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究竟去哪兒了呢?


    她正坐在韋貴妃的華陽殿內,殿中氣氛溫馨,一爐香煙嫋嫋,一杯清茶渺渺。


    若水攤開右掌,露出一枚小小的銀鉤,微笑道:“貴妃娘娘,您又輸了。”


    “哎呀!又猜錯了,本宮明明看到你這銀鉤藏在了左手,為什麽會出現在右手呢?難道是本宮老眼昏花了嗎?”對麵的韋貴妃揉揉眼睛,訝異道。


    若水抿唇一笑,道:“貴妃娘娘正值昭華之年,和老眼昏花可半點也不沾邊兒。”


    “可本宮已經一連看錯十七次了,一次十兩銀子,你才來坐了這一會兒功夫,本宮就輸了一百七十兩銀子,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本宮的家底就全讓你贏光了。”韋貴妃一臉的肉痛模樣。


    “貴妃娘娘又說笑了,這點兒銀子,娘娘可還瞧不在眼裏吧。”若水輕聲一笑。


    “難道你不知道,本宮素來視財如命?”韋貴妃的眼珠靈活的轉了轉。


    二人正在說笑,一名宮女從外麵走進,俯身在韋貴妃耳邊輕聲細語幾句。


    韋貴妃聽完,似笑非笑地瞅著若水,道:“上林苑那邊正在上演一出好戲,柳姑娘想不想去瞧一瞧?”


    若水微微一笑,答道:“我正是不想在那兒瞧戲,這才到娘娘宮裏來的,娘娘,咱們要不要繼續?這次,娘娘藏,我來猜。”說完,把小銀鉤輕輕放在韋貴妃的手中。


    韋貴妃大奇,問道:“這倒奇了,百花宴那日,本宮看你鋒芒外露,不像是不好熱鬧之人,這出戲很是精彩,你若是不瞧,可別後悔。”


    若水嘴角含笑,卻不說話。


    韋貴妃想了想,雙掌一擊,叫道:“不錯,不錯!現在的確不是瞧戲的好時機,外麵這日頭正毒,咱們還是先在我這裏喝點清茶,解解暑氣,等得暑熱過了,曲終人散之時,再去瞧上一瞧,這才最好不過。不過嘛……”


    她把玩著手裏的小銀鉤,眼角向著若水一瞟,笑吟吟地道:“柳姑娘,士別三日,本宮對你真是刮目相看啊。”


    若水知道她話中之意,掩袖一笑,取過清茶,慢慢啜飲,讚道:“娘娘這裏的茶,真香!”


    “鬼丫頭,就屬你的嘴巴甜!”韋貴妃也端茶細飲,和若水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韋貴妃心中暗讚,初見這柳姑娘之時,隻是覺得她聰明機敏,卻有點鋒芒畢露,得勢不饒人,而今看來,她已經懂得韜光養晦,光華內斂,遇事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知道趨吉避兇,連自己都有所不及。


    二人又玩了一會兒藏鉤之戲,若水抬頭向殿外瞧了瞧,嫣然笑道:“貴妃娘娘,外麵署氣己過,娘娘可想出去散散心,解解悶?”


    韋貴妃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再玩下去,本宮真的沒銀子輸給你了,咱們這就去園子裏逛逛去,說不定去得巧了,還能看到一個戲尾呢。”


    上林苑,假山洞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聖德帝,要瞧他如何處置。


    現在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這侮辱了柳家二小姐的,正是恭王爺君天翔。


    聖德帝心中恚怒難言,他狠狠地瞪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真想下令一刀砍下他的腦袋,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算他再錯,也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此事也並沒有到了不可轉圜的餘地。


    他目光看向鄒太後,鄒太後眉間像掛了一把鎖,極緩極緩地點了下頭。


    柳丞相滿腔怒火地瞪著君天翔,恨極他毀了女兒的清白,他轉眼看了柳若蘭一眼,見她哭得聲音都啞了,心中又是一痛,轉身對著聖德帝拜倒在地,“請陛下為老臣作主,請陛下為老臣的女兒主持公道,求陛下明斷。”


    聖德帝心中有愧,忙伸手相攙,道:“柳愛卿快快起身,你放心,朕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君天翔聽了,伏在地上的身體不由一抖。


    聖德帝心中做出決斷,他吸了口氣,看著君天翔,緩緩開口道:“逆子,你做下這等毀人名節的事,你自己說,朕該如何處置於你?”


    君天翔張了張嘴巴,他不傻,聖德帝這話明顯就是在點醒他,事到如今,隻有一個法子。


    他咬了咬牙,說道:“父皇,兒臣、兒臣早就對柳家二小姐心存愛慕,這才會一時把持不住,做下這等錯事,兒臣真的知道錯了,兒臣願意盡力補過,父皇,兒臣想迎娶為兒臣的側妃,請求父皇答允。”


    聖德帝心想這兒子還不算太蠢,這事如此解決,倒是一俊遮百醜,也能掩了眾人的悠悠之口,將一樁醜事化為喜事,便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想得美!你以為柳相會答應?柳家二小姐會原諒你不成?”


    君天翔哪裏還會不明白聖德帝的意思,轉過身,對著柳丞相又重重地磕下頭去,“天翔知錯,天翔不敢請丞相大人原宥,隻想請丞相大人能夠答應天翔,讓二小姐嫁於天翔為側妃,請丞相大人恩準。”


    他畢竟是天之驕子,柳丞相雖然對他恨極,仍是不能不顧君臣之別,哪敢受他的磕頭跪拜,避在了一旁,冷眉道:“不敢,三殿下是要生生地折煞老臣了。”


    柳丞相哪裏會不明白聖德帝和君天翔的意思,這種解決方式,確實是目前最好的法子。隻是他心中實在是不甘,好好的相府小姐,居然嫁給他人為妾……在他的眼中,這側妃不過就是名稱好聽一些,說到底,也就是妾室的身份。


    柳若蘭卻暗暗咬了下牙,隻是側室?不,她要做的,可絕不是側室,想要讓她屈於人下,萬萬不能!


    她的目光向孟依雲瞧了過去,心道這孟家大小姐倒真沉得住氣,自己的未婚夫婿與她人苟合,她竟是一臉無動於衷。


    君天翔見柳丞相避而不受自己的禮,眼珠一轉,視線落在柳若蘭身上,要說這個女人,他對她也不是沒有半點感覺,畢竟她容貌嬌美,又對自己一往情深,尤其是想到她剛才帶給自己那種爆炸般的快樂,讓自己又重振了雄風,他還是很滿意的。


    他原本想待此事過後,他再派人去柳府提親,反正她已經聲名盡毀,自己隨便賞給她一個妾室的名份,想來她也該知足,可是沒想到她偏偏要當眾死咬住他不放,逼得他騎虎難下,不得不做出決斷,許給她一個側妃之位。


    可她還一臉忿忿,像是毫不領情的樣子,這等不識趣的女子,一下子讓他興味大減。


    眼前的柳若蘭,哭得兩眼通紅,發亂釵橫,一身的狼狽,活像個被人啃過丟在地裏的爛蘿卜。


    但……這蘿卜再爛,他也得往下咽,誰讓那蘿卜是他啃的。


    “蘭兒,你……你當真還在生本王的氣?本王如此對你,實在是因為、因為……”君天翔使勁咽了口唾沫,抖掉了不停往外冒的雞皮疙瘩,才把下麵的話說了出來,“因為本王太喜歡你了,這才沒把持得住,本王見你被那戲子拖進了山洞裏,一下子就亂了方寸,急著衝進來救你,這時候你已經被那惡賊脫了衣衫,本王擊斃了那賊人,正要給你穿衣,可是、可是你實在太誘人了,本王一個沒忍住,就、就做出了這等冒犯你的事,蘭兒,你要怪本王,也隻能怪本王對你一片情深……”


    君天翔仍然跪在地上,膝行了兩步,到了柳若蘭的身前,兩隻眼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


    真肉麻啊!


    在場的好多人都被君天翔的這番表白激起了一身的小疙瘩,齊刷刷地去看那柳若蘭的反應。


    柳若蘭卻沒被君天翔的這幾句甜言蜜語灌得失了心智,她心中有數,君天翔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他確實是沒忍住,沒讓他忍住的原因隻有一個:他把自己當成了柳若水!


