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縣城裏陳彬如何敷衍宋好節不提,宋好年等人迴到鎮上時天已擦黑,眾人各自歸家,唯獨宋好節沒迴來,牛氏怒氣衝衝來找宋好年:“你把你兄弟咋了!”


    宋好年又累又餓,脾氣也自衝上來:“我能把他咋?說他兩句他脾氣倒比天王老子還大!他二十啷當歲的人,我還能看孩子似的看住他?”


    牛氏一聽就又要坐地打滾,青鬆忙道:“你兒子在城裏享福哩!”


    牛氏一抹還沒來得及擠出來的眼淚,瞪青鬆:“小兔崽子說清楚,我家老三在城裏幹啥?”


    青鬆吐舌頭做個鬼臉,一溜煙鑽去廚房看他大姐做了啥飯,就是不理牛氏。


    宋好年道:“娘你不用急,我們東家說了,明兒一準兒把老三送迴來,說不得這時候老三正跟著東家吃香喝辣哩。”


    牛氏打地上爬起來,拍拍灰,扭頭就走,宋好年是沒跟上去,他要跟上去,就能聽見牛氏絮絮叨叨:“這兔崽子,吃香喝辣不叫上老娘,就曉得自個兒享福……”


    宋好年深深覺得,在見過宋好節和牛氏之後,他需要趕緊看看百合,於是也拐去廚房:“媳婦,做啥飯哩,咋這樣香?”


    百合道:“包了素餃子,韭菜雞蛋餡兒的,賀青鬆給選上。還有南瓜紅薯餅,菜是蒜苗炒肉片,另有一個排骨灰菜湯。”


    餃子清清爽爽,菜又濃鬱可口,宋好年高興起來:“都乏一天了,快坐下來吃飯。”


    臘梅道:“可不是,為著等你倆,我們晚上隻喝了一碗粥。”


    青鬆笑嘻嘻地說:“要不是我選上,你還沒餃子吃哩,還不快謝我。”


    臘梅輕蔑地看他:“你要選不上,這餃子自然是叫你別傷心的哩,你快吃罷,真是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青鬆目瞪口呆,見鬼似的看他三姐半晌,扭頭跟百合告狀:“大姐你聽見沒,我三姐也會派我的不是了。”


    百合正給宋好年夾菜,聞言道:“大年,你聽著誰說話沒有?”


    宋好年笑著把餃子盤往百合跟前推一推:“沒人說話,你飯沒吃好,快多吃些。”


    青鬆臘梅兩個人麵麵相覷,均覺得大姐跟姐夫壞起來,真沒他們啥事,隻得低頭吃飯不提。


    第二日青鬆自個兒迴家,跟李篾匠老兩口說他被綢緞莊選中做夥計的事情,百合叮囑他:“迴去跟爹娘好好說,強嘴使得,隻不許一說不攏又跑掉。”


    這小子主意越來越大,再跑幾迴還了得?


    青鬆迴家,自有一番悲歡,那李篾匠和朱氏老兩口,半生隻這一個兒子,先前以為他丟了,很是哭過幾場,後來大閨女捎信迴來,道是在她那裏,才算稍稍放心。


    這時候見著活生生的兒子站在眼前,老兩口才算完全放心,朱氏抱著兒子一口一個兒啊肉啊,“往後再也別離家。”


    青鬆一愣,從朱氏懷裏掙脫出來:“娘,我叫縣裏的綢緞莊選中當夥計,過幾日就要去上工哩!”


    兒子興衝衝,當娘的卻白了臉:“你才多大,如何能給人去做活?定是大妞那心黑的,要把你從娘這裏騙走……”  “娘,你說啥哩!”青鬆覺得百合一片好心,迴來前還特囑咐自己不要跟爹娘強嘴,不想娘這樣冤枉她,越想越替百合生氣,說話也硬邦邦起來,“你要想我將來一窮二白,連個媳婦也娶不起,就把我留


    在家罷!”


    在朱氏有限的見識當中,兒子是她一輩子的指望,將來的孫子就是她的心頭肉,青鬆一說娶不上媳婦,她就嚇得一抖,再不敢斬釘截鐵地說叫青鬆留在家裏的話。


    青鬆這才迴轉臉色,高高興興地跟他們說在縣城的見聞,“……城牆有這樣高,看得我脖子都疼哩。城裏賣吃喝衣裳的、胭脂水粉的,我眼睛都看花了也沒看過來……”


    朱氏聽得目眩神馳,恨不得也立刻去享受一番,末了叮囑青鬆:“既是城裏這樣好,你們東家又仁慈,肯叫你去幫忙,你就好好去,趕明兒也接我和你爹去享受享受。”


    青鬆一口答應下來:“那是自然!”


    陳彬的兩個隨從把宋好節全須全尾地送迴家,還同牛氏道:“老安人放心,令公子好得很,我們東家歡喜他,今後他若要上城裏去尋我們東家,還望不要阻攔,隻管叫他去。”


    牛氏沒聽懂:“啥安人?”


