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寸步不離地看著迎春,生怕一個不注意,她又去尋短見。


    不過迎春的精氣神仿佛都在把自己吊在柳忠家門上那半刻中消失不見,她直挺挺躺在床上默默流淚,連眼睛也不肯睜開。


    百合一大早就聽說妹子掛在柳家門上,她還啥緣故都不曉得,嚇得魂飛魄散,這時候還覺得心在腔子裏砰砰亂跳。


    宋好年把百合叫出去,在門口小說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我原想瞞著你把事情辦了,沒想到那柳耀文是個壞種,把迎春逼到這地步。”


    人一上吊,還有啥事瞞得住?


    百合柳眉倒豎,恨不得立即把柳耀文打個臭死,但她好歹知道輕重,這時候要緊的是先挽迴迎春,要收拾柳耀文,且等往後。


    百合進到屋裏,也不管迎春能不能聽進去,坐在床邊道:“這世道對女人不大公平,管你本心是好是壞,但凡有一點兒不認命,行動就有人說你不規矩,要是你自個兒規矩,定然不會招惹來禍事。”


    “可是啊,你要真個老老實實,就啥事也沒有了?”百合繼承了李大妞的身體,也繼承了她全部的記憶、感情和命運,“我當初夠老實罷,三妞夠老實罷,你看我們得著啥好處了?”


    被親娘提腳賣掉,被郭水成打上門來差點搶走,若是一不小心嫁錯認,丈夫朝打暮罵,婆婆往死裏磋磨,這就是老實人的命運。


    鄉下多的是潑悍婦人,因為不潑悍就活不下去,這地方不講究溫良恭儉讓,真正的大家子小姐隻會被村婦們聯手排擠、打壓。


    “你有心上進、肯為自個兒打算是好事,誰要敢說你這是壞心,我啐到他臉上去!”百合拿手巾給迎春擦擦臉,“你唯獨做錯一件事,就是錯信柳耀文。”


    “可你想想,是你錯的多還是他錯的多,你還能強按著他要你的身子不成?他犯了那樣大錯還能好好兒或者,憑啥你就得去死?”  百合心裏清楚,如今民間風氣可比幾十年前好得多,從前遇到這等事情,立時就把女孩子在祠堂裏縊死也是有的。別看白水河那樣碧綠溫柔,幾十年前白水河裏因為“不守婦道”被扔進去淹死的冤魂有


    很多。  即便如此,世道對女人還是格外苛刻。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畢竟在她穿越前,有女孩子被陌生男人跟蹤、騷擾最後殺死,還有人厚著臉皮說,定然是這個女孩子不檢點,她要是不打扮得那麽好看,


    穿得那麽花枝招展,不那麽高傲地拒絕那個男人,哪裏會死?


    百合心說:有哪個正常人求愛時會帶著刀?啥時候明確的拒絕都成了一種罪過?


    因為這些事看得多,她對女孩子便格外寬容些,譬如先前迎春一心上進,不大肯照顧李篾匠,她也十分理解:一家子都吃著迎春的血肉,還要求她對家人充滿愛意,倒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些。


    她隻是可惜,迎春這樣聰明的女孩子從來沒有得到正確的教導,她從朱氏那裏學來的不過是些糟糕的生存手段,朱氏沒能靠那些手段生活得更好些,迎春也一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好日子。


    百合加重語氣:“你死了,他柳耀文把你忘在腦後,往後娶妻生子,風風光光,除了我們姊妹,哪個還記得你?逢年過節誰肯給你上香燒寒衣?憑啥他就能過得那樣好,就你最慘?”


    迎春這才緩緩睜開眼,啞著聲音說:“我也恨他,可我拿他沒法子,除了死我還能咋證明清白?我不死,就要帶累你和三妞的名聲。”


    她尋短見一方麵是為著自己心如死灰,另外一方麵就是不想帶累姊妹們的名聲。


    她一句話說出來,喉嚨生疼,聽見自己聲音破碎嘶啞得像是曬了七八個月的朽木腐柴,頓時心裏一酸,又落下淚來。


    百合不在意地道:“你道我在鎮上名聲多好哩?”  她細細同迎春分說,鎮上人分兩種,一種覺得她李百合會做生意,精明能幹,肯同她交好;另外一種人看她十分不順眼,嫌她拋頭露麵,不肯像是尋常村婦一樣灰頭土臉地在家做活、帶孩子,但凡她


    裙子上多繡一片葉子,都是她“不守婦道”的證據。


    “這麽些個人說我壞話,我是不是也要去死?”百合問迎春。


    迎春連忙搖頭,大姐不過是叫人說潑悍些,不像她,真個做下沒法迴轉的事情。這世上要是有後悔藥,她願意拿一切去換,隻要迴到事情發生前,避開柳耀文。


    百合說:“你忘了,我才開始做生意那會子,小秀才帶頭汙蔑我的名聲,那時候我的名聲還不如你哩。你再看如今,有幾個人還記得那些個事情?肯跟我來往的人,是看我的好,還是看我的不好?”


