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喂完一碗紅糖水,也不曉得是自個兒錯覺,還是百合身上真個暖和了些,他不敢耽擱,連忙請劉郎中進來診脈。


    幾個人都瞧見他眼圈通紅,都有些唏噓,隻不說破。


    劉郎中又拉著百合手腕診了一迴,說:“脈息比才剛倒是強壯些。”


    宋好年急切道:“我媳婦到底啥病啊?”


    百合平素身子強健,就是頭疼腦熱的也少有,一年犯上一兩迴已是罕見,他再想不到媳婦會突然倒下。


    劉郎中受柳老爺資助,在鄉下地方開館診病,見慣了鄉下婦人,說道:“哪有啥子大病?不過是為著操持家務,把身子掏空罷了。”  他曉得民生稼穡之艱難,也曉得苛責不得這些個男人們,但還是重重道:“前幾年我就給你媳婦診過病,她在鬼門關走一遭迴來,看著好得快,實則內裏還是虛的。這兩年我看著你們又是種菜、又是開


    豆腐店,她一個女人家哪裏經得起這樣的虛耗?”


    “再有一樣,要是尋常人,頂多虛耗身子,你媳婦卻和別人不一樣,她還耗心血!”劉郎中簡直痛心疾首,她一個農婦倒比舉業的秀才還勞神,圖啥子?


    “人心血何其珍貴,耗一點就少一點,你媳婦這樣點燈熬蠟地耗下去,可不是撐不住?如今這樣還算是好的,及早發現,要是遲些,心血耗盡,再無法挽迴的時候,我看你咋辦!”


    宋好年撲通一下就給劉郎中跪下,紮紮實實磕個響頭:“大夫,求你救救我媳婦吧!”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祖宗,宋好年連老宋家爹娘都沒跪過兩迴,不到要命的時候萬不肯放下尊嚴,這時候一跪,連劉郎中也嚇一跳,忙道:“你快起來。”


    宋好年說:“隻要你老救她,就是我的活菩薩,別說這一下,我給你老跪三天三夜都成。”


    劉郎中跺腳:“叫你起來幫忙,跪著能頂啥子用!”


    宋好年一骨碌爬起來,劉郎中說往東他絕不往西,聽話得不行。劉郎中心下歎:早兩年鎮上人都說這人就是頭狼,如今看吧,忠義得跟啥子似的。


    劉郎中叫宋好年拿水化一顆丸藥給百合灌下去,宋好年嚐那藥有點人參味兒,便道:“如今我媳婦該吃人參?”


    “虛不受補!”劉郎中簡直想打宋好年,“這一點參倒罷了,你要真敢拿整棵人參給她吃,那就是催命哩。”


    又紮一迴針,覺得她脈搏正常了,劉郎中便說:“如今隻靜養著,我明兒一早再來瞧她,你切記得,隔兩個時辰就給她喂一迴糖水。”


    宋好年不肯放郎中走,眼睛紅紅地盯著他道:“隻消這樣就行?”萬一半夜裏媳婦有啥事,郎中又不在可咋辦?


    他已起了把郎中留在家裏的心思,眼神兇狠如狼,劉郎中如何看不出來?便道:“我來得急,好些藥都沒帶在身上,迴去配藥去。”


    宋好年這才放人走。


    李彩鳳聞訊趕來,和宋二妹一道照看百合,兩個女人做了飯叫宋好年吃,宋好年毫無胃口,但又一想,他若是倒下,誰個照看他媳婦?因此強逼著自己吃飯。


    他寸步不離地守著百合,李彩鳳已從宋二妹那裏曉得百合的情況,她們姊妹這些年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先自哭一場,哭完又來勸宋好年:“郎中都說百合明兒會好轉,你急啥子?”


    宋好年看李彩鳳一眼,沒說話。他心裏有一個念頭在盤旋:要是媳婦活不成,他這日子也沒啥過頭,不如一道去了的好。


    李彩鳳打發汪永興夫婦兩個先迴家,同他們說:“裏頭躺著的那個隻怕還懸心她的花田哩,你們明兒隻管去做活,工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大不了我給墊著。”


    汪永興兩口子說:“我們不是那等沒良心的人,這時候能幫上一點是一點罷。”


    百合往常待他們厚道,家裏做啥飯都是大夥兒吃一樣的,並不因為他們是雇來做活的就做兩樣飯,再沒有那等高人一等的脾氣。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自然親近百合,肯跟她好。


    李彩鳳又催宋二妹迴家去歇著,宋二妹道:“好歹多我一個守著。”兩個女人便商量定一個看上半夜,一個看下半夜,隻有宋好年勸不動,像是在床邊生了根。


    李彩鳳歎口氣,也不再勸他,倒是沒過多久,柳平安不見宋二妹迴家,來接她,見百合這樣也是嚇一跳,好生安慰宋好年一番才走。


    這一夜委實煎熬,宋好年守著百合,唯恐她氣息突然斷掉,腦子裏想了無數事情嚇唬自己,幾乎要把自個兒逼瘋。


    好在天一亮劉郎中就趕來重新診脈,在宋好年逼視下,郎中道:“脈象比昨晚又好些,隻管好好養著罷。”


