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丞相目瞪口呆,頭“嗡”地一下就大了。這些人是來幹什麽的,他用腳後跟想也知道,全是來瞧他的熱鬧的!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消息是如何透露出去的。


    但現在明顯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現在的重點是,他要如何打發掉這些人!如何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他又氣又急,隻覺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再也坐不住了,在大廳裏背著手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


    全都迎進來?讓他們所有的人親眼看到自己教女無方,老臉丟光?


    萬萬不行!


    全都拒之門外?那豈不是承認了自己做賊心虛,確有其事?


    不妥不妥!


    他在這兒焦頭爛額,吳氏暗中笑得不知道有多得意。


    這個消息簡直太振奮人心了,效果之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竟然連達官顯貴們也知道了,怕不是這消息很快就要傳進宮去,隻要進了太後和皇帝的耳朵裏,這小賤人還想自主擇婿?風光出嫁?做她的千秋大夢吧!


    隻怕她以後就算是哭著求著,這整個帝都也沒有一個男人會要她!


    就在此時,王管家突然又派了家人前來稟報,說是大小姐迴府來了。


    柳丞相心頭一喜,忙問:“大小姐是否平安?”


    那家人臉色古怪,吞吞吐吐地道:“大、大小姐……平、平安無恙,就、就是……”偷眼看著柳相的臉色,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說。


    “就是什麽,說!”柳丞相猛一拍桌子,怒喝。


    “是,相爺。”那家人嚇得一哆嗦,“就是大小姐還帶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迴來。”


    陌生的年輕男子?


    柳丞相先是一怔,緊接著臉就綠了,還沒等他發怒,就聽得吳氏的聲音不鹹不淡地響了起來:“相爺,妾身方才說得不錯吧,大小姐果然沒事,還帶了陌生的男人迴府來了,相爺,您不讓妾身管教大小姐,可是您瞧,妾身不管教她,她就這般放肆妄為,這可不是惹出事兒來了嗎?”


    柳相本就一肚子火,被吳氏這三言兩語的一挑撥,更是壓不住的火氣直往上冒,右手狠狠地握成拳,在桌子上重重一捶,桌上的青瓷茶碗被震得跳了跳,跌下地來,摔了個粉碎。


    柳丞相眼中如要噴出火來,直瞪著地上的碎瓷片兒。一個閨閣女兒,居然夜不歸宿和男人私下幽會,還明目張膽地帶迴府來,她還要臉不要?要名聲不要?


    他氣惱之極,霍地站起身來,三步並做兩步就往外衝,他要出去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廉恥,不懂禮儀的逆女,再順便把她帶迴府來的那個野男人趕出府去!


    他盛怒之下,已經失去了理智,完全忘了自家府門前還聚集了十數位瞧好戲的同僚們,還有一大群唯恐天下不亂前來看熱鬧的帝都百姓。


    吳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隨後掩去,換上了一副憂慮擔心的慈母麵孔,緊步跟在柳丞相的身後。柳相沒想到到的事,她卻已經想到了,卻不出言提醒,她巴不得讓柳若水當著這所有人的麵前,狠狠地出一個大醜,丟盡了臉麵。


    這等出彩的好戲,她如何能夠錯過!


    柳相府的王管家一直守在府門口,等著派出去的家丁迴來報信。大小姐無故失蹤,他這個管家難辭其咎,雖然相爺並未處罰於他,他也內心不安。


    就在他像熱鍋上的螞蟻般東張西望的時候,突然發現前方的街道上烏壓壓地出現了一大群人,像潮水般向著自家的大門前湧了過來。


    王管家嚇了一大跳,連忙召集了府中所有的護院家丁,人人嚴神戒備,哪知這一大群百姓並不靠近,遠遠地站在離府門前三丈之地,對著自家的大門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管家的頭一下子大了,他猛地意識到,定是大小姐不在府裏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這大群百姓都是來瞧自家笑話的。


    他咬了咬牙,正要領著護院家丁把人流趕散,忽然眼角一瞥,隻見遠處馬車轎輦,迤邐而來,顯然又有王親貴胄前來拜會自家相爺。


    王管家額頭上的汗唰就下來了,當著這些親王顯貴們的麵前,這等驅散百姓的事是萬萬做不得的,隻好一邊派人進去通報相爺,一邊走下台階,笑臉相迎。


    這些個高官貴族們下了車馬轎,一個個挺胸腆肚的,對王管家瞧也不瞧,齊齊聚在柳府的大門口,彼此寒喧起來。


    王管家一臉尷尬,門口這些人個個官高爵顯,他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得罪,隻好不停地派家丁進去通報相爺,希望相爺快點出來把他們全都迎進府去。


    同時心裏不停地祈禱,大小姐如果平安無事,可偏偏不要挑這個時候迴府來啊,否則,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前,被這許多人的眼睛瞧著,這麽多張嘴巴等著,這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這世事就是這樣奇怪,你越是怕什麽,老天就故意捉弄你,偏要給你什麽。


    就在這時,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駿馬的嘶鳴,宛若龍吟,一下子就吸引了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一齊轉頭,循聲瞧去。


    有一些愛馬懂馬的人一聽這馬嘶聲就知道,定是萬金難求的良駒,不由心頭火熱,聽那嘶聲,竟是有數匹之多,心中好奇之極,倒要瞧瞧是什麽人竟然擁有這許多寶馬良駒。


    一片整齊清脆的噠噠聲有節奏地響了起來,那是馬腳掌上的釘鐵踏在青石路麵上發出來的聲音,一聽就知道這拉車的馬不但神駿,而且訓練有素。


    在眾人期盼好奇的目光中,一輛裝飾華麗、氣派非凡的馬車轉過街角,赫然出現在眾人的視野。


    陽光閃爍,七彩盈光,馬車上的琉璃瓦散發著條條彩暈,就像傳說中神仙出行所坐的馬車一般,直奔相府門前而來。


    馬車的前後左右,各有八名氣宇不凡的錦衣帶刀護衛,騎在馬背上左右顧盼,神采飛揚。


    這般的聲勢、這般的顯赫,一下子震住了門前的所有人。


    就連那些鼻子翹到天上去的高官們,也不由得心頭一震。隻看這馬車如此華貴,還有那三十二名護衛侍奉左右,就知道馬車內乘客的身份定然非比尋常。


    王管家更是不敢怠慢,早早地就下了台階,候在階下。


    馬車終於穩穩地停在了相府的正門前。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向那車門處望去,心中無比好奇,究竟是誰,能乘坐得起如此氣派華貴的馬車?


