扇虛掩的門戶,走進院中,隻見東首蠱王和祈言所住的那間房屋亮著燭光,傳出陣陣哭聲。


    她輕飄飄的走了進去,落地無聲,房間內,蠱苗族人跪了一地,人人哀哀慟哭,竟然沒人察覺她的到來。


    四腳竹桌上,中午沒吃完的竹筒飯還擺在桌上,早己變得冰涼,吃飯之前,蠱王曾讓祈言喝下那半杯聖水,那盛聖水的空茶杯也赫然在目,眼前的一切,都和她離開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炕床上,蠱王也仍然保持著她下午臨走時見到的姿勢,盤膝坐在炕上,手中也還鬆鬆的握著他抽完的那杆旱煙袋,隻是頭歪在一邊,雙眼閉闔。


    若水見他麵目如生,伸手一摸,卻是觸手冰冷,顯然已經逝去多時。


    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隻覺全身都在發抖。


    真的是來遲了!


    若水心中一陣絞痛,兩行熱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緊緊地捏住雙拳,暗恨自己恁的這般粗心,竟然沒有察覺出蠱王早有死誌。


    他把前因後果那樣詳詳細細的告訴自己,又一再提及讓自己善待祈言,分明是心事己了,在向自己托付後事,可自己居然半點沒有察覺,如果當時自己心思機靈一點,這位內疚了二十年的老人也不會就這樣離去!


    小七跟在若水身後進屋,見到這般情形,也是呆住了,不過他畢竟對蠱王隻有一麵之緣,他又是害了自己和娘親的下蠱之人,見他去世,罩在心頭的那抹仇恨之心不知不覺的消失了。


    他見若水身子發顫,牙齒緊緊的咬住嘴唇,唇角一抹鮮血,竟然已經被她咬出血來,心中一驚,上前一步,把她環在懷中,叫道:“水兒,別這樣,他心願己了,去得安樂。”


    蠱苗族人這才發現房中多了兩人,他們認得小七就是楚王,也認出了若水,卻不知道他二人突然出現在這裏是為了什麽,他們遭逢大變,人人內心惶然,不知該何去何從隻是呆呆的看著二人,連見禮都忘了。


    若水心中愧疚無比,她和蠱王相識雖短,他又脾氣古怪,周身不是蠱就是毒,但她卻覺得跟這老爺子說不出的投緣,有一種祖孫般的親切感,這時見他離世,她心中悲痛莫名,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一樣難過。


    她的眼珠在室內緩緩轉動,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藍老大,你能告訴我,他老人家是怎麽去世的嗎?”她的嗓音喑啞,不複往日的清脆玲瓏,隻覺得喉頭哽得難受。


    藍老大拭了拭眼淚,對著小七和若水磕了個頭,道:“草民見過楚王殿下和楚王妃。”


    一眾的蠱苗族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對著二人磕頭。


    若水忍著心中的酸澀,抬手道:“大家別多禮,我隻是想知道老爺子去世時的情形。藍老大,你能和我說說嗎?”


    藍老大站起身來,眼中滿是紅絲,哽咽道:“你走之後,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族長忽然派人把我們召集到一起,他說、他說他曾經做過一件大錯事,這件事折磨了他二十年,今天終於心願己了。他把祈言叫到身邊,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前,把族長之位傳給了祈言,並讓我們早日迴到苗疆,說那裏才是我蠱苗族的根本,說完這番話之後,他就閉上了眼睛,久久不再開口,後來、後來祈言發現他神情不對,我們大夥這才意識到,族長他老人家已經含笑而逝。”


    若水的眼中又是一熱,險險又流下淚來,她強自忍住,問道:“那祈言呢?他去了哪裏?你們為何遲遲不給老族長入殮?”


    “祈言他、他……”藍老天張著嘴,看著若水的身後,結結巴巴的叫了聲:“族、族長!”


