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有兩樣東西沾不得,一樣好色,一樣好賭,但凡惹上這兩樣,就是有潑天的富貴,也難免家業凋零、妻離子散,最後落個淒涼無依、孤獨終老的下場。


    偏這樣的人最沒有人肯同情,就是看他餓死凍死,別人非但不落淚,還要指著他教育自家娃娃說:“瞧見沒有,千萬不能學他!”


    這兩樣東西又是跗骨之毒,沾上就難擺脫。當日宋好節落到陳彬手裏,叫陳彬引逗著見識縣裏的賭場、青樓,一樣一樣軟刀子使下來,宋好節早就骨酥筋軟,從內到外爛軟如泥。


    後頭下大獄、在河堤上做苦工,也沒能讓宋好節忘掉青樓和賭坊的好,有時想起,齊癢從骨子裏泛上來,癢得他恨不能抓心撓肝,立時去賭去嫖。


    從河工上迴家來後,宋好節很是老實了一段時間,以來城裏是陳彬的地盤,他不敢裝上門去,二來宋好年在鎮上,他也不敢再落到宋好年手上。


    在家挺屍沒多久,終究忍不住,先是抹黑出門和鎮上一幫混混吃酒賭錢,白日裏迴來睡覺,或從牛氏那裏要錢,或偷拿牛氏的細軟出去抵賭資,又跟混混們一道偷雞、吃白食、強行與店家打酒來吃……


    一段時日下來,終究不如城裏盡興,膽子又被這群混混養大,一幫人便吆喝著往縣城去。說也奇怪,陳彬自把宋好節往河工上一扔,就當世上再沒這個人,便是他役滿迴家,陳彬也懶怠尋他晦氣。


    陳彬不過問,宋好節便不再怕,一幫人或湊錢賭博,或成日在窯子裏消磨,或尋僻靜處搶他人錢財,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到宋家分家時,宋好節分到幾十畝地,一氣賣給柳府,換得大筆銀子。宋好節心道:有這些銀子,娶黃小姐盡夠了。


    身邊那些個混混曉得他新得一注錢財,慫恿他道:“前兒咱們眼見能迴本,偏本錢不夠,盡數輸給莊家。不如今日再去賭上兩場,若能翻上兩番,從今往後你吃喝不愁。”  宋好節怦然心動,想起城裏姐兒妖嬈,賭場痛快,不見得比黃小姐差多少……遂唿朋引伴地去城裏,撒漫使出銀子去,叫漂亮懂事的姐兒來唱曲兒,又有陪酒的、助興的、幫閑的,好生過了幾日大爺癮


    ,竟比當日陳彬帶著還痛快。


    誰知這勾欄裏頭最是花錢如流水,他沒有富商的家底,卻要學富商的排場,不過幾日就把賣地銀子花得隻剩個零頭,拿手摸摸衣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宋好節曉得坐吃山空最不可取,少了錢就得去賺,他賺錢的法子隻一個:賭錢。


    帶上剩下的本錢去賭坊,頭兩把下去還真贏了些,興致上來下注越發大,有贏有輸,賭興越來越濃,到最後直接殺紅眼,旁人勸他都聽不進去。  賭徒往往如此,不賭到被趕出來,絕不下賭桌。宋好節是縣城各家賭坊常客,那些人都認得他,時不時能搜羅些錢來,偏看不清賭坊的手段,自個兒手段也沒啥長進,迴迴輸得精光,倒是沒欠賬——


    不是他能克製也不是賭坊好心,實在是賭坊清楚他的家底,欠錢也難還。


    這兩日宋好節又得一注外財的消息,賭坊裏早就傳遍,莊家使出手段很快就把他榨幹,叫人把他“請”出門外。


    宋好節站在賭坊門口就冷風一吹,才想起自個兒山一樣的錢一點兒不剩,連聲響還沒聽著就沒了,登時垂頭喪氣。


    偏在此時一夥兒混混走來,嘻嘻哈哈笑道:“發財發財!”


    宋好節便與他們混在一處吃些糟酒爛肉,心道:到底還是家去娶親的好,等娶到黃小姐,便有花不完的金山銀山,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了的綾羅綢緞……


    迴鎮上去黃家門外打混,偏這幾日黃小姐同小秀才打得火熱,小秀才先前叫宋好年打得半死,至今還躺在床上養病,黃小姐隔幾日便要前去探望。


    鎮上人當麵不說,背後都說,黃小姐眼看就要是新秀才娘子哩。


    宋好節事事不順,氣上來尋思都是宋秀秀的錯,她要能把男人抓緊些,黃小姐哪會同柳如龍混到一起去?  他怒氣衝衝迴家去尋宋秀秀的不是,還沒進門先瞧見破破爛爛的籬笆門,房子裏往外冒濃煙,進去一看,他娘跟那賠錢貨兩個一起便溺沒法收拾,宋秀秀還蹲身在屋裏燒火做飯,幾件大件的家具四處


    找不見……


    宋好節氣不打一處來,揪著宋秀秀的頭發就把她拖到狹窄的院子裏,嘴裏罵道:“小娼·婦,你把我的家當給哪個相好了?”  宋秀秀今日好容易弄來點便宜的陳小米,正趴在地下吹火煮粥吃,忽然叫宋好節一把揪住頭發,整個人向後仰去,一陣拳打腳踢下來,宋秀秀隻能蜷住身子護住要害,等宋好節乏了放開她,她依舊蜷


    著身子顫抖,半日不敢展開。


    宋好節過去踢一腳:“飯哩?”