    她忍住心中的憤恨,臉上一片嬌羞之色,柔聲道:“三殿下,蘭兒怎會怪你,你既然對蘭兒一片真心,咱們又已經……這樣,那為何你不肯娶我為正妃,難道在三殿下的心中,蘭兒就比不上別的姑娘嗎?”


    君天翔被她噎得一窒,他抬起頭偷著去看聖德帝的臉色,見父皇瞧也不瞧自己,他又偷眼去瞄孟右相,見他臉色鐵青,也是對自己理也不理。


    “哎喲,這兒好熱鬧,卻是在唱什麽戲呢?原本聽柳姑娘說起,陛下在上林苑請來了一個極出名的戲班子,臣妾這才趕過來想瞧上一瞧有什麽好戲,怎麽,這還沒到苑中,半路上倒遇到了,難不成,這戲台子從上林苑,搬到了這假山石畔不成?”


    一個嫵媚嬌柔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了起來,眾人一起抬眼瞧去,隻見一名宮裝麗人身穿雲霏百花蜀錦千水裙,頭上珠環翠繞,風姿搖曳地緩步行來,在她的身後跟著一群的宮女太監,在她的身側是一名綠衣少女,那少女衣袂翩然,眉眼盈盈,清眸流盼,如穀中幽蘭。


    這二人正是韋貴妃和若水。


    眾人盡皆大奇,這柳大小姐好端端地怎麽會和韋貴妃走在了一處。


    韋貴妃帶著若水和眾人見過了禮,眼珠一轉,突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君天翔,驚訝道:“呀,這位可是三殿下?您的這臉是怎麽了?您堂堂皇子,為何要跪在地上,還和柳家二小姐跪在一處?啊,本宮明白了,你二人莫不是看戲看上了癮,想學那戲裏麵拜天地的戲碼啊?嘻嘻,想拜天地還不容易嗎?請陛下降一道賜婚的詔書,這拜天地啊,你們可以天天拜著玩兒!嘻嘻。”


    韋貴妃邊說邊掩口嬌笑,隻笑得君天翔臉麵無光,低頭耷拉著腦袋。


    姚皇後正在頭痛,突然看到韋貴妃過來,顯然是得知了消息來瞧這個大笑話的,隻恨得牙根癢癢,臉上卻不得不堆出笑意,目光瞥向若水,心中想道,這丫頭難道真的去了韋妃的華陽殿?難道這一幕好戲,是她安排的?可這不可能啊,她又不是神仙,怎麽會把這時機計算得如此之巧?如果當真是她,她又怎麽現在才現身?不會,不會是她!


    可為什麽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一盤棋,一下子全都亂了套呢?


    姚皇後按著頭痛欲裂的額角,百思不得其解。


    “柳姑娘,你怎地會和貴妃娘娘一處前來?”姚皇後索性開門見山,直接問了出來。


    若水神色自若地答道:“迴皇後娘娘,方才看戲之時,韋妃娘娘遣人來請臣女過去敘話,臣女去到華陽殿中,和貴妃娘娘說起正在看的戲文,倒勾起了貴妃娘娘的戲癮,於是便帶著臣女一起迴苑中瞧戲來了。”


    姚皇後聽她說的和自己安排的分毫不差,更像是墜入了五裏霧中,越發的迷糊了。心下琢磨,難道這韋妃當真打發了人去邀這柳若水不成?那自己派去的人……她越想越是不解,隻覺得頭越發痛了。


    “姐姐!”


    “若水妹妹!”


    兩個少女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若水循聲瞧去,一個是柳若蘭,一個是孟依雲。


    她目光閃爍了一下,對孟依雲輕輕點了下頭,便向柳若蘭走去,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扶她坐在一旁,沉聲道:“妹妹,你怎會這般模樣,發生了何事?”


    柳若蘭嘴角一扁,也不說話,隻是伏在她懷裏放聲痛哭了起來。


    若水便看向跪在一旁的君天翔,君天翔哪敢和她視線相接,早就把頭深深埋下,也是一言不發。


    “陛下,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啊?臣妾方才在遠處之時,聽得這裏說的很是熱,可為何臣妾和柳姑娘一來,大夥兒就全都不出聲了?”韋貴妃轉了轉靈活的眼珠,好奇地問道。


    聖德帝尷尬地輕咳一聲,把頭轉了開去。


    德喜公公見狀,忙湊上前去,把這裏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輕聲告訴了韋貴妃,韋貴妃聽完,雙眉一挑,看向君天翔。


    “三殿下,這事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既然已經和柳家二小姐有了肌膚之親,於情於理,都該迎她過門才是,為何你隻許她一個側妃之位,柳二姑娘說得不錯,難道她的家世容貌品德,就當不得你的正妃嗎?”


    君天翔有苦難言,隻要此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才不在乎什麽正妃側妃,但是這正妃之位,他早就訂下了孟依雲,難道讓他當眾出爾反爾,提出退婚不成?這孟右相乃是朝中重臣,自己要是提出退婚,可就把他得罪狠了,以後在朝廷之中,自己無疑是少了一大助力,不能,這婚不能退!


    孟右相也是左右為難。


    君天翔當眾做出這種醜事,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為憤怒,他無疑是等於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自己的女兒許給他為正妃,還沒過門,他居然當著眾人的麵前和別的女人有染,這豈不是半點不把自己這個丞相放在心上,更半點沒把自己的女兒放在眼裏?


    退婚!這兩個字幾乎都到了他的舌頭尖,還是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不能退!


    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一棵大樹,隻要女兒是他的正妃,自己就一輩子是他的老丈人,至於其他的女子,他願意收為側妃也好,收為妾室也罷,就隨他去罷!


    反正這正妃之位,他誰也不讓!


    所以,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女兒祈盼的目光,還是硬了心腸把臉轉了開去,故作不知。


    孟依雲淚盈於睫,衣袖微微發顫,她真的盼望父親能開口幫她退掉這門親事,可當她看到父親狠心轉開臉的時候,她徹底失望了,她知道父親在想什麽,隻要君天翔還是皇子之尊,他就不想失掉這棵大樹,自己這恭王正妃的位置,就像個桎梏般,永遠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擺脫不掉。


    她隻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搖晃,險些摔倒在地,孟夫人驚叫一聲:“雲兒,你怎麽了?”連忙扶住了她。


    “孟姐姐,你不舒服嗎?”若水見狀,快步走了過來,在她的合穀穴上按了幾下,孟依雲才覺得緩過一口氣來,她睜開眼,看見若水關切的眼神,正要道謝,忽然看到若水對自己眨了下眼,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孟依雲怔了怔,輕蹙下眉,但是馬上她就反應過來,若水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麽。


    她的眼驀然睜大了,直直地看向若水,若水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下頭,便不著痕跡地退了開去。


    孟依雲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陣冷,又一陣熱,心跳得像要蹦出口來。


    她的腦海中迴想起若水曾經對她許下的承諾,當時她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現在,她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赫然若有所悟。


    莫非今天發生的這一幕,早就在若水妹妹的預料之中?又或許,這一切,都是出自她的安排?


    孟依雲猛然下了決心,決定為自己的命運拚博一下。


    她掙脫了孟夫人拉著她的手,幾步奔到了玉液池邊,大聲說道:“爹,娘,女兒寧死,也不願受這樣的羞辱!”


    說完,眾人就看到她月白色的長裙飄飄,身子一縱,毅然決然地向玉液池中跳了下去。


    驚唿尖叫聲四起。


    這一幕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任誰也想不到,這位孟大小姐居然如此烈性,竟會自盡以明其誌。


    孟夫人啞聲唿喊,奔到了池邊,要不是旁邊宮人眼疾手快,隻怕她也會跟著女兒跳下池去。孟右相則像個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連眼珠子都不轉了。


    “快!快救人!”聖德帝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叫道。


    孟依雲很快被救了上來,但是已經昏迷不醒,唿吸細微。孟夫人撲到女兒身上,哭得泣不成聲。


    “柳姑娘,快,快救她。”聖德帝馬上想到了若水,在場眾人隻有她才能救這孟家姑娘。


    若水哪還用聖德帝下旨,她早就在孟依雲被救上來之後,就幫她把了下脈,然後取出金針,在她手上的幾個穴道上紮了幾針,隻見孟依雲突然張開嘴,吐出幾口水,然後緩緩地睜開眼來。


    “陛下放心,孟姐姐身子無恙,已經救過來了。”若水輕輕鬆出口氣,緩緩幫孟依雲拍撫背部。


    孟依雲呆滯的眼珠慢慢轉動,她茫然地看著若水,又看了看伏在自己身邊痛哭的母親。


    “雲兒,你怎麽這麽傻,做出這種傻事!”孟夫人哀哀哭道。


    孟依雲像是從夢中醒了過來,眼中一下子盈滿了淚,她一頭撲進孟夫人的懷裏,哭道:“娘,為什麽要救我?女兒寧可去死!”