    小七猛然迴身,隻見身後站著一身縞素的苗家少年,身材高瘦,頭纏白布,一雙長長的鳳目透出逼人的寒光。


    小七乍一看,隻覺得此人好生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耳聰目明,內力又高,可這苗家少年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小七竟然沒聽到他半點腳步聲,不由眉頭一皺,暗生警惕。


    “祈言!”若水見他麵似寒冰,一雙眸光冷冷的瞧向自己,氣勢逼人,和那個溫婉柔媚的小憐竟然沒有半分相似之處,心中一震。


    “你來了?”祈言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喑啞低沉,不複往日的清亮,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你問為什麽不入殮?是我吩咐他們的。因為我在等你,等著讓爺爺見你最後一麵,他老人家才會死得瞑目!爺爺,您看到了嗎?她來了,她真的來了,爺爺,她來看你最後一麵了。爺爺,你看到了嗎?”


    他上前幾步,跪在炕前,拉住蠱王已經僵硬的手,仰起臉,喃喃問道。


    若水聽他言語有頗有瘋瘋顛顛之意,忍不住輕輕皺眉,擔憂的看向他,有心想幫他把一下脈,小七卻拉住了她,冷冷的看著祈言的背影。


    藍老大勸道:“族長,老族長已經去了,咱們還是早日為老族長入斂吧,不知道族長您的意思,是送老族長的遺體迴苗疆安葬,還是就地火化?”


    祈言迴過頭來,對藍老大的話恍若未聞,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若水,見她被小七緊緊攬在懷中,嗬嗬一笑,霍地站起身來,澀聲說道:“我爺爺為何而死,你們心知肚明,何必還來假惺惺的流眼淚,我爺爺不在了,不正稱了你們的心意嗎?你們走,我不想讓爺爺再見到你們,我不想讓他老人家見到你們兩個逼死他的兇手!”


    他伸手往門外一指,聲音冰冷如刀。


    蠱苗族人齊齊變色,驚問:“族長,你說什麽?老族長是被他們逼死的?”紛紛對著若水和小七怒目而視,神情滿是敵意。


    “祈言!你別信口開河,汙蔑我們,老族長對你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了嗎?他老人家心事己了,通達暢明,早萌死誌。他驟然離世,我和你一樣傷心難過……”若水眉頭緊皺,想起蠱王對自己的好處,喉頭發哽,眼圈微紅。


    祈言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表情,聽到這裏突然打斷了她,“你會傷心難過?哈,你或許對我爺爺還有幾分真心,可是他呢?”他伸手一指小七,目光淩厲:“他隻怕心裏正在拍手稱快吧!若是我爺爺不曾自盡,他隻怕也會找上門來,要了我爺爺的命!你還敢說,我爺爺不是你們逼死的嗎?”


    他的眼珠血紅,瞪著小七的目光像要噴出火來。


    小七毫不退縮的和他對視,聲音比他更為冷酷堅硬:“你爺爺之所以自盡,是因為他愧疚!因為他二十年前,親手給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下了你們苗疆第一毒蠱!因為他,害了那母子二人的一生,害得他們母子分離了整整二十年,害得那個嬰兒從剛出生之日起就不曾見過母親的麵,更害得這個嬰兒受盡了二十年非人能忍受的蠱痛折磨,這一切,全都是你爺爺造成的!而我,就是受他毒害了二十年的那個嬰兒,如果是你,你會放過他這個下蠱的兇手嗎?我是恨他,是想要他的命!可是我不是不辨是非的糊塗之人!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找人索命,也要找那幕後主指的真兇,而不是你的爺爺!”


    蠱苗族人不知道這段往事,聽了小七的話,都是半信半疑,看了看祈言,又看看小七,不知道哪一方說的才是真的。


    祈言用力咬著牙,恨聲道:“我爺爺已經被你們逼死了,你自然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你有權有勢,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你可以仗勢欺人,但是,我祈言也不會是任你們欺淩的慫包軟蛋!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我們蠱苗族人,絕不是好欺負的!”


