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看來的全是府上管事,看架勢就曉得自個兒沒贏麵。


    她不是笨人,明曉得沒希望的事情還要做,不過是指望這些個管事能有一二分聽進去她說的話,叫人曉得不是她李迎春不曉得廉恥,實是那柳耀文是個騙子!


    柳忠叫人把迎春拉出來站在台階下,管事們在台階上都站著,柳忠還要叫人搬凳子倒茶,升大娘道:“這又不是啥光彩的事情,快些弄完快些散了。”


    眾人都點頭同意,柳忠這才道:“偏勞各位跑這一趟,實在是我這逆子不爭氣,迴頭我給大夥兒道惱。”


    說完,柳忠衝著迎春道:“你口口聲聲要個交代,你倒是說說看,你要個啥子交代?”  迎春這會子心思澄明,隻覺自個兒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她眼睛裏像燃著兩團火,一個一個把這些個人看過去,隻升大娘眼裏還有一絲兒憐惜,別的人都十分不耐煩——為個不起眼的丫頭把他們叫來


    ,他們都嫌多事。


    丫頭命賤,就算是以仁慈德善著稱的柳府上,丫頭也比砂礫貴不了多少,又怎比得過管家的兒子?


    迎春淒慘一笑,指天發誓說:“我李迎春說的,句句是真,但凡有一句作假,管叫我天打五雷轟!”


    而後她對眾人細細說起她同柳耀文的事情:她在小少爺身邊伺候,能得著的賞錢不少,越發心大起來。


    她如今年紀也不小,連妹子都嫁了人,自個兒也得預備起來。外頭那些個農夫她有些看不上,便想在府上尋個歸宿。


    她也不傻,不敢衝著主人家去,尋個管事、管家的兒子總成,她又有幾分好顏色,隻要嫁過去,一樣還能在這府上當差,又體麵又實惠。


    柳耀文這個人就是見著對他沒意思的丫鬟也要猴上去調戲一番,更何況迎春有這個意思,兩個人不過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就以為彼此有意。


    柳耀文早就想把迎春上手,偏一直不得機會,人說偷得著不如偷不著,他不能得手,對迎春就越發上心,甜言蜜語不要錢地往外說,一時發誓要娶她,一時又說定叫她風光大嫁。


    迎春再精明也還是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小姑娘,真個叫柳耀文迷了眼,稀裏糊塗就把身子交出去。


    柳耀文自打得了她,熱絡不過半個月就想撂開手,她原是指著這個嫁人,怎能放他離開,因此糾纏好些日子。


    那日刻意打扮得花紅柳綠去見柳耀文,果然柳耀文被她勾住,兩個人晴天白日就在假山洞子裏頭行事。她原想哄著柳耀文娶她,不料竟叫人看見,柳耀文也翻臉跑掉,她自個兒落得啥都沒剩下。


    迎春道:“我如今也不求嫁進你家門,隻求一個公道,柳耀文,你當著大夥兒的麵說清楚,你究竟是不是說過要娶我?你要是沒說過娶我的話,我是吃豬油蒙了心跟你攪在一處?”


    柳耀文咬咬牙,大聲道:“是你勾的我!我啥時候說過要娶你?別是你自個兒發昏想出來的罷。”


    迎春臉色一變,指著柳耀文罵道:“我早曉得你髒心爛肺,今兒才算知道你原來豬狗不如!”


    說著從袖子裏抖出一把亮鋥鋥的剪子,高聲說:“柳耀文先說要娶我,我才肯跟他在一處。要是我有半句虛言,喉嚨裏長爛瘡,變成鬼也不得安生!”


    說著舉起剪子,對著自己的喉嚨就要紮下去!


    柳忠在她拿出剪子那一刻就忙給跟前的家丁使眼色,家丁趁迎春不注意繞到她後頭,一下子把人撲倒,把剪子奪過來。


    兩個人扭打之極,迎春手心劃破,滴滴答答地往外滴血,升大娘連忙叫個丫頭給迎春把手包上。


    眾管事互相看看,都有心偏向柳耀文,但這丫頭又太烈性,一個處置不好鬧出人命來,他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事情原本就是你情我願,隻不過一個真心一個假意,真心的那個自然要吃虧。就是在管事們看來,柳耀文固然輕狂,迎春也不是全無錯處。  升大娘看迎春怪可憐的,有意維護她一下,還道:“丫頭,依我說這事情不見得你有理,竟是壓下來的好。你還這樣年輕,往後的日子長著哩,別為一時置氣尋短見。你往後還要嫁人哩,要是名聲壞了


    可咋辦?”