    她雖然一個字也沒提君天翔,可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話中之意分明是說,嫁於這樣的男人為妻,還不如死了的好!


    於是眾人看向君天翔的目光中,除了鄙夷不屑之外,更是多了憎惡和痛恨。


    鄒太後和聖德帝都忍不住深深歎息。


    孟右相的眼皮子一直在跳,他雖然重男輕女,但孟依雲畢竟是他最心愛的掌上明珠,眼見得女兒寧可自盡,也不願嫁那給君天翔,他就算再鐵石心腸,這時候也按捺不住,對聖德帝屈膝跪倒,沉聲說道:“陛下,老臣鬥膽,想求陛下一事。”


    事到如今,聖德帝怎不明白他所思所想,他自覺教子無方,臉上無光,伸手相扶,道:“孟愛卿不必多言,你的意思,朕明白。孟氏女品貌端莊,朕的這個逆子配不上她,這婚約一事,就此作罷。”


    “老臣謝陛下恩典。”孟右相對著聖德帝重重磕了三個頭,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孟依雲身旁,拉住女兒的手,隻覺得她指尖冰涼發抖,想起她險些因為自己的執念而喪命,心中百感交集。


    君天翔兩眼發直,他怎麽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好端端的一個天之貴胄,無數人眼中的香餑餑,怎麽一下子就變成了人人唾棄的爛狗肉,難道嫁給自己為妻,還不如去死?


    這孟依雲,真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抬舉!


    聖德帝沉思許久,終於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今柳氏之次女,賜於恭王為正妃,著令於下月十六,和楚王一同完婚,欽此。”


    是夜,星光如醉。


    湖邊小島上,兩個人影正肩並著肩,仰望著滿天繁星。


    “在想什麽?”小七迴過臉,見若水怔然出神,臉上有著淡淡的惆悵,伸臂攬過她,讓她倚在自己懷裏,他心裏滿滿的全是喜悅,再過不久,自己就會和她締結良緣,從此再不分離。


    若水看著天空中閃爍的星辰,卻是在想,不知道若水的原身,是否化做了那天上的一顆星,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是否會全看在眼中?


    她腦海中浮現出白天看到的那一幕,當她看到被打得像個豬頭般的君天翔,還有他那跪求哀求的醜態,心中驟然感到快意。


    君天翔啊君天翔,當日若水也曾跪在你的府門前,拉住你袍角苦苦哀求,你卻對她冷酷薄情,害她羞憤自盡,如今這般滋味兒,你自己也嚐到了罷!


    當日的你,可曾會想得到自己也有今日?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你欠的是若水的一條人命,而今天你得到的,隻是我向你討要的一點利息,以後,我會一點一點的全部向你討還!


    她正在凝思,忽然唇上一痛,卻是被小七重重咬了一口。


    她一轉頭,就看到小七放大的臉龐出現在眼前,一雙星光燦然的眸子像是冒著火。


    “小七,你幹嘛咬我!”想親就親,為啥老咬人啊,她不滿的瞪她一眼。


    “以後在我的懷裏,不許你想別的男人!”小七霸道的昂著下巴,手臂一用力,登時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我什麽時候想別的男人了?”若水好笑的瞅著他。


    “別說你沒有,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想了!你是不是又想那個拓跋小子了?”小七一想到這個,胸口就發堵,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那個小塤就像塊石頭子兒一樣,咯得他心裏不痛快。


    “好吧,我確實在想一個男人。”若水的眼珠一轉,瞧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越發想逗逗他。


    “你!”小七果然怒了,孤度好看的下巴一下子繃得緊緊的。


    “好了,好了,我告訴你,我想的那個人……是你三哥!”若水感覺到他的手臂都變得僵硬了,不敢再逗他,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


    小七鬆了口氣,想起白天的情形,還是有點後怕。


    “以後不許你再去冒險,你也太膽大,居然拿自己去做餌,要是萬一讓他得逞……”


    “你放心,我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絕沒有讓他碰我一個手指頭。”


    “可是,他怎麽會把柳若蘭當成了你?那山洞雖然黑暗,以他的眼力,他斷然不會認錯人,你這丫頭又弄了什麽鬼?”這個問題困惑了小七許久,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水輕輕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拔開瓶塞,弓起手心,倒出一粒透明的小丸。


    “就是它的作用,小七,你要不要試試?”若水眨了下眼,笑嘻嘻地道。


    那粒小丸看上去透明無害,可小七卻覺得心裏發毛。


    他曾聽青影說過,這丫頭去迴春堂弄迴了許多毒物,什麽蜈蚣毒草獨角仙,然後迴房折騰了許久,不用問,這枚藥丸定然是她用那些毒物折騰出來的東西。


    “不要!”小七想都不想的搖頭道,他喜歡的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喜歡擺弄毒物讓他有點吃不消,他真怕哪一天她玩心大起,把研製出來的毒藥用在自己身上,讓自己成了她的試驗品。


    星光下,若水一眼就看到了小七眼中一閃而過的那抹懼意,心中暗暗好笑。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武功如此高強的小七,居然會害怕自己做出來的小毒丸。


    她笑著把藥丸倒入瓶中,放迴懷裏,然後看到小七偷著鬆了口氣的模樣,更是想笑。


    “小七,我是不是很壞?”若水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柳若蘭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不由低歎一聲,輕聲問道。


    “你?你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小七好笑的拉過她的手,撫著她食指上纏繞的金針。他知道她在想什麽,他心愛的姑娘在內疚,她的心……還是不夠硬,不夠狠,“你不必對柳若蘭感到抱歉,這是她想要的,你給了她,她現在不知道多麽歡喜。”


    “可是……”若水想說什麽,還是忍住了。她不想破壞這麽溫馨的時候。


    她轉過臉,將頭仰靠在他的肩頭,這一刻,像是天上的星光像是都匯集在她的眼底,小七一個沒忍住,嘴唇已經落了上去,蓋在她比星光更迷人的眼睛上。


    “快子時了,今夜,是我最後一次幫你驅毒,小七,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你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全都記得。”小七的眼中露出溫柔的笑意,想起二人初次相識的情景,當時他對她諸多提防,差點把她當成了敵人般對待,此時迴想,隻覺溫馨無限。


    “你對我說,為了幫我驅毒,我必須時刻不離你身邊,你放心,就算是驅盡了我體內的毒,從今往後,我也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你的。”小七凝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


    若水卻咯咯一笑,眼珠轉了轉,“其實我騙你的!”


    “騙我什麽?”小七長眉一挑,瞪眼看她。


    “為了騙你跟我迴家啊,要不然怎麽會釣到你這條大魚?哦,不,釣到你這位尊貴無比的楚王殿下啊。”若水笑眯眯的道,“我要是不說得那麽嚴重,你怎麽會這麽乖乖的聽我的話,唔,小七,別鬧。”


    遠處的青影再一次紅了臉。


    最後一次的驅毒進行得順利無比,幾乎不到半個時辰,若水就收起金針,抬頭對小七笑道:“大功告成。”


    小七幾乎不敢相信的睜大眼,折磨了自己整整二十年的蠱毒,居然就這樣好了?


    “你可以試著運下真氣,看看是不是還會感到疼痛,如果沒有,說明你已經痊愈。”


    小七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在體內運行,暢通無阻,沒有半點滯礙,而且真氣流過之處,一片暖意融融,再也沒有以前每次冰寒徹骨般的劇痛。


    他兀自不放心,連著運了三次真氣,都沒有感到半點毒發的影子,終於相信,自己真的徹底擺脫那晚晚讓自己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他正自歡喜莫名,突然覺得心尖猛地一下抽痛,像是被人用一根細線用力一扯,忍不住輕哼一聲,眉梢微蹙。


    若水正笑容滿麵的看著他,見他臉色一變,笑容凝固在嘴角,“怎麽了?哪兒覺得疼?”


