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袁頃悍追出去,“那丫頭對王爺出言不遜,活該亂棍打死,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為過。可是眼下之際我們應該把她抓起來,說不定能從她口中套出話來。就算她什麽都不知道,還可以用她為餌啊!


    怎麽能就這麽……”


    定王大步往前走的步子頓住,他猛地轉身,抬腳踹在袁頃悍的胸口。“袁頃悍,虧你還是當過將軍的人,為將者,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什麽?”定王彎腰扯著袁頃悍的領子將他拎起來,怒目而視,“去他媽的兵符去他媽的國庫!老子沒那閑工夫跟你搞這些小算計!因為這個事


    情已耽擱一個月,再耽擱下去,遼兵就要攻下都峽坡!”


    “王、王爺……我、我是為了您著想啊……”袁頃悍被吼了一臉口水,偏偏定王還有一張疤痕猙獰的可怖麵孔。


    定王重重“哼”了一聲:“媽的,老子腦子進水了才聽你這個小人編故事!”


    他甩開袁頃悍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發號施令,鳴號擂鼓。大軍頃刻準備完畢,隻能一聲令下,即刻發兵。


    袁頃悍擦去嘴角血跡,看著定王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幾分鄙夷:“操,莽夫一個!和沈不覆一個德行!真當自己是救國救民的大英雄了?這天下最後指不定是誰的!還沒有景騰王靠譜……”


    他眼珠微轉,悄悄環視周圍環境,然後向後退了兩步,當他剛要拔腿就跑的時候兩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袁將軍,王爺交代過,你不能亂走。”


    袁頃悍看著麵前的兩個侍衛壓下心裏火氣,麵上笑嗬嗬地說著哪也不去,心裏卻在飛快盤算著如何逃走。


    肖折釉坐在漆漆的房中,手裏握著一個白玉鐲。那鐲子摔壞了,又用金鑲嵌起來。肖折釉還記得當年漆漆握著這個白玉鐲子,瞪大了眼睛朝她吼:“可是我把它搶迴來了!”


    這白玉鐲是一對,是當初陶陶在書院裏贏來的,高高興興帶給兩個姐姐。偏偏霍家的人想奪,被漆漆潑婦一樣的手段搶了迴來。


    當年,姐妹兩個為了這個事兒還有過爭執。肖折釉的那個鐲子摔壞了……


    肖折釉摩挲著鐲子上的金紋,原來漆漆悄悄找人修補過這個摔碎的鐲子。


    “怎麽沒給我呢……”肖折釉垂著眼,喃喃。紅芍兒在一旁抹眼淚,啜涕地說:“姑娘找了匠師把它修好了,可是她聽說金鑲玉,那玉就不值錢了,怎麽都是殘次品。姑娘說……說夫人用東西最是挑剔,什麽都要最好的,看不上有瑕疵的玩意兒,就一


    直沒給您……”


    肖折釉閉上眼睛,眼淚落在手中的鐲子上。她將鐲子套在手腕上,又翻開梳妝台上的一個妝奩盒。這個妝奩盒不大,裏麵裝的全是花鈿。每一個都是前幾年肖折釉給漆漆精心挑選的。


    這幾年奔波流離,卻不想她一直都帶在身邊。


    綠果兒從外麵進來,先看一眼紅芍兒的臉色,才說:“夫人,陸公子派去查消息的人迴來了。”


    肖折釉點點頭,她收起情緒走出去。


    說來也巧,陸鍾瑾是和歸刀一日趕到的。陸鍾瑾得知他不在的這段時日出了事,心中愧疚,立刻派人追查。而歸刀本是想接肖折釉母子走,但是被肖折釉拒絕了。


    眾人已都到了廳中,陸鍾瑾的臉色異常難看,他令趕迴來的白衣侍衛細細稟告。“……據得到的消息,定王是聽了袁頃悍的建議,邀請沈夫人過去。隻是袁頃悍為何提出此意,卻並不清楚,屬下揣摩大概是為了當做人質要挾沈將軍。後來肖姑娘被帶走的一路都沒有被識破,最後也是袁


    頃悍識破她的身份。當時肖姑娘罵了定王,定王直接下令亂棍打死。之後定王不知為什麽臭罵了袁頃悍,如今已領兵離城攻打遼兵去了。”


    聽完,陸鍾瑾皺眉:“不對。沈不覆重孝天下皆知,若真的是為了要挾沈不覆,為何不擒沈老夫人?或者一並擒走?”


    “這……”


    “我知道原因。”肖折釉平靜出聲。


    原來是袁頃悍。


    陸鍾瑾審視了一眼肖折釉,見她沒有說下去的打算,他也沒有追問。


    沈禾儀歎了口氣,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折釉,你帶著不棄跟歸刀走吧。既然那些人是針對你,你早些去不覆那裏更安全一些。”


    肖折釉卻緩緩搖頭,她望向先前稟告的白衣侍衛,詢問:“她死了嗎?”


