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青鬆去沐王府服侍沐三養病,沐三日漸好轉,原先京中猜測這迴沐王府和信王府要失和的傳言漸漸平息。


    做皇帝的,日理萬機不是一句空話,大明國土空前遼闊,治下人口數以億計,休說多,隻消一省一件大事,到皇帝這裏要決策的便是數十件大事。


    昔日太祖高皇帝勵精圖治,事無巨細皆一言以決,至成祖則擢拔內閣參預機務,蓋因天子一人難以總攬政事。


    當今天子既不欲學高廟疲於奔命,也不欲學世廟、神廟,數十年不上朝,致使國家頹靡。


    天子重啟考成法,詳細劃分權責,頒行“終身責任追究製”,朝政為之一肅。又修改科舉製度,選拔具有行政才能的主官,將文學與政事分離。


    內有閣臣輔政,外有能吏施政,饒是如此,天子仍要為祭祀、戰爭、賑災、刑決等事耗費大量精力。


    十日一休沐,官員能得休息,天子還要趁這一日教導太子,並履行身為宗室大家長的責任。


    這日天子召信王世子入宮,乃對太子道:“將來我大行之後,你便是天下最大的家長,宗室之事,你心中須得有個章程。”


    太子色變:“父皇千秋正盛,休要出此不祥之語!”


    皇帝笑道:“我也是五六十歲的人啦,自古以來,哪有千秋萬歲的皇帝?青哥兒,到時候,你要把擔子擔起來。”


    太子為東宮,東方以木主生發,色青,故慈烺太子小名青哥。


    說話間信王世子已在乾清宮外求見,皇帝見太子隱隱有難過之色,不禁笑著拍拍太子肩膀道:“別難過,人事有代謝,你該習慣。”


    太子一向端嚴,唯獨在皇帝跟前還能暗暗流露幾分委屈,皇帝看見,隻覺他還跟小時候差不多,不禁又好笑又熨帖。


    這裏父慈子孝,信王世子進來,皇帝就換過一副臉色:“坐罷。”


    天啟皇帝與信王兄弟情深,待信王諸子一向不錯,信王世子罕見伯父冷臉,念及皇帝當年懲治宗室的威名,不禁滲出一頭冷汗。


    乾清宮中,天子、太子共信王世子一番密語,外人無從得知。


    信王世子出宮時,神色惶然。一迴府,信王世子妃迎上來還未問好,世子劈頭便道:“我有事與你說,不相幹的人都下去!”


    世子妃見他神色不似往日,心頭一凜,忙叫跟著的人都出去,親手擰一塊帕子雙手奉給世子,柔聲道:“殿下要與妾說什麽?”


    “你做下的好事!”信王世子怒喝。


    世子妃一愣,眼圈兒登時緋紅,委屈道:“殿下為何一迴來便急赤白臉地與妾過不去?朝廷要殺人還得依律法,叫那死了的做個明白鬼,殿下一句話不與我說便這般,妾滿心糊塗。”


    世子嘿然道:“你做的什麽好事,自己竟不清楚?”


    世子妃憤然道:“妾乃朝廷冊封的世子妃,與殿下夫妻敵體,殿下休要當妾是側室姬妾,隨意辱罵。”


    世子朱慈炯乃信王與周王妃第三子,論理,世子這個位置輪不到他,他若得皇帝喜愛,尚能得封郡王,若不得喜愛,爵位隻怕還要低一級。


    偏生信王長子朱慈烺一生下來就過繼給皇帝做太子,次子朱慈煊未及滿月即夭折,因此朱慈炯一出生,人人都曉得這便是信王世子,未來信王。


    果然,朱慈炯長到七八歲上,信王請封世子,悉心教導,到如今也有二十來年,從未疑心過自個兒不會是未來的信王府主人。


    直到今日,皇帝、太子二人與他一番長談,他才發覺事情已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


    前所未有的惶恐令信王世子方寸大亂,他不禁一改往日溫文,嗬斥起結發妻子,“天家骨肉,豈容你離間?幸而這迴未曾出大事,若是當真亂起來,你當你能逃得過誰的眼睛?”


    世子妃臉色大變:“殿下!殿下如何曉得……”


    那件事她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殿下又是從哪裏曉得,來嗬斥她?


    世子見世子妃全無悔改之意,隻顧思索哪裏出了紕漏,不禁跌足道:“蠢貨,蠢貨!”


    世子妃嚷道:“妾錯在何處,還請殿下明示!”


    信王世子冷冷盯著妻子,見她仍舊是往日裏那個端莊美麗的世子妃,全不見猙獰之色,偏能一手做下那樣的事情,叫人如何不心驚?