    王管家擠出一臉的笑容,迎上前去,卻在一名錦衣護衛的淩厲目光中頓住了腳步,訕訕地站在原地,眨巴著老眼向車門看去,心中對車中主人更是增加了三分敬畏。


    一名護衛挑起車簾,兩扇竹骨鏤花的車門緊閉,那護衛低低地對車內主人說了一句什麽,然後緩緩拉開車門。


    眾人一齊抻直了脖子。


    不知這樣一輛世所罕有的馬車中走出來的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


    且說若水看著窗外的景色,隻覺離自己家越來越近,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仿佛有什麽事就要發生一般。


    她咬著下唇,猶豫地看了楚王一眼,“楚王殿下,可不可以請您把馬車趕到後巷,我所住的地方和那裏隻有一牆之隔,那牆角有一個……”


    她想說,那牆角有一個狗洞,我可以鑽狗洞迴去,不會引人注目。


    話未說完,己被楚王開口打斷:“狗洞?你覺得本王會讓你用這種不光彩的方式迴府麽!”


    他長眉一挑,霸氣四溢,一雙神光湛然的眸子顧盼飛揚。


    若水臉一紅,怔然望向他。


    “相信我!”他深深凝望她,眸子如黑寶石般熠熠生光,溫暖瑩潤,讓人一眼望去,就像沉浸在一湖暖暖的春水裏。


    若水忍不住別開眼,這家夥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看她啊!


    不過,她確實是信了他。


    從她踏上這輛馬車的那刻起,她就選擇相信了他,因為她信他,絕不會害她!


    馬車轉過彎角,駛入了正道,若水從微微掀起的側簾中一眼就看到,前方正是自家的大門,但是,那門前聚集的一大群烏壓壓的人頭是怎麽迴事?那大門旁停著的數頂官轎車馬又是怎麽迴事?


    她隻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此前的情景和她昨日從宮中迴府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隻不過,這些人圍在自己府門前的目的,卻和昨天大不相同。


    昨天那些人是前來瞻仰她的榮光,今兒卻是來目睹她的笑話!


    若水輕輕咬了下唇,側頭看向楚王,他的眸光閃了閃,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卻依然平淡如水,連眉梢也不稍動。


    莫非,這一幕,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才執意送自己迴府?


    若水暗忖,這……就是他想要保護自己的方式!


    既然有人暗中興風作浪,想借著此事毀了自己的清白名聲,讓自己身敗名裂,如果自己當真是偷偷溜進府裏,隻怕也逃不過那暗中窺伺的眼睛,而是正中了別人的下懷,傳揚出去,越發顯得自己做賊心虛,更坐實了自己夜不歸宿的事實!


    這楚王的做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既然避不過去,索性大張旗鼓,讓自己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隻是不知,他會用什麽樣的方式,去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呢?


    相府門前,喧鬧聲寒暄聲都消失了,現場安靜無比,眾人屏住了唿吸,視線都集中在那扇小小的竹門上。


    車門徐徐拉開,一輛輪椅緩緩滑了出來。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亮。


    隻見那端坐在輪椅中的少年公子,如明珠,如美玉,風姿高華,動人心魄,仿如溶溶月華,清輝千裏,刹那間奪去了所有人的唿吸。


    百姓們呆呆地向他直視著,被他那奪人的氣度所震懾,更被他那出眾的風姿所迷惑,人人都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每個人心中都在想,這像神仙般俊美飄逸的少年公子,究竟是誰?


    而相府門前的數位官員們,見了這少年公子,臉色大變,還有幾位不認識這少年的,見同僚變了顏色,拿手肘輕撞對方,悄聲問道:“這位公子是誰?怎的這麽大的派頭。”


    對方卻恍若不聞,理也不理,臉容一肅,一整衣襟,急步奔下台階,對著那輪椅中的少年倒頭下拜,口中恭恭敬敬地說道:“臣參見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千歲千千歲!”


    楚王殿下!


    百姓們登時一陣嘩然,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帝都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兀自站在大門口的幾名官員們卻像被雷劈了一般,齊刷刷地呆住了,但是緊接著迅速反應過來,一個個整衣束帽,一窩蜂般湧到馬車之前,跪倒磕頭:“參見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千秋萬福!”


    楚王仰著臉,神情冷傲漠然,對車前跪倒一片的達官老爺們瞧也不瞧,模樣比他們剛才一個個鼻孔朝天的神情更加傲慢無禮。


    楚王遲遲不開口說話,底下跪著的官老爺們誰也不敢起身,心下越發惴惴不安,這楚王爺年紀不大,卻是好大的威勢,一直不說平身,這是在給自己來個下馬威不成?自己沒什麽地方得罪這位楚王殿下啊?


    這些人所料不錯,楚王確實是想給這些官員們一個教訓。


    他們一個個拿著高官俸祿,不在自己府裏享清福,卻一窩蜂地跑到柳相府門前,所為何來?他比誰都清楚!