    那白衣侍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陸鍾瑾的臉色,在陸鍾瑾點頭之後,他才說:“稟夫人,肖姑娘如今……被懸於城門。”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她真死了……”肖折釉垂著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帕子,她硬撐著站穩身子,硬撐著不落下淚。


    若她真的死了,血債血償。


    “轟”的一聲響,卻是陶陶臉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他撞翻了身後的三足高腳桌,上麵的花盆摔成了碎片。


    “是我……是我害死了二姐……是我害死了二姐……”


    “肖文陶,你起來!”羅如詩去拉他。


    陶陶空洞的目光一點點聚到羅如詩的臉上,訥訥開口:“二姐走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她說她這輩子隻有你一個朋友……”


    羅如詩愣住了,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陶陶的目光下移,凝在羅如詩戴著的珍珠耳墜上。這一對雪白的珍珠耳墜輕輕搖晃著。


    “二姐也有一副這樣的耳墜……”


    “是……我和她是有很多一樣的飾品。”羅如詩不明白陶陶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


    “你暢所欲言是天真爛漫,她一句話說的不對就是沒規矩沒體統,挨罰受跪,還毀了容……”


    “你衣著鮮豔就是明豔照人,她穿顏色鮮豔的衣裳就是俗氣。後來她隻穿素衣……”


    “你和她戴一樣的飾品,你戴著就是大氣好看,她就是張揚愛出風頭不要臉……”


    羅如詩聽得怔怔的,她扶著陶陶的手不由鬆開,蹙眉看他:“你、你在說什麽啊……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陶陶搖頭:“沒關係……人本就分三六九等……應該的,都是應該的……隻怪我沒出息,沒能成為姐姐的倚仗,沒有能力給當姐姐靠山,沒本事讓她肆意地活……”


    “你、你……別胡思亂想啊!”羅如詩笨拙地勸。她無助地看向肖折釉,想要肖折釉勸一勸鑽了牛角尖的陶陶。


    然而肖折釉狠心別開了眼。她用力喘息了兩下,壓下胸口滯結的鬱氣,待到情緒稍穩,她才轉過身,看向陸鍾瑾,恭敬地說:“想請陸公子幫一個忙。”


    陸鍾瑾立刻點頭,道:“此事是我的疏忽,嫂夫人盡管開口,隻要我能做到。”


    沈禾儀蹙眉,在肖折釉開口前,問:“折釉,你要做什麽?”


    “接她迴家……”肖折釉的聲音低低的,充滿一種無力感。


    “可是十幾萬軍隊駐紮在那裏,她的屍身又懸在城門,實在是很難……”


    “至少要試一試,若真的不行,不管如何也要去看看她。”肖折釉歎了口氣,聲音是無力的,卻是堅定的。


    陸鍾瑾想了想,說:“好。我送你過去。快馬加鞭,七八日可趕到。隻是今日時辰不早,我也要準備一下,明早出發吧。”


    “多謝。”肖折釉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往迴走。


    她的腳步很輕,卻帶著一貫的沉穩。直到迴到她自己的房中,才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地。


    “娘!娘!”


    不棄竟是跟了她一路,他跑到肖折釉麵前,用手背給肖折釉擦眼淚:“娘,你怎麽哭了?不哭不哭……”


    在不棄麵前,肖折釉沒有再掩藏情緒,任由淚水肆意流下。


    “因為娘親身邊的親人又一次一個個先走了啊……”


    “不哭!娘親不哭,不棄在這裏,不棄不走!永遠不走!”不棄竟也哭了,他聽不懂肖折釉的話,可是肖折釉哭了,他看著娘親落淚心裏就難受,就跟著一並哭了。


    肖折釉慢慢將不棄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她用力抱著他,像是吸取力量。


    是命數嗎?肖折釉眼中浮現困惑。


    她以為經曆過生死輪迴,經曆過前世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她早就變得麻木而冷血。可這一生再一次有親人離她而去時,心裏仍舊是千鑿萬挖的痛。


    難道她注定兩世都要眼睜睜看著身邊親人一個個死去?


    像有千萬把刀懸在心頭,每一個喘息間,刀尖刺入心尖,血肉模糊。


    困惑淡去,肖折釉的眼中逐漸染上仇恨和決絕。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向往的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日子,努力做一個簡單而善良的人。可是別人不給她善良的機會。


    一次次,逼著她站起來複仇。可即使是她不喜歡的算計,她也必須如此。


    肖折釉緩緩閉上眼睛,她不會讓漆漆為了她枉死,絕不。


    第二日一早,陸鍾瑾帶著一隊侍衛親自護送肖折釉。當然,歸刀也跟在肖折釉身旁。陶陶一句話不說,從馬廄裏牽了馬,沉默地跟著去了。


    幾乎日夜不停地快馬加鞭,中途又在陸鍾瑾的安排下換了馬,第六日的晚上,肖折釉一行人終於趕到了尉平城。


    落日的餘暉散落在懸掛在城門下的屍體上,那屍體懸掛了多日。起風時,懸著的屍體跟著輕輕搖晃。落在屍體肩頭的烏鴉忽然飛了起來。逆光,肖折釉卻用力睜大眼睛,直到光將她的眼睛刺痛到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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