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剩下的白米飯拌上酒曲,放在溫暖處發酵兩三天,就會變成甜甜的、略帶一點酒香的醪糟。


    頂好的醪糟該用糯米做,不過鄉下地方除了幾個做糧食酒的作坊,大部分都會用自家的米飯加工成醪糟。


    發酵好之後連湯帶米盛一勺到碗裏,加上糖,用白水衝開就很好喝。若是再講究一些,打個雞蛋進去煮成雞蛋醪糟,更是美味香甜。


    杏兒喝到醪糟就高興了,又端著碗跑去她爹腿上坐著,要她爹給她夾菜吃。


    一時飯畢,喝酒說話都盡興,女人們收拾好桌椅碗筷,個人各自迴家。稻田裏蛙聲陣陣,與蟲鳴和在一處,路上人雖少,卻叫這些蟋蟀知了弄得很熱鬧。


    宋好年小夫妻倆還沒走到家,就給斜刺裏衝出來一個人堵到路上,這人不是別人,恰是宋好年的妹子宋秀秀。


    “秀秀,啥事?”宋好年乏了一天,剛吃過飯,這時候隻想迴家去洗個澡躺下,最好媳婦還能給他捏捏肩。


    宋秀秀盯著他倆看了一陣,翻著白眼道:“家裏的麥子都快爛到地裏啦,也不見個人迴去幫忙,我道是你們倆忙著哩,原來也沒忙,是去給別人家幫忙啦!”


    她二哥二嫂又沒有種地,農忙時節自然該迴家幫忙,不想這些日子遲遲不見兩人上門,竟像是忘了爹娘和這個家,宋秀秀叫董氏一攛掇就坐不住了,出來找她二哥二嫂的麻煩。


    “爹、大哥、好節三個人,還不夠做活的?老宋家還有那些個親戚,就沒一個人上門幫忙?”他宋好年也不是啥一個人能幹十個人活的,幹活吃多了他娘還要說他哩。


    宋秀秀一時語塞,百合道:“你二哥在柳老爺家的田莊上幹活,我們兩個人都指著他做活過日子哩。爹娘要我們迴去幹活也不難,總該分給我們些糧食,要麽給你二哥工錢,不然我倆喝風去?”


    叫二哥說話還好,百合一開口,宋秀秀登時大怒,指著百合的鼻子罵:“我說為啥二哥不迴家,原來都是你這銀婦挑唆的!”


    老宋家三個男人,能幹活的卻隻有兩個,她三哥宋好節就是娘的心尖子肉,打小兒沒去過田裏幹重活,如今二十郎當歲的人,別說幫忙割麥子,就是油缸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


    給宋秀秀一攪,宋好年沒法迴去洗澡歇下,他皺眉道:“既這樣,我們迴家當著爹娘的麵說去。”


    三弟是啥樣的人他很清楚,就不信爹娘能叫宋好節在家歇著,非要他一個分出來的兒子迴去做活。  百合的婆媳關係、妯娌關係連帶姑嫂關係都挺差,要不是和李彩鳳等人處得好,隻怕是個人看到這情形都要懷疑是不是她刁鑽難處,宋好年倒是清楚,他娘、他大嫂和他妹子,那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


    一家門,性子活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知道這次迴去又有一場氣受,宋好年便不叫百合去跟他一起受氣,隻說:“你關好門等我迴來。”


    百合捏捏他的手:“早些迴來。”


    宋秀秀在後頭一撇嘴:“沒男人不能活咋的!”


    宋好年罵妹子:“啥男人不男人的,你個大姑娘,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兄妹兩個人趁著天還沒全黑迴家,百合數數雞都在雞窩裏,關上雞窩門,又數一遍鴨子,它們擠在雞窩下頭也睡著了,又去看一迴黑虎,給它些吃的,這才迴來栓上門洗澡。


    宋好年才進家門,牛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養個兒子良心叫狗吃了,我還不如養條狗!上趕著給別人家做活,自家爹娘累死累活就不曉得迴來看一眼!”


    宋好年一聲不吭,等她罵得口幹了,才悶聲道:“娘,我給人做活,人家給我錢叫我買糧食哩。爹娘要是照樣給我工錢,不說一樣多,隻要給柳家的一半,我就迴來做活,再無二話。”


    牛氏怔了怔,對宋老漢道:“老頭子你聽聽這是啥話,你養的好兒子,跟你要工錢哩!誰家兒子給爹娘做活還要錢的,你咋不把你老子娘稱斤賣了哩?父母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


    “你可閉嘴吧!”宋老漢先叫牛氏閉嘴,又問宋好年,“叫你迴來幫你大哥做活,你果真不肯迴來?”