    他鳳眼生威,冷眼瞟著小七,小七突然意識到,脫口而出,叫道:“小憐,你是小憐!”他瞪大了眼,看著眼前的苗族少年,他對小憐幾乎不曾正麵看過一眼,所以一直沒有認出眼前的少年就是小憐,隻是覺得他說話的聲音語氣極為熟悉,然後猛然醒悟。


    祈言抬了抬下巴,傲然道:“不錯,就是我!”他深深看了若水一眼,聲音突然變得又輕又柔,“若水,我會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你等我,我會讓你看到,什麽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他話音未落,身形已經一閃出屋,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眼前就消失了他的身影。蠱苗族人大駭,齊齊追出屋去,大聲叫道:“族長,族長!”黑暗中卻已經失去了祈言的身影,隻有夜色蒼茫。


    小七眼光淩厲,一眼就看出這祈言仍是不會武功,但腳步輕盈,和若水一樣,都是突然之間內力大進,他此時若要追上去,祈言定然逃不脫他的手心。


    他一發現祈言就是小憐,心中巨震,馬上想起他扮成女裝,時時刻刻陪在若水身邊,夜夜和她同臥一床,這般處心積慮,明顯早就對若水心懷不軌,胸中一陣大怒,恨不得馬上追上去,把這該死的小子撕成碎片。


    他腳步一動,就被若水拉住,若水輕輕搖頭,歎道:“小七,別追了,讓他去吧。他心傷爺爺去世,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你別介意。”


    小七目光冷如寒冰,他緊緊看向她的眼睛,見她神情哀淒,臉色慘白,他有一肚子的想要問她,卻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對周圍的蠱苗族人瞧也不瞧,拉著若水的手臂,說了聲:“咱們走。”


    若水卻皺起了雙眉,站在原地不動,琢磨著祈言和藍老大說過的話,一抹疑雲襲上心頭,揮之不去。


    她乍一見到眼前的情景,也隻當是老族長因為當年之事愧疚不己而自盡身亡,可越想越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她的目光在室內遊移,每一樣東西的擺設都和自己離去的時候一樣,看不出有外人來過,可是……


    她輕輕的吸了口氣,空氣中仿佛飄動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股香味極輕極淡,像是某種木材的味道,有些熟悉,她卻想不起來曾在什麽時候聞過。


    小七拉了若水一把,見她不動,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著這間小屋的一桌一椅,小七順著她的目光瞧去,見她的視線落在竹椅的靠背上,靠背上搭著一件苗族少年穿的土布藍衣,顯然是那祈言換下來的,小七忽然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而上,不可遏止。


    若水她、她的神情分明是在睹物思人。


    至於她思的是誰,除了那男扮女裝的小憐,還有何人!


    小七再也不想在這裏多逗留片刻,他長臂一伸,攬住她的纖腰,帶著她飛身而出。若水身不由己的被他帶出屋外,她心神恍惚,隻覺得小七的手臂緊緊攬在自己的腰間,正帶著她禦風而行,等到停下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被他帶到了那個小島的湖畔。


    “小七……”她喃喃叫了一句。


    小七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他的心被一條叫做妒忌的毒蛇在噬啃著,疼得他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小憐,祈言!那個該死的家夥!竟然是個男人!


    他一想到青影曾經向自己稟報說,那小憐一直和若水同床而臥,他就忍不住心裏那股想要殺人的衝動,如果當時不是若水阻攔,他早就追了上去,將那輕薄她的男人格斃在掌底!


    可是,若水她為什麽要阻止自己?難道,她早就知道那祈言是男子身份?


    他越想越是懷疑,兩條好看的長眉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


    難道,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姑娘,竟然一直在欺騙他?


    她對那個祈言,究竟是什麽意思?那祈言臨走的時候,為什麽會留下那樣一句話?


    小七越想越是懷疑,若水分明早就知道小憐就是祈言,可她卻一直不告訴自己,她今天執意要來看蠱王,她真正想見的人究竟是誰?恐怕不是那蠱王,而是祈言罷?


    他簡直不敢往下想,一顆心一會兒像是被火烘燒,一會兒像是凍成堅冰,連他的身體也微微發起抖來。


    若水發覺了他的異樣,隻覺他拉住自己的手忽冷忽熱,擔憂的問道:“小七,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你都和那小子一床睡了,我他娘的能舒服才怪!


    小七心底爆發出一聲怒吼,轉過頭,噴火似的目光瞪著若水,他真想剖開她的心來瞧一瞧,看她那顆心裏麵藏的人究竟是誰!是他?還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小子!


    他那要吃人的眼神能嚇得住旁人,卻嚇不住若水,若水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在氣什麽,她不禁有些心虛,在小憐這件事上,她確實一直在瞞著他,可那不代表她和小憐之間有半點曖昧,小七這醋吃的,也太沒味兒了!