    宋老漢見過幾迴柳老爺和宋族長應酬,對這些個文縐縐的話倒是懂兩句,聞言道:“人家誇你哩,叫老三往後多去。”


    牛氏喜不自禁,仿佛自己已經披紅掛彩當上官老爺他娘一般,忙不迭地叫董氏安排這兩個隨從去廚下吃飯,迎鳳凰一般把三兒子讓進家門。


    兩名隨從都是自京中來,往常去別處,人家都正經拿他們當個客,好好招待,如今叫董氏送到廚下,吃兩碗冷菜,都有些不大高興,互看一眼,放下筷子告辭。


    這裏牛氏也正一遞一遞地問宋好節究竟發生啥事,宋好節把昨日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他醉酒後的事情不記得,隻說陳彬是個熱心腸的好人,跟他投緣,叫他多來往。


    牛氏一邊聽一邊點評,先是罵宋好年:“狠心短命的忘本畜生,竟一絲兒也不曉得愛護兄弟!”


    後又詛咒青鬆、徐彩文幾個:“小兔崽子,跌了牙才好哩!”


    最後稱願,直叫阿彌陀佛,“我兒果真有大福分,老二傲成那樣,人家東家還不是隻拿他當個掮客,倒是你投了東家緣法,雖沒當上夥計,卻比夥計更高貴幾分哩。”  宋好節也覺得自己跟陳彬稱兄道弟一迴,那綢緞莊就仿佛有了他幾分股,將來綢緞莊得力他也能分得幾分,得意得尾巴直往天上翹,和牛氏兩個暢想將來大富大貴的日子:“陳大哥這樣愛重我,隻怕就


    是看我人品好,要招我做個妹婿哩。”  “極是,極是,我兒這般相貌,這般人品,便是公主也配得,何況隻是個綢緞莊家的小娘子。”牛氏不但已經把陳彬的“妹子”視為囊中之物,更是得隴望蜀起來,琢磨如何再給宋好節娶一房美貌的偏房


    ,簡直不把陳家小娘子往眼裏放。


    當然,也不能虧了老大,也要給他納一房美妾才是……


    因為宋好節和陳彬搭上關係,老宋家一家子自以為得計,比宋好年更高貴,倒也不屑於再為選夥計的事情和宋好年鬧,隻派出宋秀秀在宋好年大門外指桑罵槐幾句了事。


    宋好節是這樣說的:“如今我們也該做出些有錢人的模樣來,二哥那人天生窮酸相,同他有啥子好計較的?”


    牛氏連連附和:“活該他窮苦一輩子,自家兄弟不曉得親近,見天兒親近外四路的牛鬼蛇神,如今好了吧,我兒出息了,有他求著我們的時候哩!”


    自此更是把宋好節看成自己的眼珠子,一句重話都不許人說,宋好節每日在街上遊蕩閑逛,有些老人家看不過去,說他兩句,牛氏先第一個跳起來:“我們做娘老子的願意養著兒子,關你屁事!”


    如此這般幾迴,便是宋家族中長輩也不愛管宋好節,隨他東遊西逛,不幹正事。


    幾日後,宋好年把挑出來的活計又送到綢緞坊,幾天時間裏綢緞坊裏的木工活兒已結束,到處垂上帷幔珠簾,其十丈軟紅的富貴氣象更是看得人目瞪口呆。


    劉掌櫃帶著夥計們去量體裁衣,店裏包他們四季衣裳,一季兩套,從頭巾到鞋襪一樣不少,都是質地細密的青布,滾上黑邊,一看就幹淨利落,是大家子訓練出來的。


    又要帶這幾個人認下店裏的賬房、其他夥計,教他們認路,給他們教店裏的規矩。


    他們安頓下來,就住在後頭院子裏,四個人一間房,屋子裏家具齊備,廚房也有兩個得力的廚娘,一日三餐都在店裏吃。


    宋好年看過一迴,十分滿意,出來對陳彬道:“陳大哥,我看過了,樣樣都是好的,勞你費心。”


    陳彬笑道:“我曉得你小舅子就在裏頭,你這個做姐夫的定然要常來看他。”  宋好年笑著說:“有你和劉掌櫃看著,就是我來少些也使得。隻一樣,城裏頭不比鄉下,我怕他們走歪路,尤其是青鬆和文娃兩個,他們年紀還小哩,煩請劉掌櫃和大哥多看顧看顧他們,不要叫他們給


    人勾引著吃酒賭錢,走上邪路。”


    劉掌櫃道:“宋爺放心,我手底下的夥計,哪個敢吃酒賭錢,便仔細他的皮!”


    陳彬哈哈大笑:“你不要嚇唬人家當姐夫的嘛。”


    此前青鬆一直精神頭十足,直到宋好年要走,他忽然覺得自己孤苦無依,偌大一個縣城竟再沒有他能依靠的人,不由眼泛淚花,恨不得拉住宋好年不叫他走。


    宋好年拍拍青鬆的肩膀:“你也是大小夥子哩,往後自己多長幾個心眼兒,勤快些。將來李家頂門立戶就靠你哩。”


    青鬆噙著淚花點頭,目送大姐夫走出老遠,才抹把淚迴來,一迴頭看見徐彩文早哭得像個淚人兒,青鬆情不自禁放聲大哭起來:“那是我姐夫,你哭啥子哩!”


    徐彩文道:“我也不曉得,就是想哭!”  兩個男娃抱頭痛哭一場,自此以後,真正體會長大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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