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宋好年夫妻兩個和汪小福夫妻兩個一道迴娘家。


    如今李篾匠還是隻能拄著拐杖走一走,看樣子想要恢複以前健步如飛的狀態是不能了。就是手上功夫也不如從前,還能編籃子竹匾,卻再編不了精細的花朵,也不能久坐。


    好在朱氏還挺康健,再加上青鬆裏裏外外張羅,家裏倒也不顯得頹敗,頗有過節的喜氣。


    閨女女婿一進門,放下年貨,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做飯的做飯,不用人招唿,都忙碌起來。


    青鬆急得直叫:“你們別先忙著做活啊,坐一陣,吃些東西。”


    汪小福笑道:“你別忙,新女婿上門,做完這一陣才好討你的飯食吃。”


    年輕人做事麻利,老人比不了,又比青鬆有經驗,有他們一陣忙活,家裏果然整齊不少,看著更加精神。


    青鬆連忙把眾人招唿進堂屋裏,擠眉弄眼地說:“我可是打城裏帶迴來好東西,藏了好些天沒叫人看見,今兒給你們嚐嚐鮮。”


    說著從他屋裏取來一個怪漂亮的瓷瓶,圓肚子小口,甜白的胎上畫幾朵紅豔豔的玫瑰花,瓶口密密封著。


    青鬆一打開瓶口,一股甜香就散溢出來,眾人都禁不住翕動鼻翼抽氣,讚道:“好香!”


    青鬆得意得不行,去廚房找來幾個小碗,把瓷瓶裏淡紅色的液體一個碗裏淺淺倒一層,用溫水化開,推到眾人跟前說:“這東西叫玫瑰露,快嚐嚐。”  玫瑰露聞著馥鬱,全是濃烈的花香,在屋子裏待一陣,隻覺得整個人都給熏得香起來,唿吸間滿是花的氣息。入嘴卻微酸清爽,其實不大適合冬天吃,夏日裏燥得不行的時候衝上一盞,在井裏一湃,


    定然更出色。


    這是個金貴物件兒,眾人先前都沒見過,各自低頭細品。朱氏一臉驕傲地說:“我兒孝順,有啥好東西曉得先給我們嚐,也沒忘了你們。”


    青鬆說:“娘,我姐也沒忘了你哩,你少說兩句。”


    臘梅這會子正忙著喝玫瑰露,沒顧得上跟朱氏對嘴,才免去又一場口角。


    百合喝了半碗,輕輕一拉宋好年:“我這碗剩下的你喝了罷。”


    宋好年道:“這個酸酸甜甜的,適合你們女人家喝。”


    “你嫌我喝過的?”


    “不敢。”


    宋好年一點兒也不嫌棄自個兒媳婦,端起碗一仰脖飲盡。


    青鬆眉花眼笑地說:“月娘姐給的,說是京城裏那些個大家閨秀愛喝,有些講究的公子哥兒也愛這個。”


    臘梅說:“人家是掌櫃的閨女,憑啥三天兩頭的給你東西,你可別錯了主意。”


    “我如今可是賬房活計哩,”青鬆笑著說,“前兒忘了跟你們說,掌櫃的說我認字快、腦袋靈光,提拔我跟著賬房先生學算賬,往後給店裏做賬房。”


    朱氏越發得意:“我們青鬆就是能幹!”仿佛兒子已經是賬房,掌管綢緞鋪的錢財一般。


    汪小福笑著說:“銀錢上頭你可得仔細著,出一點子毛病,就了不得。”說著又喝一口玫瑰露,“你們那掌櫃家的閨女,待你是真不錯。”


    青鬆也點頭道:“月娘姐待我是真好,跟親兄弟似的。這玫瑰露她那裏也罕見,她跟雪娘一人才兩三瓶,就分給我一瓶。”


    汪小福跟宋好年對視一眼,心裏都道:這傻小子,你自家那麽多姐姐,人家幹啥還上趕著把你當親兄弟?


    百合便問:“你曉得這東西是咋做出來的?”


    青鬆撓撓頭:“我聽人說,是拿玫瑰花蒸出來的汁子,玫瑰花倒是見過,咋蒸就不曉得。”


    今兒見著玫瑰露,百合給勾起些上輩子的記憶,玫瑰是好東西,能餾取精油,能浸花露,漬玫瑰膏,曬幹了能做玫瑰花茶、玫瑰餅,又好聞又好看又好吃,還能滋養身體,對女性最好。


    她不禁對宋好年道:“咱們今年,種些玫瑰花罷。”


    宋好年素來對百合的意見沒二話,隻微微一愣,就點頭道:“那開年我就去買些玫瑰花種子。”


    “這東西不能用種子,有花苗的,我想想……大約是西北苦水那裏有產,再就是山東平陰。這兩個地方都遠,但我想著,月娘既能有玫瑰露吃,隻怕省城就能買到花苗。”


    她不知不覺便說了許多鄉下農婦本不該曉得的東西,好在眾人都習慣了她時不時冒出的新點子,隻當她又是從升大娘或是別人那裏聽來的,都不大計較。


    宋好年一看媳婦眼睛都直了,也不敢怠慢,一疊聲地答應,還是臘梅在百合肩上一拍:“你就是要種玫瑰花,也是幾個月後的事情,這會兒還過年哩,你倒是迴魂,好好吃飯要緊!”