    小七靜了下心,感覺到那股抽痛一下子又不見了,他看著若水擔憂的眼神,笑著搖搖頭:“沒事,剛才真氣走岔了道,我很好,哪兒也不疼。”


    若水還是不放心,她總覺得這毒驅得太過順利,這可是位於苗疆三大蠱毒之首的碧波仙芸,她拉過小七的手,仔細地幫他搭脈,察覺他體內確實再也沒有蠱蟲,這才鬆了口氣,道:“小七,不許嚇我。”


    小七緩緩點了下頭,伸臂把她抱在懷裏,他不會讓自己有事,他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


    天空中,一片烏雲忽然飄過,遮住了皎潔的月華。


    幾乎是一夜之間,柳丞相的府邸,一下子就變成了帝都最炙手可熱的地方。


    柳府門前,車水馬龍,往來不絕,登門道賀的賓客數之不盡,王管家站在門前,迎來送往,都沒直起腰來。


    柳丞相更是成為朝中所有人羨慕無比的對象,東黎建國數百年來,還從來沒有哪一戶人家連出兩位王妃,這樣的尊榮,這樣的恩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是誰也想不到,讓所有人都豔羨無比的柳丞相,白天笑容滿麵的送走道賀的賓客後,迴到自己的房內,卻在長籲短歎,滿麵愁容。


    這樣的榮寵,他不想要。


    隻要一想到二女兒柳若蘭,他就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大棉花,噎得他難受。


    雖然聖德帝下了嚴旨,那日宮中發生的事,一律不得外傳,可他還是覺得在眾人麵前抬不起頭來,眾人一齊恭賀他生了兩個好女兒,他卻覺得那是活生生的諷刺,他生的女兒他自己清楚,若蘭……若蘭……實在是太讓他失望了。


    雖然和君天翔發生那樣的意外,她口口聲聲說自己被迷暈,這事怪不得她,但是她後來在眾人麵前的表現,卻實實在在讓人看出了她的虛榮、淺薄和低賤。她那些毫無矜持、不知羞恥的話語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的臉全被這個女兒丟盡了!


    顯然,為了能夠嫁給君天翔,能夠當上恭親王妃,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壓根兒就沒顧忌到他這個當朝丞相的臉麵,壓根兒就沒想一想自己的身份。


    迴府之後,他就吩咐了王管家,繼續禁足柳若蘭,直到她下月出嫁的那一天。


    柳若蘭正因心願得償而喜出望外,突然被柳丞相的這一棒打懵了,禁足?她又沒做錯事,為何要禁她的足!


    不過,她不在乎,反正再過不久,她就要風風光光地嫁給三殿下做王妃,恭親王妃,這是她夢寐以求了許久的,終於能夠夢想成真,她那一夜,在睡夢之中都被笑醒了數次,每次醒來,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樣的好消息,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派人通知了被關在佛堂裏的母親吳氏。


    於是,從宮裏迴來的第二個夜晚,她就被人悄悄地帶進了佛堂,見到了吳氏。


    “娘,你知道嗎?女兒下個月就要變成恭親王正妃了,娘!你為女兒歡喜嗎?女兒以後就要做皇後娘娘了,哈!”柳若蘭興奮得雙眼放光,在屋裏團團轉,感覺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啪……”一個重重的耳光抽在她的臉上,一下子把她打倒在地。


    柳若蘭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重重抽了自己一記耳光的人,正是她的母親,吳氏。


    幽暗的燭光下,吳氏的臉扭曲猙獰得可怕,嚇得柳若蘭往後直縮脖子,又怕又疼又委屈的叫了聲:“娘!”


    “蠢貨!”吳氏指著柳若蘭,全身氣得發抖,“娘和你說的話,你全當成了耳旁風,你……真是爛泥扶不上泥,白白辜負了娘對你的期望!”


    “娘,你不知道嗎?女兒要嫁給恭王爺做正妃,是正妃啊!”柳若蘭滿懷不解的分辨道。


    “你……你……”吳氏瞪著柳若蘭,隻覺胸口堵著一口悶氣,差點憋死,好半天才緩了過來,冷了眼緩緩道:“這個主意,是誰給你出的?”


    “是……她。”柳若蘭怯怯答道。


    “我就知道是那個賤人!”吳氏恨得直咬牙。


    “娘,她是為了我好……”柳若蘭想了想,還是幫若水說了一句話。


    “好?好個屁!”吳氏氣急,口不擇言的罵了一句粗話,“你這個蠢貨,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在幫人家數銀子!她為你好?她這是活生生地把你推進了火坑,葬送了你的一輩子啊!”


    “娘,你說什麽啊,我不懂。”柳若蘭不服氣的道:“嫁給恭王爺,女兒就是高高在上的恭王妃,以後任誰見了我,都要在我麵前矮上三分,以後恭王爺被封了太子,女兒就是太子妃,再日後……”她越說越是興奮,兩隻眼睛越來越亮。


    “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吳氏恨不得一巴掌拍醒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她氣得唿唿喘氣,“你以為你和那三殿下在宮裏做出這等醜事,你嫁他為妃,就能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這是你的恥辱!是你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恥辱!”


    吳氏撫住額,隻覺得額角突突跳得疼,卻還是及不上她的心疼。


    婚前失貞,這是在世人眼中最容不下的女子所犯的過錯!


    柳若蘭不清楚,可她清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女兒做下的這事,遲早會傳遍帝都,甚至傳遍東黎。到那時,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恭王妃又如何?她遲早會受盡世人鄙薄的目光和唾沫星子的噴濺,她一輩子也別想在人前抬起頭來!


    不論她走到哪,身前身後迎來的全都是眾人的指指點點和冷誚譏刺的目光,那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感覺足以讓她去死!到那時,她才會知道此事的後果有多可怕!


    正因為她對這事的後果再清楚不過,當初她才會派人在帝都四處散布謠言,去詆毀若水的清白,汙蔑她和男子有染,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所做的一切,全被那楚王和柳若水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不但沒有潑了她一身汙水,反倒讓她在百姓中的聲望節節攀高。


    這是報應嗎?


    自己用這個法子對她,她就用這個法子來對付自己的蘭兒!


    柳若水,你真狠啊!你好狠!


    你害了我蘭兒的一輩子啊!


    吳氏狠狠的咬著牙,眼中直冒火,她猙獰可怖的麵容把柳若蘭嚇住了,她悄悄的扯了扯吳氏的衣袖,喊了一聲:“娘,你怎麽了?你病了嗎?”


    吳氏的一口氣登時泄了,她兩眼無神,緩緩坐倒在地,隨後眼裏露出狠絕的神氣,咬牙切齒的道:“柳若水你這個賤人,害了我的蘭兒一生,我絕不會就此和你善罷甘休!”


    “娘,女兒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麽你說她害了我,我要當王妃了,你不高興嗎?”


    “你以為你這個王妃能當多久?你以為你的恭親王爺,日後還會登上太子之位嗎?你還會成為皇後娘娘麽?”吳氏譏嘲的一笑,瞪視著柳若蘭,“蘭兒,你不聽為娘的話,卻任由那柳若水擺布,你在宮裏做出這等事來,就等於是親手斷送了你們自己的前程!”


    柳若蘭的臉變白,她顫聲道:“娘,你的意思是……”


    吳氏閉了閉眼,看都懶得看柳若蘭一眼,擺了擺手道:“你走吧,讓為娘好好想想,以後,你要是再聽那賤人的話,別怪為娘不認你這個女兒!”


    “可是娘,那女兒的嫁妝……”柳若蘭拉著吳氏的衣袖,仰起臉來求道,“陛下讓那女兒和她同天出嫁,女兒的嫁妝一定要比她更加豐厚,這樣女兒才會比她更風光,娘,你一定要幫我!”


    嫁妝?