    他們既然有福不享,偏想著瞧自己心愛姑娘的笑話,那就多跪一會兒好了。


    官老爺們跪得腿都麻了,膝蓋兒直哆嗦,才終於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


    “平身。”


    十幾名官員如蒙大赦,一個個手撐著地,爬起身來,低頭垂目,大氣兒也不敢透。


    楚王卻不再理會眾人,兩名護衛上前,連人帶椅把他搬下車來,楚王揚起頭,看向車門。


    “柳姑娘,貴府到了,請下車吧。”


    柳姑娘?


    所有人的耳朵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


    官老爺們不敢正眼抬頭,卻忍不住從眼角縫裏偷著往車門的方向瞄啊瞄。


    眾目睽睽之下,若水輕攏雲鬢,神情自若地邁出車門,出現在眾人麵前。


    人人都抽了一口冷氣。


    隻見眼前這個衣袂飄飄,清雅脫俗的少女,果然是柳相府中的大小姐,柳若水!


    原來傳言中所說不假,她果然是夜不歸宿,與人私會,隻是人人都料想不到,和她私會的人……會是楚王殿下!


    百姓們臉上登時露出鄙夷之極的神情,官老爺們更是神情各異,有的氣惱萬分,有的暗自慶幸,有的幸災樂禍。


    隻是人人懾於楚王的威勢,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王管家一眼看去,隻覺得老眼昏花,沒瞧清楚,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隻見從車上下來的那個身穿湖青色衣衫的美貌少女,不是自家小姐,又是哪個!


    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若水已經看到了他,對他輕輕頷首。


    王管家叫苦不迭,心裏一個勁地道:我的好小姐啊,您這是要鬧哪樣啊?您就算要迴府,也別這般大張旗鼓地坐著楚王殿下的馬車迴來啊!這不是唯恐眾人不知道你二人在一起嗎?


    一會自家相爺出來,見到您這般敗壞門風的舉動,非得打折了您的腿不可!


    他暗中對若水直使眼色,朝後麵努嘴,示意若水趕緊走後門。


    若水卻宛如不見,神態自若地翩然而立,她斜目看向楚王,倒要看看他如何化解這般的場麵。


    楚王臉上的冰霜瞬間消融,對她微微一笑,就像一陣暖人的春風,拂過心田。


    一條灰衣人影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楚王身後,正是青影,他俯身低聲在楚王耳邊說了一句話,楚王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目光對著若水輕輕一瞟。


    若水的心不由一顫,那一眼仿佛有著什麽,她琢磨不透。


    事實上,也沒時間讓她去細想楚王眼中透露的信息了。


    一聲暴喝驟然響起,就像是晴空突然打了個霹靂!


    “逆女!你、你做的好事!你、你還有臉迴來!”


    大門口,柳丞相的身影突然出現,麵容扭曲,伸手指著若水的鼻子,指尖發顫,顯然氣得不輕。


    吳氏緊跟在他的身後,一臉的憂心焦急,眼中卻暗藏著得意之色。


    “相爺,您切勿動氣,不管大小姐昨夜去了哪裏,她如何總算是平安迴府來了,您可千萬不能因為大小姐一時糊塗犯了錯,就趕她出府啊?大小姐,快向你爹磕頭認錯,求他老人家原諒。”吳氏假模假樣地勸說道,話裏話外,更是坐實了若水的罪名。


    若水眼角瞄都不瞄她,嘴角微微冷笑。


    柳丞相一聽,越發氣得臉都白了,猛地一揮袖子,把吳氏甩到了一邊,惡狠狠地道:“逆女!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他一眼望去,隻見府門口聚集了這許多人,有同僚,有百姓,登覺臉上羞臊無比,不過他雖在盛怒之下,仍是想到,家醜不可外揚,不管女兒做錯了何事,要打要罰要罵,都得關上家門,在自己家裏處置。


    若水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震怒,微微張嘴,還沒說話,就聽到若水身後一個傲然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柳丞相,請勿動怒,柳姑娘……是和本王在一起。”


    這清清淡淡的聲音並不響亮,卻清楚的鑽進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官員和百姓們心中都在想:果然如此!


    這句話就像是晴空晌起了一個霹靂,一下子震住了柳丞相。


    眾人一起轉頭,看向若水身後那個坐在輪椅上,卻風姿卓然讓人不可忽視的俊傲少年。


    百姓們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雖然心中對柳大小姐不守婦德還是百般瞧不起,但眼前這二人,男的飄逸如仙,女的清雅脫俗,實在是養眼之極,活脫脫就應該是一對天生的佳偶良人!


    隻不過,就算是再相配,也不能這般無媒苟合,竟然幹出半夜私會這種醜事,更讓眾人氣憤的是,這兩人不但不覺得羞愧,還肆無忌憧地公然出現在眾人麵前,坦然承認,實在是無恥之極!


    彼時男尊女卑,男人再風流好色,做出種種荒誕之事,在眾人眼中都是天經地義,無可譴責,而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若是做出這等事來,卻是傷風敗俗,眾所不容!


    達官顯貴們在楚王的威懾之下,不敢多言,但有道是法不責眾,百姓們都深知其理,於是,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開口冷嘲熱諷起來,先前聲音還低,漸漸地,便大了起來。


    “我呸!看上去一臉的冰清玉潔,背地裏卻做出這等不要臉的勾當,真是人不可貌相!”說話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鼠須漢子,他拈著鼠須又是鄙夷又是不屑地打量著若水。


    “就是,什麽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想立牌坊!連青樓女子都不如!”


    “無恥!簡直丟盡了我們女人的臉!”一名中年大嬸一臉憤憤地跺跺腳。


    “噓,你等不要腦袋了,小心楚王殿下發起怒來,摘了你們的腦袋。”一人小聲地提醒。


    “哼!她有臉做得,我們倒說不得了?這天下還有王法嗎?就算是楚王殿下,也不能不講王法啊!他如果真砍了我的腦袋,正好說明他們是一對兒……”


    後麵四個字還未說出,已經被旁人捂住了嘴巴。


    百姓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字字句句,無不是在辱罵若水傷風敗俗,不知廉恥。


    若水傲然而立,毫不動容,對眾人的謾罵諷刺猶如不聞。


    吳氏聽得心頭大暢,她低著頭,死死咬著嘴唇,唯恐嘴角壓抑不住的笑意落在旁人的眼裏。


    柳丞相隻臊得滿臉通紅,一張老臉都沒處放了。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當眾丟過人,出過醜,心中翻來覆去地隻念叨著四個字:教女無方,教女無方哪!