    “小七,你又胡思亂想什麽呢!”若水氣得想摔開他的手,哪知他握得極緊,一下竟沒摔開。


    小七更是惱了,她連手也不讓自己碰了,難道她和那祈言……他們睡在一張床的時候,那祈言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碰過她啊?


    “你告訴我,那小子他、他有沒有……有沒有……看過你,碰過你,摸過你?你說,有沒有?”小七咬牙切齒的問道,隻要她說出一個有字,他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那小子抓迴來挫骨揚灰!


    連他的女人都敢染指,真是活膩歪了!


    若水的臉不由得心虛的紅了一下。


    她確實沒辦法理直氣壯的迴答小七,說沒有。


    小憐確實碰過她,還幫她按摩過全身,可那不代表什麽啊,如果是在現代,被一個男按摩師按摩一下也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她該怎麽跟小七解釋呢?


    雖然星月黯淡,但小七卻一眼就看到了若水臉上隱現的紅暈,越發懷疑起來。


    “他碰過你……是不是?”小七的聲音發顫,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心裏像燃燒著一把火。


    若水無奈的直歎氣,小七哪點都好,就是這個愛吃醋小心眼兒的毛病,著實讓她吃不消。


    平時就算是哪個男人多瞧自己一眼,都會惹得他不快,更別提祈言,男扮女裝呆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天,還晚晚跟自己同居一室,他要是能受得了這個刺激,才怪!


    她不怪他生氣,真的不怪,他生氣隻能說明他實在是太在乎她了。


    可偏偏這種事兒是最難解釋得清楚的,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這麽久,如果說當真沒發生什麽事,別人也不會相信。


    可是別人可以不相信她,小七卻不可以!


    她對他的心意,他應該比誰更加清楚。她是不是清白,他更是親自證實過,可現在他居然還這樣懷疑自己?


    若水心中湧上一陣委屈,她幽幽的瞅著他,牙齒輕輕咬著嘴唇,“小七,你懷疑我?”


    小七心裏一陣焦躁,他隻覺得腦子都要炸裂了,一向冷靜如他,偏偏一遇到她的事,他就再也冷靜不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胸中那種憤懣到極點的怒火勉強壓了下來,他不該怪她的,那祈言是他親手送到她身邊的,他本來是想送她一隻羊,沒想到卻送了她一隻狼,如果她真的被狼吃了,那罪魁禍首也是自己,不是她。


    他把她攬進懷裏,溫柔的撫著她的長發,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的懷中輕輕顫抖,他在她耳邊輕輕低語:“水兒,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他送給你,你放心,就算他、他……”他結舌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措辭,頓了頓才續道:“我真的不介意,你不想說,我也絕不會逼你,你在我心裏,永遠是那個最純潔最純潔的姑娘。”


    什麽最純潔的姑娘?


    若水皺起了眉,越聽越不對味兒,這小七在胡說八道什麽啊,難道他真的以為祈言對自己做過什麽事?


    他不介意?可是她介意!


    “小七!”若水用力推開了他,挑起眉毛,“你、你……”她氣得漲紅了臉,大聲說道:“我和祈言清清白白,什麽事兒也沒有!在我心裏,她曾經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姑娘,可現在我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我也和你一樣,很生氣,很憤怒,我和你一樣覺得受了欺騙!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會懷疑,會吃醋!可是你,居然把我想成了什麽人?我如果真的喜歡祈言,我就絕對不會嫁給你!小七,你下次要是再這樣懷疑我,我就一輩子也不理你!”


    她一口氣說完,用力跺了跺腳,掉頭就走。


    “水兒!”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通指責,小七不但不生氣,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她越是生氣,越說明她和那祈言沒什麽,他的心裏登時覺得舒暢起來,那股莫名的醋意和怒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拉迴自己懷裏來,用力摟住。


    “我、我……”他張了半天嘴巴,想說句道歉的話,卻始終開不了口,他高傲慣了,幾時向別人低過頭,隻好選了一個折衷的法子。


    “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他左右張望了一下,雖然明知道周圍沒有旁人,還是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道。


    他的臉上不由得一熱,心想,為了哄媳婦,自己真是沒出息到家了,連這種軟趴趴的話都說了出來,要是被老八聽到,還不得被他笑死啊!