    “今日皇伯父召我去,告知我,你乳母之女嫁到京郊魯家村。”


    乳母二字從世子口中說出,世子妃不禁麵若死灰,顫抖著嘴唇道:“殿下,妾全是為你,為和堂……”


    世子妃許氏乳母之女嫁到京郊魯家村,那魯家村有一閑漢名叫羅二虎。恰好,那成日慫恿李青鬆到處做事的幫閑裏頭,有一人名叫羅六虎,與羅二虎正是堂兄弟兩個。


    世子妃囁嚅道:“妾從未想過要殺傷人命,不過看那李青鬆囂張,給他一點子教訓,沒成想……”


    世子妃叫人使個巧計教訓李青鬆,隻想叫他撞在沐三這塊鐵板上,撞得頭破血流,也好消停些。不曾想李青鬆是撞得頭破血流,可沐三也差點兒死掉。


    雲南沐王府的三公子與信王府二殿下的小舅子,兩個年輕人打架原不算大事,府裏連為李青鬆出頭都沒由頭,偏偏沐三運道那樣差,若是真個鬧出人命來,朝廷豈能不追查?


    這些日子世子妃日夜擔憂,唯恐事情出紕漏,查到她這裏來。該來的總會來,今日世子終於說破,世子妃心想:是禍躲不過。


    世子指著她道:“我素日裏看你聰敏,不想竟做下這等糊塗事!那李青鬆不過個半大小子,何曾招你來?你要害他做什麽?”


    世子妃低頭不語,李青鬆何曾招惹過她?不過她看著李青鬆不順眼,想自家兄弟素日裏也不曾那等揚眉吐氣過,若真叫他風光下去,她的兄弟,豈不叫李青鬆比進塵埃裏頭去?


    她為啥看李青鬆不順眼?  為的還不是那不知道那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二嫂!原本,大嫂子是太子妃,又早早出繼,等閑管不到她頭上,幾位郡王一成婚便分府出去,妯娌與她日常往來,卻不住在一起,不起摩擦,這府裏除


    去王妃便數她最大。


    伺候婆母乃是天經地義,世子妃並無怨言。她將來是這王府女主人,王妃早將一些事情交由她處理,自己隻管幾樣清閑事務,世子妃日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卻也快活——越忙,才越顯得她要緊。


    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宋好年夫婦突然迴京,非但世子頭上壓個二哥,世子妃頭上也壓個二嫂。


    這二嫂鄉下出身,相貌隻能算尋常,也沒甚出挑處,偏她得人意得不行,周王妃原先還挺不滿意,誰知處久了,待李氏一日比一日親切。


    就是李氏所出的如真,周王妃也愛得眼珠子一般,成日抱在懷裏不放。當日世子妃的長子和堂出生,周王妃也自喜愛,卻不像待如真這般,天天心頭口頭一時不忘。


    世子妃幾迴催促和堂、和墨去周王妃那裏邀寵,但兩個孩子一來要上學,二來年紀已大,再不能似如真那般喜怒隨心,便是發脾氣仍東西都叫人覺得可樂。


    世子妃看李氏,自然諸多不滿:百合雖不管事,世子妃卻不能克扣她一點兒吃穿用度,她的份例幾乎與周王妃比肩。


    世子妃成日家勞心勞力,又要照料王府從上到下大小事宜,又要與京中各種官夫人往來,世交之家的婚喪嫁娶等事不能少,田莊上的收成要她算……


    世子妃隻覺得自個兒一天老似一天,偏李百合任事不管,笑嗬嗬地隻管帶著她兒子與周王妃一處高樂。她年紀與世子妃相仿,又是在鄉下那等苦處長大,如今瞧上去竟比世子妃還年輕些。


    世子妃每天瞧著她快活紅潤的臉,心裏酸的好似打翻醋壇子,她那兄弟又在外頭張揚得不行,世子妃不由地想給李青鬆一個教訓,好叫李氏也灰頭土臉幾日。


    世子不曉得妻子心事,隻怪她心思惡毒,世子妃如何肯認,哭道:“我做下這等有違良心之事,日日夜夜不得安歇,何嚐是為了我自己?殿下若不信,隻管將我的心剖出來看!”


    她一時情急,連自稱妾都忘了,一口一個我,倒讓世子想起兩人才新婚那時候。


    當日世子妃也是活潑少女,成日快活得眼睛裏沒有一點兒陰翳。如今忽忽十來年過去,信王府沉重的事務壓得她再也無法像當年那般笑出來。


    世子忽然歎口氣:“二哥二嫂皆是仁厚之人,你何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世子妃捂臉哭道:“殿下當我願意做那等小人?殿下心地光明,不肯以壞心揣度別人,又豈止別人若是存了壞心,咱們該當如何?那頭若果真仁厚,又成日家在父王母妃跟前賣什麽乖?”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宋好年一家三口一迴來,世子、世子妃連帶兩個兒子皆倒退一射之地,世子妃心中豈能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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