    他哆嗦著嘴唇,大步往前走去,心中恨極了這個毀了女兒清譽的野男人,隻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


    “好小子!你居然還有膽子上門來!”他怒喝了一聲,把女兒往旁邊一推,伸手就去抓那個躲在女兒身後說話的野男人。


    哪知一眼瞧去,隻見他容貌脫俗,卻麵如寒霜,一雙眼睛凜然生光,讓人不可逼視,雖然坐在輪椅之中,那種高高在上的尊貴氣勢仍是撲麵而來。


    柳丞相的怒意一下子僵在了臉上,滿眼的不可置信,他萬萬想不到,女兒帶迴家來的這個男人,居然是……楚王殿下!


    柳丞盯隻呆了一呆,就一撩袍角,準備下拜,口中說道:“老臣參見楚王殿下。”


    他雖是丞相之尊,楚王卻是皇帝的親子,地位要遠高於他,所以依禮他應該下跪磕頭。


    楚王伸手一抬,托住他的手臂,溫言道:“此處並非朝堂之上,丞相大人不需多禮。”態度溫和有禮,和先前對待那些官員們截然不同。


    柳丞相站直了身子,目光中驚疑不定,他看了看楚王,又看了看若水,滿腹疑團夾雜著怒氣,一時不知是該發作,還是該隱忍。


    如果眼前之人不是楚王,而是旁人,他早就勒令家人拿下,亂棍打死,可他偏偏是皇帝的兒子,身份尊貴,動他不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他滿臉通紅。


    吳氏站在柳丞相身後,見了楚王,心中微微一動,見柳丞相上前拜見,心道,果然是他,不愧是帝都第一美男子之稱,果然生得好相貌。


    蘭兒若是能配得此人,也真是不枉了。


    她見柳丞相站在當地,默不作聲,忙走上前去,對著楚王深深萬福,“老身吳氏,參見楚王殿下。”


    楚王連眼皮都沒抬,正眼也沒瞧她。


    吳氏卻絲毫不以為意,身為皇子自然身份高貴,態度傲慢理所當然,她一臉巴結的笑道:“相爺,楚王殿下可是咱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啊,您應該趕緊請楚王殿下入內堂奉茶款待才是。”


    殊不知柳丞相心中正升騰著萬丈怒火,巴不得對這楚王劈頭蓋臉地發作,哪裏還想得到招待於他?


    這時被吳氏提醒,他強壓了壓怒火,勉強道:“不知楚王殿下大駕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入內奉茶!奉他奶奶個茶,他氣唿唿地瞪了吳氏一眼,心道,老子沒用一頓棍子招唿這臭小子,已經是看在他皇帝老爹的麵子上了。


    他話中的怒意,楚王自是聽了出來,微微一笑:“本王此次前來,乃是專程向丞相大人道謝來的。”


    “哦?”柳丞相怔了一下,滿腹狐疑地看向楚王,問道:“不知本相做了何事?敢使楚王殿下親自登門致謝?”


    官員們一齊豎起了耳朵,偷眼相看,這楚王殿下對丞相大人的態度果然是大大不同啊。


    “本王要謝丞相大人的是……”楚王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清亮入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多謝丞相大人生了柳姑娘這樣一位好千金,讓本王受益匪淺,這等大事,豈能不謝!”


    他這番話說得含糊之極,眾人聽了,不約而同地都往那曖昧之處想去,心中想得歪了,臉上的表情也自是有異。


    柳丞相看在眼中,忍不住又是一陣怒火直衝胸臆。


    這楚王是什麽意思?


    他占了自家女兒的便宜,卻還嫌自己丟的醜不夠多?巴不得在眾人麵前炫耀出來?這哪裏是炫耀,分明是當麵打自己的臉!


    他隻氣得嘴唇都哆嗦了,顫聲道:“你、你……”硬生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凡是事關女子的清白名聲,就像是墨染白衣,易潑難洗。


    所以若水站在一旁,一直不說不動,靜觀其變。她知道此刻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不管自己說什麽,聽在眾人的耳中都是措辭狡辯,沒有半分益處,索性當自己是局外人,袖手旁觀。


    她冷眼看去,隻見楚王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好奇,不知他會用什麽法子,能把眾人潑給自己的髒水,全都洗得幹幹淨淨?


    這時聽了楚王的這番話,卻不由得眉尖輕顫,心中犯起疑來,莫不是他真想借著此事,讓自己迫於壓力,屈身相從……


    她臉上仍是麵無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卻暗暗握成了拳。


    “來人,將本王送給丞相大人的謝禮,呈上來。”楚王目光一掃,己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神色不動,泰然自若地吩咐道。


    十二隻黃金包角的紫檀大木箱,四人一抬,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柳丞相的麵前,一名禮官手執禮單,高聲念道:“合浦明珠十斛……”


    “沉香木鑲玉如意十柄……”


    “鴛鴦織金彩白梅瓶四對……”


    “……”


    禮官每念一樣,旁人臉上的肌肉就抽動一下,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盯在那十二隻大木箱上,眼中射出貪婪的光芒。