    吳氏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像是從黑暗中陡然看到了一線光明。


    “蘭兒,你放心,娘一定會幫你,娘會傾盡一切,來幫助你完成心願。”吳氏撫著女兒被打腫的臉,露出今夜兩人見麵以來第一個慈愛的笑容,“就算是木己成舟,娘也會想法子幫你把這條獨木舟,變成一艘千裏樓船,讓你順順利利,風風光光的出嫁!”


    吳氏冷冷的笑了起來。


    柳若蘭得到了母親的許諾,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吳氏閉上眼,靜坐在佛堂中。


    一柱佛香在佛龕上閃爍著幽亮的光點,散發出來的靜謐香氣讓她迅速沉下心來。


    嫁妝!這果然是為女兒扳迴顏麵的好法子!


    在東黎國,男子為尊,女子為卑。


    要想嫁得體麵風光,要想不被夫家輕視賤蔑,靠的是什麽?


    靠的就是女子出嫁時那一抬抬展示給所有人看的、豐厚無比的妝奩。


    下個月十五,那賤人要和蘭兒同一天出嫁麽?


    很好,真的很好。


    吳氏想到這裏,終於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出來。


    按照東黎習俗,男女雙方定親之後,男方要在成婚的半月之前到女方家下聘,下聘的三日之後,女子家中要將為女兒準備的嫁妝送到男方家裏。


    屈指算來,離下月十五己不過二十日,也就是說,離男方下聘的日期不過三數日,而女方送嫁的日期也會在十日之內。


    在這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裏,她倒想瞧瞧,那賤人的丞相老爹從哪裏給她變出一筆豐厚的嫁妝出來。


    那賤人已經一無所有,她那個親娘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就是那匣子首飾,此時想必也被那藍金花蟲吃得所剩無己了吧。


    至於這丞相府嘛,隻不過是表麵上看起來風光,實際上若是光指著柳丞相那點俸祿,又哪裏能支撐得如今這般的光鮮體麵?這丞相府裏所有的吃度開銷,哪一樣不是她在暗中打理,她雖然交出了這府裏的掌家之權,但是那暗中的收益仍是源源不絕的流入了她的口袋。


    此時此刻,想必她的丞相夫君正在為那賤人的嫁妝而傷透了腦筋罷!


    吳氏猜得果然不錯。


    柳丞相以前從來不過問府中的大小事物,對於銀錢上的往來更是全盤交由吳氏打理,至於這府中有多少家底,他確實全不知曉。


    當他把王管家叫來,吩咐他去為大女兒置辦一份豐厚妝奩的時候,就看到王管家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相爺,照您吩咐的這個標準置辦起來的妝奩,所需的銀子數目實在是……實在是……太大了,咱們府裏壓根兒就拿不出這許多的銀子,連、連一半都置辦不起啊。”王管家吞吞吐吐地說道,一邊偷看柳丞相的臉色。


    “一半都不夠?”柳丞相緊緊皺起了眉,食中兩指在桌上輕扣,“咱們府裏這許多年就這點兒家底不成?”


    “相爺,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咱們相府家大業大,又要體麵風光,處處都要用銀子,不瞞您說,相爺您的俸祿壓根兒就剩不下多少,這些年來,要不是夫人……”王管家說到這裏,一下子住了嘴。


    “夫人如何?”柳丞相衝他一瞪眼,王管家咽了下口水,這才敢接著往下說。


    “夫人一直在暗中經營著一些商家鋪子,收取來的銀子都用來貼補府裏的開銷了,就算是夫人被關在佛堂的這些日子,她仍是不時派人送銀子出來給老奴,讓老奴安排家用,但是囑咐老奴一定不要告訴相爺知曉。”


    “此話當真?”柳丞相頭一次聽說這事,心頭一震,拈著胡須沉吟起來。


    “相爺,老奴在府上已經有四十年,老奴豈敢撒謊。夫人雖然有許多不是之處,但是對相爺您還是一片真心啊。”王管家想起吳氏送給自己的那白花花的銀錠子,心想自己說的這些話也不算昧著良心。


    雖然說夫人對大小姐苛刻了些,但是這些年來,這府裏的上上下下,確實讓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吃穿用度,從來不缺。


    柳丞相聞言,再一次沉吟起來。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經王管家一提,他心頭驀然浮現起吳氏的諸多好處來。


    當年若水的親娘剛剛過世,吳氏還隻是自己身邊的一個媵妾,隻因她待自己溫馴體貼,對水兒也是關懷備至,因為水兒幼小,府裏也不能一日無主,便先抬她做了姨娘,主持府裏事務,一年後,她誕下蘭兒,更將府裏的大小事物操持有度,讓自己省了不少心力,於是把她扶為了正室。


    柳丞相想著想著,心中一軟,對王管家道:“吳氏這段時間在佛堂,過得怎樣?”


    王管家小心翼翼地迴答:“夫人在佛堂潛心念佛,修心養性,據送飯的人出來稟告說,夫人每次念經都會念到很晚,有時候中午的飯都涼了也忘了去吃,相爺,看來夫人是真心悔過了。”


    “唔。”柳丞相點了點頭,終於鬆了口,“她既然知道錯了,就放她出來罷,蘭兒也快要出嫁了,就讓她去幫蘭兒打點一下,水兒這邊,我來想辦法。家裏有多少銀子,你先去置辦著。”


    “相爺,您的意思是,二小姐那邊……”


    “蘭兒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她有她的親娘幫她打理。”柳丞相迴身取出盛銀票的小匣子,交給王管家,然後揮揮手,“下去罷。”


    王管家答應了,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事。


    “相爺,您還記得嗎?您先前曾經為大小姐置辦過一批嫁妝……”王管家不敢再往下講,隻提了一個頭。


    柳丞相猛地一拍額頭,對啊,他居然把這事給忘了。


    當初若水和君天翔訂婚之後,他就吩咐吳氏為若水準備好了一批豐盛的嫁妝,隻不過,卻沒送出去,因為那君天翔壓根就沒按照約定的日期來下聘,他為女兒準備的嫁妝也就沒往恭王府送。


    但是,那是為女兒嫁給君天翔準備的嫁妝,現在拿過來用,不大好罷?


    柳丞相猶豫起來。


    “相爺,要不咱們先去瞧瞧,如果有合適的就先給大小姐用著,不夠的咱們再添,這樣一來,您交給老奴的這些銀子就夠用了。”王管家提議道。


    “那批嫁妝呢?”


    “全都安置在庫房之中。”


    “走,去瞧瞧。”


    王管家打開庫房的門,登時一股黴爛之氣飄了出來,熏得兩人一齊皺眉。


    王管家的臉色一變,他隻聞到這股味道就知道不妙。


    果然,等二人進了庫房,看到那一抬抬精心準備的妝奩之物,全都變得麵目全非,柳丞相的臉色登時難看到了極點。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王管家目瞪口呆的站在當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架他親自去采買迴來的泥金雕花屏風鏡台,已經變得他都認不出來了。原本簇新閃亮的泥金脫落得斑斑駁駁,仙鶴紋的木製屏風遍布著大小不一的窟窿,顯得坑坑窪窪。


    他顫抖著手打開一個個花梨木衣箱,隻見一匹匹錦繡彩緞,一床床繡花褥衾全都像是被什麽東西咬過,變得七零八落,沒有一塊料子是完整的。


    “老鼠!一定是老鼠!”王管家像是想起了什麽,脫口叫道。


    柳丞相臉色鐵青,對著他怒目而視,他隻瞧了一眼就知道,這裏麵的嫁妝通通都廢了!


    他甩了甩袖子,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王管家呆立在房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幾間庫房一直都有人打理保管,從來沒鬧過鼠患,這老鼠是打哪兒進來的呢?


    而且這屋裏的東西不光被老鼠咬了,更有一些珠寶器皿,全都鏽跡斑斑,可這段時間並未落雨,屋裏也並不潮濕,這些鏽痕是從何而來呢?