    若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種低聲下氣的話居然從高傲冷酷的小七嘴巴裏吐出來,簡直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她轉著眼珠看向小七,見他連耳朵都紅了起來,忍不住就“撲哧”一樂,剛才的委屈和怨氣隨著這一笑全飛了。


    見她展露笑顏,小七的心裏也像是有朵心花在開放,他擁緊了她,像是抱住了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


    兩個人擁抱了好一會兒,若水才輕輕推開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突然想到,以後再也沒有那個俏丫頭知心貼意的幫自己梳頭了,心頭浮起一絲悵惘,輕輕歎了口氣。


    小七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在湖邊的鵝卵石上,望著粼粼生波的湖水,輕聲道:“小桃下個月就要出嫁了,你身邊不能沒有得力的人,我會再買些聰明伶俐的丫頭進府,你選幾個合心意的留在身邊侍候吧,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讓管家一個個的驗明正身,絕不會再出現祈言這種魚目混珠的混賬小子!”


    說到這裏,他又有些著惱,拾起一塊石子,用力的拋了出去,過了好久,才“咚”的一聲,落在遠遠的湖麵。


    若水想笑又想氣,咬著嘴唇,嗔道:“小七!”


    她知道,這件事如果不說清楚,會永遠是他心裏一個解不開的結。


    剛才他氣急敗壞,根本聽不進她的任何解釋,所以她索性就不解釋,以硬碰硬。


    現在麽,他既然服了軟,她也不會讓這個誤會一直延續下去。


    “小七,你聽我說。”


    小七迴過頭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挑了挑眉,“說什麽?”


    “祈言!”若水口齒清晰的說道:“我知道,這是你心裏的一根刺,他是跟我同榻而眠過,但我們之間沒發生過任何事,如果他平時有一點不規矩的地方,我一定早就會發現,但是他沒有,他一直表現和小桃一樣,對我又規矩又細心,要是我早知道他是個男人,我絕不會留他在身邊,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時候,也隻是比你早一天而己,我沒有馬上告訴你的原因,是因為他馬上要跟他爺爺迴苗疆,我想自從山長水遠,再無相見之日,又何必要多生枝節呢?沒想到,今天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蠱王他竟然……”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弓起膝,下巴放在膝蓋上,悠悠的看著眼前的湖水,目光露出沉思。


    聽了她的解釋,小七心裏覺得舒坦無比,他暗自惱恨自己的多疑,見她神情傷感,顯然又想起蠱王離世的情形來,他不願她再想到這事,正想轉移話題,若水卻忽然轉過臉來看著他,眼中幽幽的閃著光。


    “小七,在那間房中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她開口問道。


    “什麽異樣的感覺?”小七心一跳,輕蹙眉頭,仔細迴想,搖了搖頭道:“沒覺得啊。”


    “那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很淡,似乎是一種木頭散發出來的味道。”若水想起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卻又抓不住什麽。


    “香味?”被若水一提示,小七果然想起來了,“是有一點兒,那味道不是桌上的竹筒飯的香氣嗎?這飯……是祈言做給你吃的吧?”他語氣淡淡的道。


    他想起桌上看到的三份竹筒飯,心裏又有點酸溜溜的。


    若水忍不住白他一眼,不去接他的話岔,隻是皺眉凝思,她知道,那味道絕不是竹筒飯的香氣。


    “水兒,你在懷疑什麽嗎?你莫非是懷疑,蠱王他不是自盡的?是被人所殺?”


    “他是自盡,這一點我可以肯定。”若水緩緩說道,“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麽要自盡,他確實是負疚自責了二十年,可當他得知我已經幫你解除了蠱毒,而你的親娘又尚在人世的時候,他是真的很為你們高興,他背了二十年的枷鎖終於摘了下來,我臨走的時候,他還對我說,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寬恕,可才過了幾個時辰,他居然會選了自盡這一條路,這實在不合常理。”


    小七想了想,說道:“難道他是怕我前來找他問罪,這才畏罪自盡?”