    這禮單上隨隨便便的一樣,足以價值千金,百姓們聽到後來,眼中的光芒更是炙熱無比,簡直恨不得往那些箱子上一撲,隨便抱上一樣迴家,就足夠這一輩子的花用了。


    所謂財帛動人心。


    先前一直垂著頭傾聽的達官貴人們也忍不住漸漸變了顏色,那禮官念到後來,每一樣禮品都是他們曾經聽說過,卻從不曾見過的稀世珍品,眼中不由冒出羨慕嫉妒的光芒。


    當禮官念到“沈方周工筆翎毛花鳥一幅,唐十淵仕女簪花圖一幅”的時候,就連一直鎮定如恆的柳丞相也大大地挑了下眉毛,目光火熱。


    世人皆知,沈方周和唐十淵都是前代有名的書畫家,沈方周精擅花鳥,唐十淵雅通仕女,偏生二人惜墨如金,名氣雖大,作品卻並不多,能留傳到現在的畫作更是寥寥無己。


    不知道有多少人出重金欲購得二人的一角筆墨而不可得,柳丞相愛好書畫,早就對二人的畫作心儀己久,卻知縱有萬金,也難覓得二人的真跡。


    他怎麽也料想不到,楚王竟然把自己覓之不得,心慕己久的東西雙手送到了自己麵前,他求之若渴,卻得來甚易,一時間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呆呆地愣在當地,腦海中一片空白,隻來來去去地盤桓著六個字:“沈方周,唐十淵”!


    後麵那禮官再念了些什麽,他卻全沒留意。


    可周圍的人卻聽得個個變了臉色,心中全都冒出一個念頭,這楚王送的究竟是謝禮,還是聘禮啊?


    這十二抬箱籠裏的物事,價值簡直不可估計!


    縱然那柳大小姐是天仙下凡,這十二抬禮物也足以讓仙子動了凡心!


    可恨,可惱,自家為什麽沒有生出這樣一個女兒,否則,這十二抬箱子裏的物事,豈不全是自己的……


    那禮官終於念完了,把手中的禮單一合,躬身上呈,雙手遞到柳丞相身前。


    柳丞相腦中兀自迷茫,順手接過打了開來,果然在禮單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方周”和“唐十淵”的名字。


    他凝定了一下心神,眼中迷茫之色變得清明無比,深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道:“老臣無德無能,不敢領受楚王殿下的如此厚禮,請楚王殿下收迴罷!”說完,將禮單雙手奉上。


    他心裏已經想得明白,這楚王殿下送給自己這樣一份無可估價的重禮,明顯是占了自家女兒的便宜,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替自己遮羞。


    隻不過,就算是把整個天下的金珠寶貝全都拿來,就能挽得迴女兒的清白名聲麽?他以為自己是貪財趨勢之人,為了這等區區身外之物,就會將女兒雙手奉上麽?這楚王殿下,可當真是把自己瞧得忒也小了!


    他柳承毅缺的是金錢,不缺的是骨氣!


    楚王的眼中閃過一抹讚歎,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暗道,這柳丞相果然不虧是心上人的父親,錚錚傲骨,光風霽月,胸懷坦蕩,兩袖清風。


    且看旁邊那些官員們一個個眼中冒出的貪婪之色,再和眼前高風亮骨的柳丞相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父皇的眼光不差,任用此人為相,果然是知人善任!


    “丞相大人不必過謙,區區一點兒薄禮,實在不足以表達本王心中感激之萬一,柳姑娘對本王的恩德,又豈是這一點點身外之物所能比擬的?縱然是集齊天下萬千珍寶,也及不上令愛對本王的再造之恩。”楚王緩緩說道,臉容平靜,聲音誠懇。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齊刷刷地轉頭,看向若水。


    隻見她神情坦然,目光清澈,煢煢而立,哪裏有半點偷情後心虛膽怯的模樣,不由得心中嘀咕起來。


    “老臣敢問楚王殿下,不知小女究竟做了何事,竟然得到殿下的如此推崇?”柳丞相一句話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


    人人都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此事說起來,本王先要請丞相大人原諒本王對柳姑娘的無禮冒犯之罪……”楚王話聲一頓,眸光一掃,隻見眾人臉上的表情又變得精采起來,微微冷笑。


    柳丞相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他緊緊盯著楚王的薄唇,生怕從他口中說出更加可怕的字眼來。


    楚王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話聲並不響亮,卻一字一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晰入耳。


    “丞相大人想必知道,本王自小體弱多病,二十年來飽受病痛折磨,這番苦楚實在是常人難以想象,五年前,本王離開帝都,遊遍天下,尋訪絕世名醫,卻隻治得這副殘軀越發的不中用,這一雙腿竟然……廢了。”他的話聲低了下去,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的雙腿,輕聲喟歎。


    他口齒清晰,聲音悅耳,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他所說的話所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聽他說到這裏,臉上露出淡淡的傷痛之色,被他的話語神情所感染,盡皆動容。


    每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下的輪椅,再移上去瞧著他那張出塵脫俗的容顏,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


    像他這樣一位翩翩出塵的佳公子,竟然殘了雙腿,任是誰瞧了,會不心中痛惜!


    縱然是有舉世無雙的容貌,世人難享的尊榮富貴,殘了雙腿,落在旁人的眼中,也隻不過是個廢物罷了。


    百姓們心中唏噓之餘,又暗自慶幸。


    自己雖然無財無勢,卻有這高高在上的楚王殿下所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健康!