    王管家忽地打了個寒顫,心裏隱隱想到了什麽,他不敢再想下去,趕緊退出屋外,落了鎖,搖頭歎了口氣。


    他現在徹底明白了,夫人這是把大小姐恨到了心尖尖裏,自己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


    王管家抱著小盒子,又來到柳相的書房,這盒子裏可是相府全部的財產,沒得到相爺確切的答複,他哪敢亂花。


    柳丞相煩惱的揚起眉,喝道:“有多少就花多少,能置辦多少就置辦多少,不夠的部分,我來想辦法。”


    王管家答應了,瞅了瞅柳丞相難看的臉色,不敢再問,悄悄地退了出去。


    當若水聽到吳氏被放出佛堂的消息時,她並沒感覺到吃驚。


    這事原本就在她的意料當中。


    她的丞相老爹和她一樣,就是容易心軟,尤其吳氏是陪了他十幾年的枕邊人,總是有說不盡的恩情在,就算吳氏做了再多的錯事,隻要沒有觸及到柳丞相的底線,她就不會有什麽大礙。


    打蛇要打七寸,她並沒有抓到吳氏有力的把柄。


    吳氏在自己的羹中下毒還有那首飾裏的藍金花蟲,都可以被她推脫得一幹二淨,自己要想讓這吳氏翻不過身來,還得另想法子。


    如果丞相老爹不放這吳氏出來,她也是會想法子讓吳氏走出這佛堂的,如果不讓她出來蹦躂,自己又如何能抓住她的尾巴?


    “小姐!你為什麽一點兒也不生氣?”小桃聽到這個消息後,急得眼都紅了,急匆匆地跑迴來告訴若水,哪知道若水卻是一副渾不在意的表情,她跺跺腳,心裏直埋怨相爺。


    “我為什麽要生氣?”若水笑著反問道,“那吳氏出來之後,都在忙些什麽?”


    “她在幫二小姐準備嫁妝!”小桃一提起這個眼圈就發紅,可惜小姐的親娘去世的早,小姐的嫁妝到現在還沒影兒呢。


    “準備嫁妝?”若水沉思一下,她畢竟是來自現代,腦子裏壓根兒就沒這個概念,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就不再追問。


    “小姐,人家都快急死了,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啊!聽說再過幾天,楚王府就會派人前來下聘,下聘之後的第三天,咱們府裏就要送嫁妝去楚王府裏,可是,咱們拿什麽送啊!夫人留給您的唯一一件嫁妝也讓那兩個壞女人給毀了!”


    “沒嫁妝就沒嫁妝,小七才不在意這個。”若水不以為意的道。


    “小七不在意,可是別人在意啊!你要是那天沒嫁妝,滿帝都的人都會看你的笑話!小姐,你平時那麽聰明,今天怎麽比我還笨啊!”小桃氣得直噘嘴。


    “是麽?”若水在記憶裏搜了搜,好像是有這麽迴事。


    “那咱們有銀子啊,你家小姐我可是有幾十萬兩銀子呢,咱們想買啥就買啥,保證不讓別人看笑話。”


    “小姐啊,咱們現在去置辦的東西,能比得了那吳氏為二小姐準備的嗎?你知道嫁妝要準備多少東西嗎?你們在同一天出嫁,也在同一天送嫁,要是你送的嫁妝被二小姐比了下去,你都不知道帝都裏的那些張嘴巴會怎麽說你呢!就算他們嘴上不說,心裏也一定會說,連帶小七,哦,不,楚王殿下,他也會跟著你一起沒臉。”小桃心直口快的道。


    “那該怎麽辦?”若水想了想,眼前一亮,“對了,上次宮裏不是賞賜下來兩箱物事麽?”


    “那是宮裏的東西啊,難道你想把宮裏的東西當嫁妝送到楚王府中去嗎?再說,那隻有兩箱,遠遠不夠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麽辦?”若水攤了下手。


    “小姐,你還是去找相爺商量一下吧,他可是你的親爹啊,他不向著你,難道還會向著二小姐不成?”小桃提議道。


    嗯,有道理。


    若水聽了,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她確實想去看看柳丞相,隻不過她迴府之後,總覺得對老父內心有愧,這柳若蘭雖然一再加害自己,但她總歸也是父親的女兒。


    她安排的這出戲,雖然讓柳若蘭和君天翔顏麵掃地,並由聖德帝親自賜婚,在外人看來是極大的榮寵,但她知道,柳丞相心裏一定是很難受的。


    她帶著小桃,去柳丞相的書房求見,正好遇到王管家正從房裏退了出來,見到她,立馬恭敬行禮。


    “王管家,你這是要去哪裏?”若水見他行色匆匆,手中還抱著一個小盒子,那個盒子他在父親的書房見過,那是父親用來盛銀票的,不由問道。


    “迴大小姐,相爺吩咐老奴,前去為大小姐出閣準備嫁妝。”


    若水的心中一暖,她的丞相老爹果然是疼惜自己的。


    她看了眼王管家懷中抱的小盒子,伸出手來:“王管家,把那盒子給我吧,這嫁妝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爹那邊,由我來說。”


    王管家吃了一驚,看若水神情認真,不像是說笑,猶豫道:“大小姐,這是相爺吩咐下來的事,老奴不能擅自作主。”


    “給我吧,我爹不會怪你的。”若水輕輕一笑,伸手去取,王管家無奈,隻好把小盒子交給了她,然後朝書房忐忑不安的瞧了兩眼。


    若水抱著銀票盒,緩步進了書房,對柳丞相行了個禮,叫道:“爹。”


    柳丞相正在頭痛,抬頭見到女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水兒,你怎麽來了?”


    若水見父親雖然笑著,眉頭卻是皺著的,她走上前,把手中的小盒放在柳丞相麵前的書案上,輕聲問道:“爹,你可是在為女兒的嫁妝煩惱?”


    柳丞相瞪著那個小盒子,抬眼看向若水:“你怎麽把它拿迴來了,為父吩咐了王管家去幫你置辦,這事兒你不用操心,你放心,爹一定會幫你置辦一份豐盛的嫁妝,絕不會比蘭兒的差半分。”


    “爹,女兒能求你一件事嗎?”若水把手壓在小錢盒上,鄭重的看著柳丞相。


    “什麽事?你想要什麽嫁妝,盡管說,不管多難,爹都給你辦到!”柳丞相毫不猶豫的說道。


    “好!爹,女兒這次出嫁,隻想要爹一樣物事,爹你是答應女兒了?”若水眨了下眼。


    “答應!別說是一樣,就是十樣百樣爹也給答應。”


    若水微微一笑,“女兒隻想要爹的一根白發。”


    “你說什麽?”柳丞相瞪了下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女兒說,隻要爹的一根白頭發,為女兒添妝。至於其它的那些,女兒通通不要。”


    “胡鬧!”柳丞相皺著眉,看著若水,“你是覺得爹沒銀子,辦不起體麵的嫁妝不成?你就心,爹就算是傾家蕩產,也一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不會讓你在帝都的百姓麵前丟了麵子。”


    若水收起了笑容,眨也不眨地瞅著柳丞相,“爹,你剛才答應女兒的話,不作數了嗎?”


    “作數!你要爹的白頭發,這就拔給你,要多少根,爹都給,不過爹該給你的嫁妝,也一樣不會少。”柳丞相說完,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示意若水上前。


    若水真的上前拔下一根柳丞相鬢邊的白發,放在荷包裏,收進懷中,然後偎在柳丞相的身前,柔聲說道:“爹,你對女兒的心意,我全明白,女兒不孝,不能為您分憂,還累您白了這許多頭發,心中實在不安。這嫁妝一事,爹真的不必操心,女兒有銀子,你瞧。”


    她對小桃努下嘴,小桃會意,托著手中的檀木鏤花盒上前,輕輕打開盒蓋。


    柳丞相探目一瞧,登時嚇了一跳。


    隻見那錦盒當中,滿滿當當的全是銀票,他揉了下眼睛,一伸手從小桃手裏拿過來,這下看得清楚,不但全是銀票,而且全是麵額五百兩的大額銀票,粗略估計,這一盒怕不有數十萬兩之多。


    柳丞相目瞪口呆,他兀自不信,把盒中的銀票全倒在桌上,隻見一張張貨真價實,印的全是帝都最出名的錢莊的名字。


    “水兒,這許多銀子,是哪裏來的?難道是楚王殿下他送給你的?”柳丞相看著這許多銀票,不但不喜,反而眉頭皺得越發的緊了。


    如果真是楚王殿下的,那他更不能用這筆錢為女兒置嫁妝了,這豈不是瞧不起他柳承毅嗎?難不成他一個堂堂的丞相竟然連給女兒置辦嫁妝的能力也沒有?