    百合這才迴神,見朱氏端煮好的豬腿肉上來,趕緊上去幫忙分肉,又同眾人一道說笑。


    朱氏邊吃肉邊說:“二妞這個沒良心的,大過年的都不迴來,把主人家那裏當自己家不成?”  迎春先前就同百合說,她過年不迴家。過年這半個月,柳府大半幫工都要迴家——人家也要過年不是?但柳府的主人們過慣了舒坦日子,不能大過節的反而過得不如尋常,便定下規矩,凡過年不迴家


    的,一律發三倍月錢。


    迎春一心要上進,不肯把時間浪費在家裏,便一早跟百合打過招唿,這時候百合也隻得替她說好話:“她還不是為了家裏,想多掙幾個錢。”


    朱氏抱怨:“自打青鬆也能掙錢,她帶迴來的錢可是越來越少哩。”


    姑娘打了總得為自己打算,百合、臘梅都沒覺得迎春做錯,青鬆也說:“娘,二姐總該給自己攢些傍身錢,要不然做這麽些年差事,到頭來前全給你,她自個兒落不下啥,那不是太吃虧?”


    朱氏嘟囔些“我是她親娘,還能虧了她不成?”之類的話,幾個兒女連帶女婿都隻當聽不見,都去聽李篾匠講古,說他年輕時去外頭闖蕩,見過朝廷大軍行進的場麵。


    朱氏一個人唱不起一台戲,抱怨一陣也就算了,她如今正為著青鬆被提拔的事情興頭,看臘梅都比以往順眼。  朱氏發一陣白日夢,突然想起一事,對青鬆說:“那掌櫃的待你好也就罷了,你留心看著他家裏有沒有合適的閨女,像那個月娘,年紀比你大,就不大好。你是咱們老李家唯一的根兒,可不能給人做上


    門女婿,更不能娶個比你大的老婆娘。”


    青鬆臉一下子紅透,月娘天真爛漫,雖說比他大兩歲,實際上平日裏還真不像個姐姐,更像是妹子。他一口一個月娘姐地叫,心裏隻當月娘比自個兒小。


    他還不到開竅的年紀,心裏還是懵懵懂懂的,姐姐姐夫們縱看出點啥來,也不好說出來。不想朱氏一口叫破,青鬆登時如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尖叫道:“娘,你瞎說啥哩!”


    朱氏隻當兒子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說:“娘同你說的是好話,你可要放在心上,好好兒想想。”


    青鬆臊得隻想在地下挖個洞鑽進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日才憋出一句:“娘,人家是掌櫃的閨女,我們哪裏相配。”  朱氏看滿天下女孩兒,隻有自家兒子不想要的,沒有她家青鬆配不上的,酸溜溜地說:“我兒模樣兒、人品,哪樣不是頂尖的,哪裏就配不上?她家再有錢,不一樣是給東家做活的?你往後當了賬房,


    還有啥配不上?”


    青鬆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京城閨女和鄉下小子不相配的道理,更何況他一向拿月娘當自家姊妹看,突然有人提出婚配的可能性,他給嚇得心裏一片茫然,哪裏還顧得上講道理?


    百合見青鬆難受得不行,連忙給他解圍:“娘,我有個事情要請教你哩。”


    “啥事?”朱氏說,“你還文縐縐地,學會說請教了哩。”


    “這事兒還非得問你不可,”百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們如今日子也很過得,就是生出孩子來也不怕養不起,所以要請教你老,咋樣才容易坐胎?”


    朱氏生三女一子,生育能力是不用懷疑的。


    實際上百合早就給宋家族裏的大娘大嫂們灌了一肚子懷胎經,說起亂七八糟的理論來隻怕沒人比她曉得的更多,但為了給青鬆解圍,也隻有拿出這茬來說事。


    朱氏的眼睛在百合身上上下一滾動,“你婆婆說你了?”


    百合點頭:“倒也沒大說,就是催我趕緊生一個。”


    生青鬆之前,朱氏一個接一個往外蹦閨女,從不愛跟人說育兒經,自打生了青鬆,她就揚眉吐氣起來,逢人便說生兒子的經驗,百合小時候見到過,隱約還記得。


    後頭朱氏年紀越來越大,也就沒人跟她請教如何生兒子,直到現在,眼見是要當外婆的人,百合請教起來,朱氏終於又有了用武之地,眉飛色舞地就要拉著百合開說。


    臘梅眼疾手快地把兩個人往睡房裏一拉:“進屋去說,當著那些個人,我姐還要麵子不要?”  朱氏說:“生兒子是好事哩,不丟人。”到底拉著百合說了一兩個時辰的生子經,自以為把經驗全都傳授給大閨女,這輩子算是對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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