    體虛的症狀沒法治,隻有好好溫養著,看能不能好起來。要是在大戶人家還好,這小門小戶的,藥也不齊全,補品也沒多少,唉……


    才過一晚上,宋好年胡茬也長出來了,眼底血絲通紅,整個人都老了好幾歲的模樣,劉郎中看他實在可憐,才給了句準話:“人準能醒過來。”


    可醒來之後養多久才能複原,他真說不準。


    小地方消息傳得快,昨兒百合生病的消息還沒幾個人曉得,今日就有許多人陸陸續續來探望她,拿雞蛋的也有,帶紅糖的也有,關係頂好的那幾家還有買肉、帶活雞來的。


    宋好年滿心都是百合,竟沒法同人招唿,還是李彩鳳和宋二妹兩個設法周全。


    柳義等幾個略閑一些的兄弟也都輪流在宋家這裏候著,一來看他們有啥需要,方便就近照看,二來也是怕百合萬一有個啥,宋好年做傻事。


    這樣守了兩三日,百合終於醒來,人還直發愣:“這是咋了?”


    她就記得抽上水來自個兒睡過去了,黑甜一覺睡得骨頭發疼,“外頭天光大亮,你咋不叫我?”


    宋好年聽她還有力氣嗔自己,哪裏顧得上迴話,嘴巴一咧才要笑,淚珠子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百合統共沒見他哭過兩迴,登時嚇一跳,覺出不對來:“我該不是睡太久了罷?”


    李彩鳳聽到動靜,進來說:“兩三天哩。”


    這下百合也慌了:“我啥毛病?”以這年頭的醫療水平,她別是得了啥治不了的大病。


    宋好年已禁不住嗚咽起來,李彩鳳眼圈兒也紅了,人倒是還克製得住,笑著說:“郎中說你累乏過度,人虛脫哩。”


    這個解釋百合倒是能接受,因拉拉宋好年的袖子,對他說:“別哭啦,我這不是好好的?”


    若真是好好的,怎會坐著坐著就倒下去?


    宋好年滿心都是愧疚心痛,隻覺得自己無能,他若是有能為的,怎會把媳婦累倒?


    李彩鳳要給他留麵子,連忙避出去,百合便含笑把手指從宋好年的袖子挪到他手上,輕輕一扯,宋好年就連忙湊過來問:“咋了,你渴不渴,餓不餓?要上茅房不?哪裏不舒坦?”


    百合也覺得自己可能是體虛,總覺得空落落的,但也沒到那種風吹就倒的程度,反而精神還不錯,把手放在他手心裏說:“我才醒來,你跟我說說話。”


    宋好年好容易止住淚,有些臉紅,偏他好幾日不曾剃胡子,胡須滿臉,要不是百合熟悉他,也難從滿臉胡子裏看出漲紅的麵皮來。


    他滿腦子亂哄哄,一時不曉得說啥,便從頭講那天百合倒下後發生的事情,說到自己,他隻說:“我急得要死。”


    一句話帶過幾日煎熬,百合卻曉得其中痛楚必然難以描述,禁不住抬手摸摸他的臉:“你倒是多久沒睡覺了?”


    兩三日裏,宋好年合眼的時間統共不足四個時辰,那還是柳義強令他睡,他就趴在床邊睡著,片刻不敢離開。


    百合一眼看穿他憔悴不堪,道:“你去把衣裳脫了,過來陪我躺一陣。”


    宋好年不自在:“晴天白日的,我怎好躺著?”


    他這會兒反應過來了,外頭還有好些人為著他媳婦正忙哩,他哪能撇下大夥兒去睡?


    百合佯怒:“我身上冷得很,叫你給我暖一暖,你倒是來不來?”


    宋好年不敢再推脫,連忙說:“這就來!”


    好幾日沒好好收拾自己,他覺得自個兒都有些餿,連忙出去洗把臉,端水進來擦擦身子,才鑽進被窩在百合身邊躺下。


    他如今看百合像個水晶人,唯恐胳膊太粗壓壞她,拚命壓著要抱她的想法,在旁邊躺得板板正正。


    百合不大滿意,往他懷裏一滾,道:“繃著麽緊幹啥,硌得我渾身都疼。我是外人呀,還是能吃了你?”


    宋好年連忙放鬆身體,把她攬在懷裏,叫她枕著他的胳膊。


    百合其實一動還有些眼花,眯了一會兒才又說:“成了,睡吧。”


    她身上是還有些涼,叫宋好年抱著確實比先前舒服,想著身邊這人這兩日不曉得如何煎熬,就心疼得不行。  宋好年叫百合突然醒來的好消息衝得腦子都是暈暈的,百合說啥就是啥,傻乎乎地就叫她給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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