    “爹,這些銀子和楚王殿下沒有半點關係,全是女兒贏迴來的。”若水微微一笑,把在百花宴上打的那個賭告訴了柳丞相。


    柳丞相聽得睜大了眼,越聽越覺得驚奇,看向女兒的目光也越來越不懂。


    “水兒,你何時學會了這許多的本事?”


    若水一笑,低頭不答。


    柳丞相看著桌上的銀票,想了想,又全都收進了盒子裏,然後交給小桃,慢慢說道:“水兒,這些是你的銀子,你留作體己,你的嫁妝,還是由爹來置辦,那楚王殿下曾經送給咱們家十二箱奇珍異寶,為父決定,全部拿來給你做添妝之用。”


    “爹,這是楚王殿下當著許多人麵前送給您的,這箱子裏的禮物一件件都由唱禮官當眾唱過,您再拿出來還給他,這不大好罷?”若水的眼中含笑,打趣道。


    “呃!”柳丞相一窒,他當然早就想到此節,但是,除了這一批意外之財,他再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了。


    “您是不相信女兒能給自己準備一份好嫁妝嗎?爹,您就放心吧,送嫁那天,女兒絕不會丟了咱們相府的臉麵,請相信女兒,我有這個能力,一定會辦到!”若水神情堅定的說道。


    柳丞相仔細琢磨,覺得對打點嫁妝這方麵自己實在是不懂行,終於點了點頭,他把桌上的銀票盒拿起來,交到若水手裏,緩緩道:“這個是為父的一份心意,你通通拿去,該置辦的,一樣也不許少!”


    若水想了想,便接了過來,“女兒多謝爹爹!”


    柳丞相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拉著女兒的手,想起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離開自己,嫁為人妻,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分,眼前的女兒明明已經亭亭玉立,可看在他的眼中,仿佛又出現了十幾年前那個呀呀學語的嬰兒一般。


    他暗自傷懷,若水自然看出父親在想什麽,便說些笑話逗老父開心,柳丞相見女兒言笑晏晏,愁懷稍解,心想女兒能嫁得一個好歸宿,自己該替她歡喜才是,這才收起了愁腸,決定好好多陪陪女兒。


    若水一直陪柳丞相用過了午飯,又陪父親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告辭了出來。


    吳氏出了佛堂之後,便一直在忙著為柳若蘭張羅妝奩,雖然她心思慎密,大部分的妝奩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準備妥當,但現在女兒嫁的是皇子,身份高貴,以前準備的那些頗有些上不得台麵,於是每一樣每一件,她都要過目,精心挑選,再是大把大把的灑下銀子,為女兒打製各種首飾頭麵。


    柳丞相用過晚膳,慢慢踱到柳若蘭的院門前,隻見院中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房中更是燭火通明,兩扇雕花門大敞,一匹匹光鮮亮麗的錦繡絲緞鋪在桌麵上,好幾個婆子轉著柳若蘭團團轉,給她量體裁衣,吳氏在一旁不停指點,哪兒肥了,哪兒該瘦,說得頭頭是道。


    那屋裏推滿了一抬抬精致華貴的妝奩,和他在庫房看到那些褪色掉漆慘遭鼠咬的嫁妝直是雲泥之別,隻看得他心頭一陣發堵,甩了甩衣袖,便離開了。


    他本來是想找吳氏,讓她去指點一下若水置辦嫁妝的事。畢竟她是相府的夫人,是若水的二娘,而若水隻是一個沒出閣的大家閨秀,對這方麵可以說毫無經驗,可見了這般情景,他突然什麽也不想說了。


    柳丞相等了兩天,他不時的派人去打探若水的動靜,想瞧她的嫁妝辦得如何,哪知道派去的人迴來總是說,大小姐並未出門,也沒有派人出府,大小姐的院中一如既往,既沒有人來為若水量體裁衣,也沒有人前來幫她訂製首飾,至於那陪嫁必備的床,榻,箱,櫃等物事,更是一樣不見。


    柳丞相便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已經接到了楚王和恭王兩位皇子送來的禮單,約定了明日便是下聘的日期。屈指一算,再過三天,就是送嫁的日子,可若水那丫頭,居然到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若水這兩天也並沒有閑著,不過她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準備嫁妝,而是一直躲在房內,鼓搗她從迴春堂帶迴來的那一大批藥材。


    她想著自己出嫁在即,以後能孝順父親的日子就越發的少了,想到父親鬢邊徒然增多的白發,她就一陣心酸。


    她將生首烏、黑芝麻、杜仲、桃仁、懷牛膝等二十餘味藥材研成細粉,再佐以蜂蜜花粉,搓成一顆顆龍眼大的藥丸,總共製了一百餘顆,分別裝在三個小青花瓷瓶裏。這種烏發健體丸經常服用,不但可使白發變黑,而且調整人體的內分沁,排出有害的毒素,頗有無病強身,小疾自愈之效。


    她所選的這些藥材並沒什麽出奇之處,也並不貴重,但她製出來的藥丸藥效,卻非比尋常。


    隻因她把每一樣藥材的比例都搭配得恰到好處。若水在現代的時候,曾經精研過中藥的藥性,其實遠比西藥更為博大精深,每一株小小的藥材,從根到須所包含的藥性都不相同,哪一樣多點,哪一種少點,配出來的藥效都會有所不同。


    就算是別人知道了她的藥材配方,也絕對配不出藥效相同的藥丸出來。


    小桃和小憐在旁邊幫著她磨粉搓丸,見她經常停了下來,怔然出神,眼圈有些發紅,知道她是舍不得柳丞相,小桃就向小憐使眼色,想讓她出言相勸。


    小憐卻也在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些心不在焉,險些把裝好藥丸的小瓷瓶碰到地上,幸好小桃心快,一把接住。


    小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裏就納悶了。小姐出嫁,嫁的不但是自己的意中人,而且還是身份顯赫的堂堂皇子,這是件大喜事啊?為什麽小姐和小憐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點都不開心!


    不過還好,若水一會兒就收拾起了傷感的心情,唇邊透出淺淺的笑意,她把裝滿藥丸的青花瓷瓶收好,然後瞅了小憐一眼,笑微微的又開始調製起一味藥來。


    這下連小憐也看不懂了。


    小憐雖然精擅用毒,但是對各種藥材的藥性也頗為了解,她見若水取了黃芪、白芍、桔梗、枸杞子、淮山、當歸各少許,研成粗粉,然後用一塊紗布包了,放入茶壺之中,用沸水衝了,就像泡茶一樣,倒出來的茶汁微紅清透,遞給小憐,微笑道:“喝吧。”


    小憐的手輕輕一抖,接過茶杯,隻聞得一股淡淡的當歸氣息,略帶苦意,她不解的看向若水,“姑娘,我沒病啊,為什麽要我喝這個?”


    這幾味藥材的藥性她都清楚,可是混合在一起會起什麽作用,她就不知道了。


    若水瞟她一眼,淡淡笑道:“這個不是藥,是藥茶,你這幾日晚晚幫我按摩,都沒睡好覺吧,瞧你臉色蒼白,眼圈烏青,這藥茶可以活血調氣,讓你容光煥發。”


    小憐心中感動,她沒想到若水竟然會這麽關心自己,一雙鳳目怔怔的看了若水一會兒,低聲道:“姑娘,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我……”


    “快喝,這藥效要趁熱喝效果才好,我對你好不好,你以後就知道啦。”若水捂唇掩口,笑得眉眼彎彎。


    小憐眨了下眼,不再猶豫,喝幹了藥茶,隻覺得味道甜中帶點苦澀,若水又給她倒了一杯,道:“要連喝三杯,藥效最好。”


    小桃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紅了,小姐實在是太偏心了!


    這麽好的藥茶,小姐居然隻給那小憐喝,一句都不提自己。


    她扁了扁嘴巴,又想哭了。她好想去青影懷裏抹鼻涕!


    “小姐,我的臉色也很白,我的眼圈也發青,我也要喝這個藥茶!”小桃鼓了鼓腮幫子,終於氣唿唿的說了出來。


    “你也要喝?”若水的目光似有似無的在小桃豐滿的胸前一掃而過,搖了搖頭,道:“這藥茶是我特意為小憐調配的,你喝……不合適。”


    她心中好笑,暗想小桃這饞嘴的丫頭,她已經豐滿成這樣了,再喝,想變成童顏……那啥嘛!