    “不會的,他把實情全都告訴了我,分明是早就置生死於度外,他不在乎這條性命,他在乎的是得到你們母子二人的原宥,若是能夠讓你親口告訴他,你不再怪他了,他會比什麽都開心。就算是你要治他的罪,他也不會有半點怨言,反而會覺得寬慰,依我對他的了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自盡這條路。”若水越想越覺得頭疼,忍不住伸手揉著額角。


    “水兒,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小七腦中靈光一閃,衝口而出。


    “你是說當年的那個貴妃?還是那個貴人?”若水眼前一亮,隨後又搖搖頭:“蠱王是自盡的,他神色平和,臉上微帶笑容,如果是他殺,他不會死的時候這麽安詳。”


    “如果是有人以祈言的性命逼他自盡呢?”小七目光中透出寒意,用力握了握拳。


    “啊!對!”若水一下子跳起身來,雙眼炯炯的看著小七,神情激動,叫道:“對,一定是這樣,小七,在我走後,曾經有人來看過蠱王,這個人,或許就是當年的那個貴妃,更有可能,他就是曾經救過蠱王性命的那個貴人!對了,定是如此!”


    小七極緩極緩的點了點頭。


    “這人當真是好毒啊!”若水仰起臉,長長的歎了口氣,“沒想到二十年後,他還是不肯放過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年如果不是蠱王先行一步離開帝都,隻怕當時就遭了他的毒手。”


    小七沉默下來,他現在想的不是那貴妃,也不是那貴人,而是自他出生之後便從來沒見過的親娘。這個消息給他的震撼實在太大了,讓他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他的親娘沒死,那她會在哪裏?這二十年來,她可是被害她的那個貴妃關了起來?


    小七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


    他幾乎想迫不及待的衝進皇宮,去問問他的父皇,是不是知道他母後的下落。


    他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地方。


    難道會是在皇陵?


    據東黎朝的儀俗,皇族之人去世之後,遺體會葬入曆代皇陵之中。


    他忽然決定,要去皇陵中探上一探,看那皇陵之中安葬的究竟是何人。


    或許,他的母後是被人活生生的埋在那皇陵之中,過了二十年不見天日的日子。


    “小七,你在想什麽?”若水看他緊緊的握著拳頭,眼神堅定,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忍不住問道。


    “皇陵!水兒,你說我的母後,會不會被人關入了皇陵?我要去夜探皇陵!”小七狠狠的一揮拳。


    “小七,你們皇族的皇陵在哪兒?”


    “在離帝都城外七十裏的西郊。”小七霍地站起身來,若水嚇了一跳,問道:“你現在就去?”


    “現在?來不及了,我準備明天叫上老八,和我去一探究竟。”


    “皇陵那兒可有守衛?”


    “有,皇陵乃是我東陵曆代重地,自然守衛重重,不過你放心,以我和老八的身手,想要潛入皇陵,易如反掌。”小七盡量說的輕描淡寫,可是若水卻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隱憂。


    她搖搖頭,緩緩說道:“小七,你騙我。據我所知,這種皇陵之中機關重重,若是不知道機關密道,很有可能進去就出不來了。”


    她想起在現代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帝王墓葬,盡是如此,什麽弩箭毒水,不一而足,全都是要人性命的機關。


    “你為什麽不把這事告訴父皇,父皇如果知道母後還在世,他一定很是歡喜。”若水提議道。


    “水兒,我不敢,正是因為我知道父皇對母後情深愛篤,我就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母皇究竟是否尚在人世,不能隻聽那蠱王的一麵之詞,就算他不是騙我,但他僅憑一隻母蠱就做這種推斷,實在是太過虛無飄渺,我要是不親眼見到皇陵中葬入的是是我母後的遺體,別的我什麽都不敢相信!”小七神色堅定的說道。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若水不假思索的說道。


    “不行,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冒險。”小七也是想都不想的衝口而出。


    若水凝視著他的眼睛,語音輕柔卻堅定:“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咱們已經是夫妻了,難道你想丟下我不理嗎?不管什麽危險,我都要站在你身邊,小七,你不許拋下我!永遠不許!”


    她忽然輕輕一笑,道:“小七,你覺得我現在的功夫就比不上你嗎?咱們要不要來比試一下?”


