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朱氏不大高興,一家子都是樂嗬嗬的,朱氏越發覺得老李家個個都是白眼狼。


    她氣哼哼地吃完飯,不樂意看這幫人臉色,便袖著手出門找人閑話。過半日迴來,忽然見青鬆背人拉著臘梅在說悄悄話。


    朱氏躡手躡腳地走近,隻聽臘梅說:“你才多大,我就要你的錢?你自己攢著,往後娶媳婦要用哩。”


    青鬆說:“我再小也是個男人,原本姊妹出嫁我就該出一份力,三姐,要辦嫁妝、往後要過日子,缺了錢咋成?我要娶媳婦也缺不了這幾個錢,你就當是我一點心,收下罷!”


    姐弟兩個都很會為對方著想,臘梅眼神閃一閃,歎道:“那我就收下,往後你娶媳婦,我加倍還你。”


    青鬆笑起來:“到那時候你該給我外甥、外甥女攢家底哩。”


    臘梅臉上一紅,才要接過錢收下,忽然朱氏跑出來,急赤白臉地道:“你幹啥?”


    青鬆連忙用身子擋住臘梅,對朱氏道:“娘,我跟三姐說兩句話,你先進去罷。”


    朱氏氣不打一處來,她辛辛苦苦給他攢錢,他倒好,四處撒漫用錢,叫她一番苦心白費!朱氏一把揪住臘梅,從她袖子裏掏出個袋子:“這是啥?”


    青鬆臉色不好看:“娘,你這是把我們當賊防哩?”


    朱氏道:“我沒當你是賊,隻當有些不認親娘的人是賊!呸,成日家打著兄弟主意,也不想想兄弟多大,這不是賊贓是啥?”


    臘梅一把把錢袋子甩進朱氏懷裏,扭頭就往屋裏走,朱氏還要再罵,青鬆跺腳道:“娘,你成心要叫我們生分!”


    朱氏把錢袋子掖進青鬆懷裏,拍一拍,笑道:“一分一厘也是錢,你還小,不曉得這東西的妙處。如今且好好攢著,往後娶一房好媳婦。”


    她一片好心,青鬆發作不得,長歎一口氣,跑到臘梅屋子外頭,誰曉得推不開門,叫臘梅,裏頭一點聲氣都無。  這下青鬆嚇得魂飛魄散——縣城裏人多事也多,哪天不得傳幾件新鮮事,前些日子青鬆就聽見雪娘講,有家子當娘的刻薄,去別人家做客吃席時當著眾人麵打罵閨女,那閨女臉皮薄,迴家就一條繩子


    吊在梁上,待人破門進去,已是屍身都硬了。


    青鬆每迴聽人說起親娘刻薄等話都不大自在,乃是因為他十分清楚自家親娘對幾個姐姐著實稱不上寬厚,要不是母女幾個長得像,青鬆簡直要以為朱氏是後娘,隻有他自個兒才是朱氏親生。


    青鬆在臘梅門口急得團團轉,哭腔都出來了:“三姐,你別犯傻,有氣打我罵我都使得,千萬別做傻事!”


    這一番動靜驚動其他人,百合聽見青鬆這樣說,也嚇得連忙敲門喊道:“臘梅,我找你有事,你快出來!”


    迎春也道:“你跟個糊塗蟲置啥子氣,你好日子快近了,可別犯糊塗!”


    朱氏有些氣短心虛,又不肯服軟,眼珠子一轉,大聲道:“我看她就是假裝尋死哩,你們都別管,我看她有幾個膽子尋無常!”


    百合一咬牙,對宋好年說句話,宋好年走過來對朱氏道:“丈母娘,得罪。”一把扣住朱氏,雙手反剪到背後,推進東廂裏,“你再說話,我真就不客氣了。”


    朱氏頭迴見宋好年露出這般兇相,左右環顧,竟沒一個人能幫她,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宋好年沉聲道:“閉嘴!”


    李篾匠急忙催:“大年,三妞哩,三妞還好不?”


    幾個人正慌得不行,宋好年已打算踹門進去,西屋的門忽然嘩啦一下打開,臘梅站在門口道:“我不死,她要看我笑話,我偏不死,偏要活成個人樣子給她看。”


    好歹臘梅沒尋短見,幾個人都鬆口氣,百合扯著臘梅去屋子裏給她寬心,青鬆跟宋好年到東廂,對朱氏道:“娘,再這麽著,你就迴去罷。”


    朱氏一慌,高叫:“你爹還沒好哩,我不迴去!”


    宋好年沉下臉來活像個煞神,他冷冰冰地說:“你老別忘了,這是我家。從今往後你老但凡再有一迴這樣的事情,我二話不說就送你迴村子裏。”  朱氏真的慌了,她前幾十年都在村裏苦哈哈熬日子,這幾個月到鎮上,才算曉得啥叫好日子,每日有閨女做好香噴噴的飯,有米有肉。吃飽喝足就去外頭跟人說話,東家長西家短,口沫四濺,十分過


    癮。


    在朱氏看來,不用動手就有飯吃,這就是神仙日子哩,如今忽然要她迴村裏去,她如何肯答應?