    隻聽得楚王略帶哀慟的聲音繼續響了起來。


    “本王這雙腿廢了之後,終於覓得了一位當世名醫,隻可惜這位名醫為本王把脈之後,斷言道,本王已不過百日之命。本王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匆匆趕迴帝都,隻想在有生之年能見得父皇一麵。本王的身軀雖殘,但對父皇的孺慕之思,卻和常人一般無異,本王隻想在他老人家膝前略盡孝道,來報答父皇對本王多年來的養育愛護之心,本王更盼得能多活在這世上一日,便能多盡了一份孝心……”


    眾百姓聽到這裏,又是一陣唏噓感歎,連連點頭,對楚王的這番孝心很是讚歎。


    有一些心腸軟糯的大娘大嬸,聽他說自己時日無多,卻隻想在老父麵前盡孝,心中一酸,險些被他感動得落下淚來。


    若水眼角微斜,對著楚王輕輕一瞟。


    她聽到這裏,心中已經隱約猜到楚王的用意,唇角一抿,微微含笑。


    不得不說,這倒是一個極好的法子。


    隻不過讓她想不到的是,這位楚王殿下演起戲來,演技真是一等一的好。


    他聲情並茂,將這番父慈子孝的內心獨白念得絲絲入扣,這番話說得更是極為打動人心。


    若水眸光輕閃,不輕意的和楚王的視線輕輕一碰,兩人都迅速移了開去。但隻這麽短短的一交匯間,兩人己將對方的神情互收眼底。


    若水眼中閃著佩服,楚王眸中蘊著得意。


    “今晨卯時,本王突然發病,癱臥在床動彈不得,屈指一算,距離那名醫所說的百日之期所剩不過三日,心中正自哀傷,忽然想起,柳相府中的大小姐曾經施展妙手,令得太後娘娘在短短一日間鳳體痊愈,醫術大是了得,情急之下,便派護衛將柳大小姐請進了王府,為本王醫治。隻因時辰尚早,事發突然,來不及通告丞相大人,手下護衛請客的方式太過魯莽,實在是唐突了柳大小姐,此乃本王之過也,特此向丞相大人賠禮謝罪。”


    說完,楚王在輪椅上對著柳丞相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若水一怔,忍不住向他瞟了一眼,他這話頗出她意料之外,他竟然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讓她完全置身事外……


    她輕輕咬住下唇,心頭漾起了絲絲感動。


    不得不說,這楚王殿下果然心思慎密,己所不及。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先是點明了請自己進府的時辰,乃是今晨卯時,而非夜半時分,僅僅相差兩個時辰,但聽在眾人耳中,感覺卻完全不同。再來說出了請自己的方式,乃是不告而“請”,他乃是皇子之尊,縱然是做事出格,旁人也不敢多說半個不字。


    果然,眾人聽了之後,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心道:原來如此!


    這楚王雖然口中用了一個“請”字,但是大夥兒都聽得明白,哪裏這般不打招唿就請人治病的方式,定是楚王手下的護衛暗中潛入相府,將人擄了去罷!


    別人如此想,柳丞相自然也是一般的想法,他心頭有氣,對楚王這種做法很是不滿,就算你病情危急,想請我家水兒前去醫病,隻須派人上門說明此事,自己又豈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會不答允女兒給他治病不成!


    偏偏他卻用了這樣一種請客的方式,真真是豈有此理!


    果然都是帝皇之子,做事狂放大膽,和那有眼無珠的君老三都是一丘之酪,相差無己!


    他袖子一揮,臉拉得老長,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不敢。”


    楚王也不以為意,直起身來,微笑道:“本王現今能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裏,多虧柳姑娘的妙手迴春,她盡心竭力地為本王治療,辛苦了兩個多時辰,終於使得本王轉危為安。不但如此,令本王感到更加欣喜的是,經由柳姑娘的金針療法,本王的這兩條腿竟然有了知覺!”


    他的眼中閃亮,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意,周圍的人聽在耳中,無不代他感到歡喜。


    柳丞相也微微動容,忍不住問道:“此事當真?”他瞥了眼若水,滿腹的疑團,女兒是他生的,他養的,卻是何時有了這麽高明的醫術?先是醫好了太後,又是讓楚王化險為夷?他這個當爹的居然半點不知。


    “丞相大人不信麽?好,所謂眼見為實,本王、本王這就站起來,讓大夥兒瞧瞧,柳姑娘的醫術,竟然神奇到如此地步,讓本王這雙腿殘廢之人,居然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楚王目光對著周圍一掃,隻見大半數的人臉上都是半信半疑的表情,每個人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


    他咬了咬牙,展開雙臂在輪椅的扶手上一撐,身子微微發顫,像是想用力站起身來卻雙腿無力,身子直打擺,青影急忙搶上一步,伸手相扶。


    若水的唇角輕輕一抽,目光中笑意隱隱。


    這位楚王殿下真真是個妙人!


    若不是在馬車中自己猜出了他的偽裝,見了他這般的表演,隻怕也會信以為真罷。


    “不用,本王自己能行!”楚王深吸了一口氣,把青影伸過來的手一推,撐著輪椅兩邊的扶手,顫顫巍巍地從輪椅上慢慢起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大氣兒也不敢喘地瞧著他。


    隻見他全身發抖,兩條腿像麵條兒似的直打彎,青影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家王爺,像是隨時要伸手相扶,都被楚王嚴厲的目光阻止,隻見他的身軀搖擺,像是隨時會倒下一般,兩隻手用力地撐在扶手上,額頭上更是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好幾次都險些摔倒,讓所有人都為他捏了把冷汗,終於,他的雙腿停止了擺動,緩緩站直了身軀,長長吐出口氣,露出燦然的笑容。


    人群中登時發出一陣“嗡嗡”聲,齊齊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柳大小姐的醫術竟然如此神奇?


    連楚王殿下千辛萬苦尋到的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症,竟然被她治好了?


    這位楚王殿下,不會是在做戲給大家瞧罷?