    小桃眼圈一下子紅了,小姐果然偏心!


    還好若水一眼瞧出了她的委屈,連忙解釋道:“小桃,你和小憐的體質不同,這藥茶也是藥,不能亂用,你的身體比小憐的強壯,不需要喝這藥茶,我告訴你一個法子,一定讓你天天臉色紅潤,越變越美。”說完,取過一包紅棗,數出七顆,放在小桃手裏。


    “每天七個棗,容顏永不老。”若水一笑,把手中的那包紅棗全都交給了小桃。


    小桃一下子破涕為笑,她一邊吃著棗,一邊得意的衝小憐翹了翹鼻子。


    三人正在邊說邊笑,忽聽得院子裏有人重重哼了一聲,小桃從敞開的窗戶向外一瞧,叫道:“小姐,是相爺!”


    若水扭頭一看,果然看到柳丞相麵沉似水,站在窗外。


    柳丞相其實來了好一會兒了,他特意吩咐下人不許進去通傳,就是想瞧瞧自己這個鬼丫頭在做什麽,他先前見三個丫頭都悶在房中不出,以為女兒是在給自己趕製嫁衣,頗為心慰,哪知他往窗前這麽一站,往裏一瞧,差點氣歪了鼻子。


    女兒哪裏是在給自己繡什麽嫁衣,她桌上堆的滿滿當當的全是藥材,難不成,她是打算拿這些爛藥根子當嫁妝不成?


    “爹,你怎麽來了?”若水驚喜的迎出門去。


    “我來瞧你的嫁妝辦得怎麽樣了。”柳丞相壓了壓心頭的火氣,緩緩說道。


    “快辦好啦,爹,你就這麽不相信女兒麽?”若水忍不住抿唇一笑。


    “快辦好了?那已經辦好的那些在哪裏?讓我瞧瞧。”柳丞相往若水的房裏探了探頭,隻見裏麵空空蕩蕩的,沒有半點喜氣洋洋的樣子,和二女兒那裏一比,簡直冷清得可憐,讓他的心又是一揪。


    若水卻笑道:“還沒置辦迴來呢,爹你放心,等送嫁那一天,準保會辦得妥妥當當。”


    她見柳丞相還是一臉不信的模樣,對小桃道:“取銀票盒來,給我爹瞧瞧。”


    小桃答應一聲,很快從屋裏捧了兩個盒子出來,正是那兩個裝滿了銀票的小盒,一一打開,柳丞相一看,果然空空蕩蕩的,半張銀票也不見了。


    “這……這銀子呢?”


    “全都拿去置辦嫁妝了啊。”若水笑眯眯的答道。


    柳丞相瞠目結舌的瞪著若水,見女兒笑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他又不得不信。


    “小憐,把咱們剛剛給我爹配好的藥丸拿過來。”


    小憐應聲迴房,取出三個小瓶,若水把瓷瓶交付在父親手裏。


    “這是什麽藥?”柳丞相心中一震,難不成女兒剛才是在給自己製藥不成?眼瞅的送嫁的日期越來越近,都火燒眉毛了,她不去忙自己的嫁妝,卻把這寶貴的時間用在自己身上?


    “這個叫烏發健體丸,是女兒孝敬父親的,您每天服用一顆,可以強身健體,爹,女兒以後不能在您身邊盡孝,您自己要多多保重。”若水對著柳丞相盈盈下拜。


    柳丞相心裏一酸,伸手把女兒拉了起來,將三個小瓷瓶珍重的藏入懷中,撫了撫若水的頭發,長歎一聲:“水兒,你的孝心爹知道,但是爹的心情,你可理解?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千萬要上心啊!”


    “女兒知道。”若水點頭,神色鄭重。


    且說吳氏那邊,雖然為了柳若蘭的嫁妝忙得不可開交,她仍是不停的派人打探若水這邊的消息,得知柳丞相把府裏能挪用的銀子全都交給了若水,讓她為自己置辦妝奩,她先是生了一陣悶氣,暗恨柳丞相偏心,竟然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那個賤人,一點沒分給自己的女兒,隨後一想,她又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


    柳丞相那兒有多少銀子,她心中有數,遠不足她手中的十分之一,想憑那點兒銀子置辦出一份體麵的嫁妝,或許勉強能夠辦到,但要想壓過她為自己女兒置辦的那份?那是想也休想!


    她幾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三天之後,送嫁那天的場麵。


    柳若水啊柳若水,就算你嫁給楚王為妃又如何,到了那天,我蘭兒的嫁妝要比你精美華貴十倍!我不但要你當眾丟臉,更讓你皇族麵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翌日,便是恭王和楚王的下聘之日。一大早,柳丞相便早早穿戴整齊,幾乎是辰時剛過,相府門前就鑼鼓鞭炮齊鳴,王管家迎出門去,隻見門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遠遠地,兩隊人馬蜿蜒而來,一眼望不到頭,正是恭王和楚王前來下聘的隊伍。


    兩隊人馬都是衣飾鮮明,氣勢奪人。


    街道兩旁,更是早就擠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全都是豔羨之情,對著一抬抬係著紅緞的箱籠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眾人談論最多的自然是,這恭王府和楚王府,究竟誰家的聘禮更多。


    但是兩家送聘的隊伍宛如一條延綿不絕的長龍一般,一隊隊抬著聘禮的衛士進了相府,後麵仍是看不到頭。等到所有送聘的衛士都走進相府,有好事的人數得清楚,突然叫了出來。


    “我數過了,楚王殿下送的聘禮是一百二十八抬,恭王殿下的是六十八抬,我的天哪,這楚王殿下竟然比恭王殿下整整多出了六十抬!”


    “這不可能吧?不是說恭王爺富可敵國,他的聘禮應該比楚王殿下更多才是啊?”有人奇道。


    “這一點也不稀奇,你們不知道吧,聽說這恭王殿下原本訂下的正妃是孟右相家的大小姐,後來……”那人壓低了聲音,低語了幾句,周圍聽到的人臉上都不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說道:“原來如此!”


    有人臉上更是露出不屑之色,往地上“呸”了一聲,罵了句:“原來是個破……她也配!”


    “噓,噤聲!讓人聽見,你這腦袋不要了嗎?”


    那人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說話。


    “還是柳大小姐端莊嫻德,隻有她才配得上楚王殿下的這般聘禮啊!”


    “不錯不錯,不過說起來倒也好生奇怪,這恭王爺送的聘禮第一件是一對活雁,這楚王殿下送的卻是一大盤生薑,這送雁乃是吉祥之兆,可這送生薑卻是何意?”有人滿懷不解的問道。


    周圍的人麵麵相覷,全是一臉茫然。


    柳相府,落霞閣中,抬送聘禮的衛士們絡繹不絕,一抬又一抬的聘禮箱籠堆滿了若水的院子。


    柳丞相對著院子裏楚王送來的那第一份聘禮:一大盤子生薑,左瞧右瞧,心中好生納悶。


    他先前還懷疑是自己眼花了,以為這盤子生薑是泥金所塑,哪知走到近前來細看,它就是一盤子再普通不過的生薑,連那種辛辣之味都透鼻而來,不由得眉頭一皺。


    要是說這楚王殿下對自家的女兒不重視吧,可是他送來的聘禮,樣樣件件都是精心備置,按照宮中規製,皇子親王下聘,一般都是六十八抬,最高規格的則是一百二十八抬,楚王殿下整整高出了恭王六十抬,說明在他心中,是極重視自己女兒的,他這般舉措,更是在所有帝都百姓麵前,給了女兒一份極其耀眼的榮光。


    “水兒,你說這楚王殿下,送你一盤子生薑,是何用意啊?”他琢磨不透,便把若水叫出房來,一來是把楚王的聘禮讓女兒過目,二來是想讓女兒解破自己心中的疑團。


    若水見了那一大盤生薑,碼得像座小山似的,端端正正的放在紅木所製的抬盒當中,她烏黑明亮的眼睛一眯,唇角勾起,輕輕的笑了起來。


    小七啊小七,你竟是誌在這天下麽?


    你既然以萬裏江山為聘,那我就以……十裏紅妝相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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