    她拿自個兒打比方,對迎春來說更好接受些,迎春漸漸被百合說動,露出幾分掙紮的神色。


    百合趁熱打鐵:“你好好將養上一兩個月,到時候這事情早過去了,沒幾個人會留神。你好起來,我教你算賬,往後在店裏幫我做活。你在家時就聰明,算起賬來不會比三妞差。”


    大姐已經一徑想到了老遠的將來,迎春眼眶發熱,咬著嘴唇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要是早些該多好,她要是早些聽大姐勸,何苦經過這一遭……


    百合察言觀色,覺得迎春死誌不那麽強烈了,才出去給自己倒杯水:“說得我口幹,你可要聽進去,別叫我白說這些話。”


    倒兩盞蜂蜜水,自己喝一盞,給迎春喂一盞,迎春肯喝水就有活下去的想頭,望著百合說:“姐,往後我都聽你的。”


    百合按住她:“那你先好好養著,話也別多說,免得累壞嗓子,等養好再做別的打算。”


    人言可畏,迎春將來要麵對的情形不會像她說的那樣輕鬆,她不能對迎春說大實話,隻好把事情往好裏說,叫她多出些求生的念頭。


    往後要麵對的情形,她須得好好規劃一番。


    百合看著迎春睡過去,替她蓋好薄被子,從屋裏出來,就見宋好年在門口站著。左右是在自個兒家裏沒外人,百合上前一步抱住宋好年,把頭埋在他懷裏不說話。


    宋好年慢慢拍著百合的背,輕聲說:“沒事,人還在就好,總會好起來。”


    百合半晌才抬頭悶悶地道:“當初小秀才傳我壞話,你但凡有一分不信我,就是同外人一起逼死我。”


    她相信好死不如賴活著,當然不會尋死,但境遇一定會非常艱難。


    宋好年抱住百合說:“你是我媳婦,我不信你還信哪個?”


    他記得清楚,當初她一個弱兮兮的小媳婦,瘦得不得了,他一個指頭都能把她推倒,就這樣的人,把小秀才打得往後見著她就害怕,真是叫人想起來就爽快!


    “娶到你是我幾輩子積德,我再有半分不滿意,天都不容我。”他說。


    百合揉揉臉,“晌午吃雞蛋麵罷,麵軟和些,不拉嗓子。你替我揉麵,我挑兩個番茄去。”


    宋好年說:“外頭日頭大,我去,你先打雞蛋。”


    他們家如今養了少說二三十隻母雞,個個肥壯精神,每天早上手伸到雞窩裏一個個摸出來,最少也有二十個雞蛋。


    都是走地雞下的新鮮雞蛋,個頭大又新鮮,一部分自家吃,吃不完的就拿出去賣,多少是個收入。


    百合從穀糠簍裏揀四五個雞蛋出來,頭一個就磕出雙黃,倒是個好兆頭。


    她把雞蛋用筷子順著一個方向攪勻,蛋液裏頭加一點點鹽,一點點溫水,鍋裏多放油,燒熱後倒蛋液下去,之間蛋液就跟充氣一樣凝固膨脹起來。


    用筷子把雞蛋滑成碎塊,翻炒幾下就鏟出來,鍋底還剩一點油,先熗幾瓣蒜、兩片薑,再把宋好年才捧進來的番茄切碎放進去炒。


    番茄裏頭放鹽後很快出沙,顏色變深,這時候加上水,煮開後把才炒好的雞蛋也放進去,加一點秋油一點花椒粉,就是一鍋好湯頭。


    宋好年擀麵時多加了些水,做出來的麵條格外軟乎些,但又不會耙到一夾就斷的程度。把麵煮熟,撈出來在溫水裏過一下,再往上麵澆一勺番茄雞蛋湯,看顏色就十分喜人。


    百合吃麵時好佐些臘八蒜、泡菜一類脆嫩的東西,有時還會用把才摘下來的辣椒切成絲,用鹽醃一刻鍾,又脆又辣。


    迎春如今可吃不得那些個,百合連鹽都沒多放,清清淡淡又香氣撲鼻的一碗麵端給她,迎春半靠在床上吃掉半碗麵。


    這麵的味道主要在湯頭,西紅柿湯本就鮮美,金黃的雞蛋漂在裏頭,又好看又好吃。迎春固然沒心思吃飯,還是叫西紅柿湯打開胃口,多吃了幾筷子。


    直到實在吃不下去,迎春才拿眼睛為難地看百合,唯恐她大姐又不高興。百合看看碗底還剩小半碗麵,笑道:“今兒且饒過你,往後多吃些,添飯可以,不許剩飯。”才叫她重新躺下。  宋好年和百合小夫妻兩個到底還是撈幾粒臘八蒜就麵吃,兩個人吃得滿頭汗,吃完後又打水洗臉,才覺得涼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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