    有人心中產生了疑問,忍不住小聲嘀咕出聲。


    立馬就被身邊的人反駁了一句:“放屁!楚王殿下乃是堂堂皇子,豈會做這等兒戲之事,出這等兒戲之言,他明明就是被柳大小姐醫好的,當真是想不到,柳大小姐的醫術,真是神乎其技啊!”說著讚歎不己。


    “是啊,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質疑楚王殿下說的話,你可知楚王殿下是何等的身份,那是金口,豈會輕易妄言?他說自己的病是柳大小姐治好的,就一定沒錯!”又一人斬釘截鐵地附和道。


    眾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對楚王之言堅信不疑的,也有一些半信半疑卻不敢說出口的。


    楚王身側那十餘名官員們,被楚王先聲奪人的氣勢所懾,心中惴惴不安,大氣兒也不敢出地偷眼相窺楚王的神色,後來聽得楚王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瞠目結舌,也忘了避諱,悄悄抬起頭來,看向楚王。


    這些官員們個個精靈似鬼,楚王這番說辭,聽在百姓們的耳中,就有如聖旨綸音一般,可在他們聽來,隻不過是給自己尋了一個極好的由頭,想遮過這樁醜事罷了,個個心知肚明,卻誰也不敢在臉上稍稍顯露出來。


    眾官員無不深知當官的秘訣,就是一定要管好自己這張嘴,有些不該說的話,永遠也不能說出口來。


    但有些錦上添花的話和事,卻不妨多說多做。


    這時見楚王身子搖晃,顯然力不可支,當下有心思機靈的官員立馬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恭順之極地附和道:“楚王殿下,您大病未愈,千萬不可勉強站立,萬一加重了病情,豈不是辜負了柳大小姐為您醫治的一番辛苦?”


    馬上又是一臉惶恐地縮迴手,撲通跪倒在地:“臣有罪,情急之下竟然冒犯了楚王殿下的貴體,請楚王殿下恕罪。”


    楚王微微一笑,扶著輪椅緩緩坐了下來,對那官員點了點頭:“你關心本王,何罪之有,起來罷!”


    那官員站起身來,看楚王瞧向自己的目光甚和,不由得一臉喜色。


    一眾同僚們無不眼露鄙夷之色,暗罵一聲:馬屁精!


    但眾人也無不佩服他心思靈活,這等討好楚王殿下的事竟然被他搶先出頭做了,自己卻又該如何討得楚王殿下的歡心?


    有人眼珠一轉,看到了在一旁發愣的柳丞相,立馬滿臉堆歡,對著柳丞相拱手道:“丞相大人,下官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府上居然出了這樣一位才貌雙全,德容俱佳的大家閨秀,還有得一手神醫莫極的岐黃之技,真是讓下官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丞相大人教女有方,下官拜服。”


    他這話一出口,十餘名官員們眼前登時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盞明燈。


    這招極妙!


    楚王殿下對柳丞相另眼相待,送上這般重禮,明顯是看在柳大小姐的麵子之上,說不準,這位丞相大人日後就是楚王殿下的泰山老丈人,自己巴結好了柳丞相,豈不就是討得了楚王殿下的歡心?


    於是眾人一哄而上,團團把柳丞相圍在中央,恭喜道賀之聲不絕於口,就像是眾人都是齊齊約好了,特意登門前來道賀一般。


    眾官員想明白的事,柳丞相又如何能不明白!他雖然對楚王的話也是半信半疑,但正所謂花花轎子抬人,有現成的梯子送到腳下,他要再不順梯下樓,豈不是傻瓜?


    更何況經由楚王當著眾人麵前的這一番解說和表演,自家女兒的清白名聲終於是保住了,心下不由得對楚王暗生感激之意。


    他也堆起一臉的笑容,春風滿麵的和同僚們寒喧對答,仿佛對眾人初始的來意毫不知情一般。


    眼見得一場潑天大的風波,被楚王輕描淡寫的化解於無形,若水長長出了一口氣,唇角微微翹起,不引人注目地瞥向楚王,心中佩服無比。


    他在相府門前的這一番表演,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箭三雕。


    這第一,他挽救了她的名聲,第二,他也為自己在百姓中間搏得了一個孝義的好名聲,這第三嘛,他韜光養晦了這麽久,想必就是為了這一天吧,他借著自己為他醫治的由頭,恢複行走的能力,想必這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計之中。


    這位楚王殿下的心機,當真是深沉難測,讓她自歎弗如。


    論聰明機靈,她並不在他之下,但要說到權智謀斷,她就遠遠不及。


    柳丞相和眾官員們招唿了一番,便分開眾人,上前幾步,對楚王躬身行禮,神態和善恭謹,與之前大不相同。


    “楚王殿下親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老臣鬥膽,請殿下入內奉茶,並想請殿下賞臉,在寒舍用膳。”


    楚王勾起唇角,微笑道:“丞相大人抬愛,本王豈會推辭,這張禮單,請丞相大人收下罷,如果丞相大人不收,想來是嫌本王的禮薄,待本王迴府,定當再重重地補上一份。”頓了一下,見柳丞相麵帶猶豫,繼續說道:“丞相大人把這些身外之物瞧得忒也重了,縱然是黃金萬兩,又豈能換迴本王的一雙腿,換迴本王健康無恙的身軀?令愛千金對本王的恩情,又豈是這點謝禮所能豈及!”


    柳丞相聽楚王之意甚誠,加上那禮物中確實有他極為喜愛的兩幅畫作,便不再推辭,笑道:“如此老臣就厚著臉皮收下,多謝楚王殿下了。”目光在女兒臉上悄悄一轉,隻見她秀目微垂,臉上隱帶笑意,心中忽地一動。


    他對著周圍的同僚們團團一揖,笑容滿麵:“諸位同僚,如不嫌棄,就請在舍下一起用膳罷。”


    眾官員們正巴不得有此良機,能和楚王多多親近,聽他一說,滿臉堆歡地連聲答應。


    柳丞相對看得發呆的王管家一使眼色,王管家如夢方醒,忙不迭地往府裏奔去,吩咐廚房,準備好酒好菜,款待貴客。


    門裏門外,登時一派和樂融融,眾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柳丞相伸手延請楚王入府,楚王也不推辭,身後的青影上前推著輪椅,準備入內。


    吳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見得柳若水即將身敗名裂,這楚王殿下不過說了區區幾句話,就力挽狂瀾,將眾人潑在那小賤人身上的汙水一下子洗得清清白白,她隻氣惱得差點咬碎了牙齒。


    她好容易盼到的好時機,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豈能甘心!