    她現在隻覺得體內真氣流動,直似無止無休,四肢百骸全都充滿了能量,她心中明白,這一切都是來源於那杯聖水的力量,對蠱王更是感激無比。又想,祈言喝了另外半杯聖水,肯定也和自己一樣,內力大進,如果他能有機緣拜得名師,一身武功絕不會在小七之下。


    小七對她體力的真氣也是充滿了好奇,他想不明白為什麽短短的一日之間,她的功力會有這樣突飛猛烈的進步,就算是服下靈芝仙草,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奇效吧。


    他好勝心起,笑道:“好,比什麽?”


    若水眼珠一轉,目光看向平靜無波的湖麵,笑道:“就比一下輕功,如何?咱們不用小舟,各人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看誰先到小島,誰就勝了。”


    小七一見,臉上露出難色,這水麵波平如鏡,沒有半分可借力之處,岸邊離那小島又是極遠,他搖了搖頭道:“我做不到,我認輸便是,你要是能不乘小舟,僅憑輕身功夫到那小島,我就服你。”


    若水咯咯一笑,搖了搖頭道:“我也做不到。”


    “鬼丫頭,你又想戲弄我!”小七瞪起了眼,做出一副兇樣。


    “小七,別鬧,我是說,我現在做不到,因為我找不到運用力量的竅門,我總覺得身上有無數的力氣,就是用不出來。”若水苦惱的皺起了眉。


    “把手給我。”小七說道。


    若水乖乖的把手放在他的大掌中,睜著妙目看他。


    小七握著她的右掌,和她掌心相對,說道:“你運起真氣,向我掌心送過來。”說完,告訴她運用真氣的口訣。


    若水念了幾遍,牢牢記住,按照口訣從丹田引了一股真氣,沿著右臂,送入掌心,小七隻覺她掌心中熾熱如火,一股霸道之極的真氣猛的湧來,促不及防之下,身軀重重一震,差點震出一口血來,連忙撤掌,跳起身來,滿臉震驚的看著若水。


    “水兒,你這股內力是哪裏來的?”


    若水眨了眨眼,說道:“是蠱王,他給我喝了半杯聖水,好像一下子打通了我體內的奇經八脈,這股內力就像一條長河一樣,在我體內奔騰不息,無止無休。”


    小七聽了,嘖嘖稱奇,眼中露出喜色,讚歎道:“水兒,你真是好造化,這等奇遇,可遇不可求啊。”


    若水抿唇一笑道:“可惜我不知道那苗族聖水的配方,要是能調製一杯給你喝了,你的功夫準會天下無敵。”


    小七笑道:“如果你能調出那聖水,我倒寧可讓你全都喝了,你功夫高了,我比什麽都高興。”


    他側頭想了一想,道:“你內力如此強勁,但是過於霸道,你可以試著繼續修煉玄陰*功,把這種古怪的內力慢慢的收為己用,這樣你才會運用自如,至於輕功嘛,我現在就可以教你,你有這樣的內力,學起輕功來定會事半功倍。”


    說完,他便開始傳授給若水一些輕功方麵運勁使力的技巧,比如借力時力道不要用足,微微收力,便會飛得更高更遠,若水一一記在心中。


    她聽小七說完,把他的話在心中默默迴憶一遍,意與神會,吸一口氣,突然輕飄飄縱身而起,竟然一躍上了旁邊的一株大樹,站在樹枝之上,一搖一晃,對著小七微微而笑。


    小七又驚又喜,沒想到她一學就會,也跟著拔身而起,落在她的身畔,和她站在同一根樹枝上,兩人相視而笑。


    那樹枝本來就不粗壯,哪裏承受得住兩個人的重量,“喀嚓”一聲,從中斷裂,兩人身形一晃,從空中栽了下來。


    小七怕若水有失,半空中伸手相抱,若水輕輕一笑,纖腰一擺,已經閃開了他的手臂,用的正是他剛才傳授的心法,小七不服氣,手臂暴長,身子向前一探,已經攬在她的腰上,若水力氣已經用盡,閃避不開,被他抱了個滿懷。


    兩人穩穩落地,若水初試輕功,竟然會有這般奇妙,一時間心癢難耐,隻想再好好玩上一玩。


    小七卻等不及了,他抱著她馨香柔軟的身體,止不住心猿意馬,足尖輕輕一點,已經落上湖邊的小舟,拔起竹竿,向小島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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