    迎春心道,我名聲早壞了,就是往後嫁人,還能嫁到啥子好人家不成?我名聲壞了不要緊,連帶大姐三妞名聲也壞了,都是我的罪過。


    那邊柳耀文又說出一篇話來,在他那裏,自然說他一點壞心沒有,都是迎春勾引的他,他年輕氣盛,把持不住,才做下丟人的事情。


    柳忠道:“迎春丫頭,論理是我柳家對不住你,可你也有不檢點處,不能全怪別個。你要願意,我們家給你賠些錢,你拿迴家去好好過日子,我們不往外說,往後不耽擱你嫁人。”


    他這話說得入情入理,若是換個人,隻怕就應下了,偏迎春早就存下要叫柳耀文不好過的心思,咬牙道:“不成,我不幹!”


    實際迎春也想不出要叫柳耀文咋賠償自己才算公平,她就是覺得,這樣輕鬆放過柳耀文絕對不公平。


    柳忠歎口氣說:“我兒子一沒逼你,二沒強你,你就是打官司打到京城,打到皇爺跟前,也脫不出這個理去。丫頭,你倒是聽我們一句勸,別強著,多想想往後。”


    別的管事也都七嘴八舌地勸,迎春才同家丁扭打一陣,這會子雙手雙腿不住打顫,眼看頂不住,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


    升大娘和迎春到底有兩分香火情,原先打定主意不想管她,這時候也道:“丫頭,鬧出這事情來,你在我們府上是待不下去,不如聽你忠大叔的。”


    眾人勸說半日,眼看將近半夜,迎春體力早就不支,叫人輪番說教,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不曉得啥時候渾渾噩噩一點頭,柳忠就算是她應下來,叫人把她弄迴屋子裏頭去,明日一早就送走。


    眾管事打著哈欠各自迴屋,迎春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兩眼瞪著前方,木木呆呆的。


    第二日宋好年來,就見迎春穿一身水紅衣裳,抱著個包袱站在門房那裏,他隻當小姨子想通,連忙上去道:“走,咱們迴家去。”


    迎春見著宋好年,“哇”地一聲哭出來。


    兩人迴到家裏,百合還奇怪:“你今兒咋有空出來?瞧這模樣,是有人給你氣受了?你手咋了?”她隻當迎春還在漿洗上頭。


    迎春道:“府裏沒意思,我到你這裏來住一晚上。”


    說著去西屋裏收拾好東西,倒頭就睡,百合進進出出給她洗手、包傷口,她都一動不動。到晌午百合做好飯喊她來吃,她也沒醒。


    宋好年道:“她這幾日委屈哩,叫她緩緩。”百合才不理論。


    一天中下晌最熱,迎春在西屋裏睡得滿頭大汗,隻醒不來,百合道:“她別是魘著了罷?”推妹子兩下,叫不醒,摸額頭又不燙,隻好取一把蒲扇,站在床邊給她扇風。


    扇了一陣涼快些,迎春總算睡安穩,百合這才關門出來,悄悄問宋好年:“那府上有人欺負二妞?”


    宋好年半真半假地道:“她先前那樣風光,如今隻在漿洗上做活,總有人捧高踩低。這幾日也別問她那些個事情,隻管叫她好好歇幾日。”


    百合點頭稱是,想起丈夫前兩日行蹤詭秘,想是聽說迎春受委屈,去給姨妹出頭去哩。


    “我看她手還破了,晚上煮個豬蹄兒補一補。”鄉下人講究吃啥補啥,手腳有毛病,就得吃豬蹄、啃雞爪。


    宋好年從房梁上挑下個豬前腿來,架在火上燎毛,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百合泡上黃豆,又去給他扇扇子。


    宋好年生怕百合站得離火太近中暑,攆她出去:“你仔細熱出毛病來,去外頭歇著去,我一會子就好。”


    他燎幹淨豬腿毛,刮洗幹淨,同幾片薑一起放到開水裏汆燙到變色,再撈出來瀝幹。


    這時候豬蹄已經到一根筷子就可以紮透,百合撕下一小塊喂到宋好年嘴裏,問:“好吃不?”


    肉裏原本就有揉進去的鹽,雖有些淡,但還是有味道,宋好年迴味一下道:“還行。”


    油鍋裏下生薑片,把豬蹄炒一陣,再刮出來放進煮湯用的砂鍋裏,倒上開水。泡好的黃豆用先前煮豬蹄的湯稍微煮一下去腥,再放進湯鍋裏一道煮。


    不一會兒肉香就從鍋裏飄出來,滿屋子都是。這湯慢慢燉著,天熱吃黃米飯比白米飯可口,宋好年又掐幾把綠葉菜迴來,素油一炒便很爽口。


    百合切兩個西紅柿,上麵撒一把白糖,笑著說:“這叫雪裏紅梅。”


    宋好年笑道:“這梅花也太大些。”百合心說,總不能說是白雪蓋火山。


    一時飯菜俱備,百合去喚迎春來吃飯,迎春閉著眼裝睡,卻叫百合看出她眼珠轉動,於是把手在井水裏浸一下,突然貼在迎春臉上。  迎春“呀”一聲跳起來,到底拗不過她大姐,洗把臉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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