    吳氏心念電轉,眼睛微微眯起,隨後滿臉含笑地迎上前去,親熱地拉住若水的手,一副慈母的口吻:“水兒,你為楚王殿下醫治疾病,當真是辛苦了,快隨我進府好好歇息歇息,你這孩子,卻是從哪裏學來的這樣一身高明醫術,我這當母親的竟然絲毫不知,一會兒你可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半點兒也不許隱瞞。”言語中透著嗔怪,又顯得和若水極是親近。


    她說話的時候,有意提高了聲音,好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了她的話,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先前歡快的氣氛一下子蕩然無存,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古怪起來。


    一位養在深閨的大家千金居然懂得醫術,此事說出來本來就讓人難以置信,若不是楚王殿下言之鑿鑿,加上他身份高貴,無人敢予反駁,恐怕早就有人當眾質疑了。


    吳氏的話恰恰說中了眾人心中的疑團。


    哪有女兒有一手高明之極的醫術,而當母親的卻半點不知的道理!


    這分明是楚王殿下有意為柳大小姐遮掩醜事,才編出一個醫治的幌子,想要瞞天過海,保住柳大小姐的名聲!


    官員們如是想,百姓們也如是想。


    隻見官員們麵麵相覷,神色尷尬,一隻腳跨在相府的大門檻上,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若水眉梢一挑,目光涼涼地看向吳氏,緩緩說道:“二娘,您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哪。”


    她目光清亮如水,平靜無波,不知怎地,吳氏看在眼裏,竟覺得背上冒出一身涼汗,她抖了抖肩,把那股涼意甩掉,暗中冷笑一聲,看你還能神氣到幾時!她的目光對著眾百姓們掃了一圈,果然看到眾人臉上齊齊露出憤怒又鄙夷的表情,心中得意之極。


    柳丞相心中怒火上衝,迴頭狠狠瞪著吳氏,吳氏神情惶然,顫聲道:“妾、妾身失言,相、相爺勿怪。”


    原本言笑晏晏的場麵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吳氏的一句“無心”之言,就像是給一池平靜無波的湖水,投進了一塊千鈞巨石,眾百姓們經過短暫的愣神之後,一下子反應過來,一股被欺騙的憤怒,充塞著各人的胸臆,讓許多人覺得不吐不快,於是各種冷嘲熱諷,此起彼伏。


    “說的好聽,治病?誰知道是真是假,怕是這病……是在床上治的罷!”人群中有人嘀咕道,聲音壓得極低。


    “敢做卻不敢承認,還扯了一個彌天大謊,治病?老子就不相信一個黃毛丫頭有這等本事,還會治病?呸!”一個粗豪漢子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濃痰。


    “就是,我老漢活了六十多歲,還從來沒聽說過一個娘們會看病,這年頭要是女人也會瞧病,那母豬都會上樹了,嘿嘿,嘿嘿。”


    想不到,若水的這位繼母,倒是個厲害人物,自己倒是把她瞧得小了。


    楚王的眉尖不引人注意地一抖,扶在輪椅上的手微微一動,似乎想要出手,隨即馬上想到了什麽,眉宇間變得一片平和,對著若水瞄了一眼。


    隻見她昂首直立,臉容平靜,對諸人所說的話,仿佛全沒聽在耳中,不受半點影響。


    這丫頭,就如此相信自己麽?她居然……一點兒也不擔心!


    柳丞相聽著百姓們的冷言冷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雙手劇烈地哆嗦著,目中噴火,簡直恨不得一把掐死吳氏,可偏偏又發作不得。


    吳氏瑟縮了一下,臉上滿是內疚,心中卻暢快萬分,隻要能讓柳若水身敗名裂,她就覺得渾身的每個毛孔都往外散發著得意。


    相爺再怒再氣,也隻是一時的,待事情過後,自己使出水磨功夫,早晚會哄得他消氣敗火,到那時,這相府裏頭就再也沒有這個礙事的眼中釘、肉中刺,這賤丫頭所有的一切……全是屬於我的蘭兒的!


    眾百姓的冷嘲聲中,突然有一名身材高瘦之人,越眾而出,直奔相府大門而來。


    十幾名相府護院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眾百姓們,以防人們忽起暴動,見了此人,立馬神色一緊,上前攔住。


    那人卻是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身穿長衫,瞧模樣倒像是個文弱書生,他被護院攔在外圍,站定了腳步,兩隻眼睛直直地看向若水,忽然提高了聲音,叫道:“請問柳大小姐,您……是否是那位神醫仙子?”


    神醫仙子?


    百姓們一下子豎起了耳朵,近些時日,他們幾乎人人都聽說過神醫仙子的美名,傳言中,她醫術無雙,有起死迴生的本領,無論病人的病情有多嚴重,隻要神醫仙子一出手,立馬會藥到病除。


    但,這也隻是傳言,眾人當中沒人親眼見過,隻覺得傳言誇大其辭,甚不可信。


    若水微微側過臉龐,向那高瘦男子瞧去,瞧模樣依稀認得,點頭道:“你是……尤公子?”


    那高瘦男子正是尤慶。


    他聽得若水認出了自己,一臉瘦削的臉上滿是喜容,突然跪倒在地,對著若水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起頭來,大聲說道:“神醫仙子,不,柳姑娘,小人能夠苟活到今天,多虧了柳姑娘你的仁心仁術,你不但治好了小人的惡疾,更讓小人迷途知返,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對您的感激之情,永銘於心。小人知道您不喜歡別人向您跪拜,小人這就起身,請姑娘您勿怪。”


    說完站起身來,對著若水又是連連作揖。


    ------題外話------


    一更補昨天的,稍候還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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