    宋好年深知他迴來幫忙割麥子做活,家裏是一文錢、一粒糧食都不會給他,這樣的冤大頭他當了二十多年,不覺得有啥,但他現在是有家的人,還有一個媳婦要養,不能再當冤大頭。


    “爹,我要養家。”


    宋老漢緩緩吐出一口旱煙,臉上皺紋仿佛更多了些:“那你去吧,叫你媳婦迴來幫忙。”


    如今宋好年正是年壯的時候,宋老漢卻老了,他偏著大兒子,老婆子偏著小兒子,但偶爾對二兒子也要容讓一些,不好再像先前沒分家是那樣唿來喝去。


    兒子要賺錢養家,兒媳迴來幫家裏做點活總是應該的吧。


    宋好年自己都不願意迴家,讓媳婦迴來幫忙,他覺得簡直是把一隻兔子放進龍潭虎穴——別笑,他娘和他大嫂比老虎還嚇人。


    “媳婦要給我做飯……”


    “別叫人說你不孝!”宋老漢一錘定音,就此決定下來。要是宋好年再推辭,便是外人不說,他也要推著外人說這個兒子。


    夏日悶熱,宋老漢和牛氏坐在院子裏同宋好年說話,宋好節不知遊逛到哪裏去了,宋秀秀站在她屋子門口看她二哥吃癟,看得幸災樂禍。


    宋好時和董氏夫妻倆縮在屋子裏不出門,他們有成算,凡是需要出頭的事情都叫爹娘去做,得罪老二也是爹娘的事情,他們兩個人隻管跟在爹娘後麵撿好處。


    反正老兩口以後是要靠大兒子養老,現在就該替老大一家子多賺些好處。


    麵對這樣一家子人,宋好年除了心涼無話可說,但他為了媳婦還得多說幾句:“我媳婦迴來幫忙可以,誰要是叫她受一點委屈,她立馬就迴去,哪怕叫人戳著我脊梁骨罵不孝我也認了。”


    宋好年轉身就走,牛氏氣急敗壞:“你聽聽,這叫啥話!”


    宋老漢沉默不語,他和牛氏不一樣,隻求賺到手的實惠,宋好年態度是好是壞他無所謂。


    宋好年步履沉重地迴到家,百合已經洗完,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坐在院子裏納涼。見他臉色不好,連忙迎上來問:“咋了這是?”


    宋好年把百合要迴爹娘家幫忙的事情說了,又道:“又要委屈你哩。”


    別人家娶媳婦是為了孝敬爹娘,所以公婆磋磨媳婦是天經地義,可他宋好年娶媳婦是為了有個人和他一道好好過日子,這麽好的媳婦,他是上輩子積德才娶來的,怎麽舍得讓她去受委屈。


    百合心裏也不情願和牛氏董氏打照麵,麵上還不能現出來,笑著推宋好年去洗澡:“你一身的汗味哩,我給你搓搓背。”


    等宋好年叫熱水泡得鬆快了,她才道:“你既是說了我受委屈就走,我還怕啥?迴去也不過是給婆婆和大嫂打下手,她們不會叫我做飯,委屈不了我。”


    牛氏和董氏一個比一個吝嗇,自從見過百合做菜放油的豪放,就再不叫她接近油罐和灶台。她們也不至於打人,頂多就是給百合臉色看,可她們的臉色,百合真心不在乎。


    百合迴去幫忙的事情就這樣說定,小夫妻兩個說了半夜閑話,次日一早送走宋好年,百合先去跟李彩鳳說一聲:“公婆叫我迴家去幫幾天忙,兄弟們的事情還請你多費心,替我給他們道惱。”


    李彩鳳深知她婆婆不是好相與的,忙道:“你去吧,大家都曉得,不會怪你。你迴去也警醒些,別太老實。”


    老實人可是要挨刁鑽人欺負的。


    百合算是老實人當中的伶俐人,牛氏董氏兩個,卻十足十是刁鑽人當中的翹楚。百合才一進門還沒站穩,董氏就說出一篇話來:“喲,日上三竿才來,老二家的日常在家也這樣懶?”


    鄉下婆娘最怕叫人說懶,百合笑著說:“早上要打發大年吃飯哩,嫂子要嫌遲,明兒我叫大年來家裏吃。”


    懂事的人這時候就該說明兒早起,偏偏百合聽不懂似的,反而要帶上宋好年來吃董氏的早飯,董氏登時心疼,道:“到底大年要緊,你以後都打發他吃過早飯再來吧。”


    牛氏已不打算在口頭上和百合爭長短,她是做婆婆的人,爭風吃醋的事情叫大兒媳去爭,她隻管穩坐釣魚台,指揮兒媳做事情就好,這是宋老漢教她的。


    牛氏一時叫百合掃地,一時叫她擇米擇菜,一時又叫她看著金寶莫要亂跑,偏偏金寶是個皮小子,百合哪裏看得住?幾樣事情堆在一起,一個眼錯不見他就上房。


    一看兒子在房上亂竄,嚇得董氏哭著往百合身上撞,口口聲聲百合要害她兒子。


    百合甩開她親自上房把金寶抱下來,挨了這小子好幾下踢,才算把個大胖小子交到她娘手裏:“金寶我看不住,還是叫我做別的吧。”  一天下來,百合腰酸背痛不說,更要命的是心累,她給自家做多出幾倍的活,因為高興有奔頭,都不會覺著這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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