    在宋好年逼人的目光裏,朱氏看看青鬆,咽口吐沫:“青鬆,跟你姐夫求求情……”


    “娘,我不求情!你拿我三姐當仇人,在大姐夫家裏又吵又鬧,知道的說你是來照看我爹,不曉得的還當你是哪個仇人家來尋仇的哩。我自個兒都臊得不行,沒臉住下去,咋幫你說好話?”


    朱氏隻得閉嘴,縮在炕沿上,用沉默的身影表達不願意迴去的意思。


    暫時壓製住朱氏,宋好年帶青鬆出門,歎口氣:“不是我不願孝敬老丈人丈母娘,實在是……臘梅多乖的姑娘,母女倆就是有仇,丈母娘也不該三天兩頭鬧她。”


    青鬆曉得朱氏一方麵是不甘,一方麵也是欺負臘梅手裏沒錢,她就不敢欺負百合跟迎春,柿子隻揀軟的捏罷了。


    朱氏三番兩次鬧騰,再孝順的孩子也會心寒,青鬆灰心道:“姐夫,我真個不曉得要咋辦哩。”  宋好年想想自家那個娘,朱氏嘴上不饒人又好占小便宜,比起牛氏來卻還有幾分好,不由苦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們比我們長著一輩,若是幾句話就能說通,丈人他們不早就能說通?慢慢來罷


    ,總會好起來。”


    第二日青鬆要迴店裏,宋好年送他,百合也要去城裏給臘梅買些合用的東西。


    嫁妝講究個紅火成雙,譬如木梳子,定要紅漆的,梳齒也要成雙成對,不能是單數。還有別的許多東西都有講究,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全叫宋好年置辦,他且記不住那許多,因此小夫妻兩個一道去。


    路上青鬆便把昨日引發一場風波的那個錢袋給百合:“大姐,你看著給三姐買些個東西罷。”


    百合想起今天一早從家裏走時,朱氏跟臘梅兩個還瞪對方,不由苦笑:“虧得你懂事,不然這事情真沒法做。”


    既到城裏,就不能不跟陳彬去打個招唿,這日陳彬卻不在店裏,他是東家,店麵上正軌後隻讓劉掌櫃帶著夥計看著,他每日在家高樂。


    劉掌櫃道:“宋爺大老遠來,打個轉就走,我們東家要怪我不懂事哩。”


    因對青鬆道:“你曉得東家家住哪裏,帶你姐夫姐姐過去,定要見著他們進門再迴來。”


    青鬆巴不得這一聲,高聲答應下來,帶著宋好年跟百合往陳彬的宅子走,路上說了許多好話,譬如宅子有多漂亮,雪娘跟月娘有多麽好。


    到陳宅門前,不必青鬆上前說話,仆從瞧見宋好年,急忙跑去報信,不一會兒陳彬就大步迎出來,高聲笑道:“兄弟,好些日子不見你!”


    宋好年便把自己出門販貨的事情說了,又道:“原是我們小姨子要出嫁,今兒來采買些東西,好叫她帶去使。”


    陳彬大笑著把兩個人接進屋裏,對青鬆道:“今兒這事辦得不錯,迴頭我謝你。迴店裏去罷!”


    宋好年早就見過陳彬內眷,百合還沒見過,陳彬道:“論理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都不是外人。”便把月娘和雪娘叫出來廝見。


    那雪娘果然一身雪似的肌膚,腰肢細軟,美貌異常。月娘嬌憨大方,另有一份明媚風情。


    百合原想著,陳彬是個挺好色的人,既有雪娘這個內寵隻怕還不足,恐怕月娘也是他囊中之物,不想一番觀察下來,陳彬待月娘倒有些像宋好年待臘梅,都看得跟妹子似的。


    百合這才放心:往常她聽青鬆說常來這裏吃飯,若雪娘月娘都是陳彬內寵,他們相處起來一個不留神,恐怕觸怒陳彬,到時候大家倒黴。


    陳彬既拿月娘當個妹子看,隻怕內院便沒有那許多醃臢事,青鬆便是常往來也不打緊。


    陳彬待宋好年一向親熱,今日又格外熱情,拉著問了許多家裏的事情,又說:“好節兄弟在河工上,我已跟管事人打過招唿,不叫他幹危險的活計,待到年底人迴來,一準兒是個全須全尾的好人。”


    宋好年還得謝謝陳彬照看他兄弟,陳彬笑道:“你我兄弟之間,有啥可見外的?”  要不是為著還有事,看陳彬那架勢,隻怕要拉著宋好年吃酒,秉燭夜談。雪娘生性會看人臉色,親親熱熱同百合說話,她容貌又美,聲音又柔,脾性也討巧,若是有意與一個人打好關係,隻怕沒人能


    拒絕得了她。


    因為還有事,小夫妻兩個好容易出得門來,陳彬使個對本地熟悉的仆役帶著他們去采買東西。


    百合悄悄噓口氣:“這陳老爺也太熱心些,他家雪娘,我險些兒招架不住。”


    宋好年笑道:“他就是那樣的人,心地倒不壞。”  “那是,若是壞人,再不能來往!”百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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