    宋秀秀這才緩緩爬起,小聲說:“飯還在做,家裏沒錢了,我拿家什換的米。”


    宋好節毫不在乎,反正他哪一日沒飯吃,隻管去找狐朋狗友混飯就行,再不濟還能尋些沒勢力的飯店白吃白喝,管家裏這幾個女人的生死幹啥?


    宋好節往地上吐口唾沫,去牛氏屋裏問她:“娘,你還有錢沒有?”


    可憐牛氏一輩子把宋好節當個心頭寶,如今病餓成這樣,最寶愛的小兒子竟一絲心疼沒有,隻管催命似的催錢。


    牛氏在枕上艱難搖頭,花白頭發如幹枯草莖簌簌抖動。宋好節聞見一陣臭氣,道一聲“晦氣”,又迴身出來叫宋秀秀道:“給娘和你那賠錢貨收拾一下,比豬圈還臭!”  宋秀秀才曉得牛氏失禁,圓圓也拉在褲襠裏,趕緊手忙腳亂地去尋替換被褥衣裳,圓圓還好,牛氏是個大人,再輕也有百十來斤,宋秀秀身子虛,哪裏挪得動她,求宋好節幫忙,宋好節已躺在他屋裏


    翹起腿等飯吃,根本叫不動。


    宋秀秀好容易收拾完屋裏,一看小米粥差點兒煮糊,紅著眼圈道:“三哥,你平日裏不著家我不說啥,如今過得艱難,好歹顧著娘……”


    話還沒說完,宋好節起身道:“再囉嗦,我立時摔死你那賠錢貨!成日哭哭哭,號喪啊!”


    宋好節欺負宋秀秀慣了,卻忘了他妹子原先也是個潑辣貨,宋秀秀一憋屈好幾個月,活得不像自個兒,一日比一日倒黴。


    她原當這是自己報應,可報應再長也得有個頭不是?要報應,也該應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的圓圓又做過啥壞事?  先前給宋好節出主意分家,宋秀秀想著往後日子能好過些,哪知道宋好節這個髒心爛肺的東西,竟一點人心都不長,連親娘都不管,更不把妹子個外甥女當人,一口一個賠錢貨,多少迴不是要賣圓圓


    就是要摔死她。


    宋秀秀別個還可忍得,唯獨圓圓是她命根子心尖子,咬牙道:“三哥,你再說一遍試試?”


    宋好節說:“你閨女往後別跟你一樣,都做娼·婦。好不好時,打一頓提腳賣了,與我做酒錢。”  宋秀秀扭頭去廚房,宋好節心道:還是得拿那賠錢貨嚇唬她。不料下一瞬臉色慘變,之間宋秀秀提著把菜刀從廚房走出來,咬牙切齒地道:“你敢碰我圓圓一下,我不如現時先殺了你再自殺,強如將來


    受那樣苦楚!”


    宋好節叫酒色掏空身子,隻見宋秀秀把菜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劈頭蓋臉朝自己砍來,好幾迴差點躲不過,不由腿肚子打轉,身子一軟倒地。


    宋秀秀也累得夠嗆,覺著自己還沒砍著人,咋宋好節就倒下了哩?往前一看,這貨竟給嚇倒,差點又滋出尿水子來。


    宋秀秀把刀刃比在宋好節脖子上,一字一字地說:“你敢動我圓圓,我就跟你拚命,別當你是我三哥我就不敢動你!”


    宋好節連連求饒:“我、我就是那麽一說,圓圓可是我親外甥女,我豈有不疼她的?”


    他賭咒發誓說自個兒一定悔改,再不做糊塗事,不然叫狗頭鍘鍘去腦袋。


    宋秀秀惡狠狠道:“不等狗頭鍘,我這柄菜刀先不饒你!”


    她往日潑婦模樣迴來一兩分,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放開宋好節,先叫他把家裏的錢財都歸整出來,放到牛氏箱子裏鎖著,鑰匙掛在宋秀秀腰間。


    宋好節滿嘴抱怨,宋秀秀一揮刀,他連忙閉嘴,心裏叫苦不迭:這娼·婦猛然變這樣兇惡,我竟治不住她……  宋好節在家裏裝一整天賢惠,第二日到底偷空跑出來,一想到宋秀秀當家,也不敢迴家,隻同狐朋狗友們混在一處,又成日去黃家門外晃蕩,指望哪天黃小姐突然瞧上眼,招他做個上門女婿,他這輩


    子就發達哩。


    宋秀秀好容易從宋好節那裏搜羅出不到一百個銅錢,就是她全部家當,一點兒也不敢多花,依舊每日上山下河尋摸吃的。  家裏沒男人,女人日子過得艱難,可看看宋好節那人憎狗嫌的樣,娘兒幾個竟比他在家時過得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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