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覆正在殺雞。歸刀抱著刀站在他身邊,稟告著最近的戰情。


    “知道了,下去罷。”沈不覆道。


    歸刀退下,沈不覆將兩隻雞一放,去一旁的井打了水,洗手上的血跡。他不經意間抬頭,看見肖折釉站在遠處的簷下望著這邊。看她的神情似乎在那裏站了很久,沈不覆皺了下眉。


    沈不覆拿起井旁懸掛的棉布擦了手,然後走向肖折釉。


    “找我有事?”沈不覆問。


    肖折釉仰著頭望他,她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輕歎了一聲。


    沈不覆眉峰皺得更緊。


    肖折釉慢慢垂下眼,聲音又低又輕地說:“本來心裏惱得很,想來質問你,忽然又覺得沒必要了。”


    風有點大,肖折釉疲憊地將鬢間的發掖到耳後,眉眼之間染上幾許倦態。她轉身迴房,風將她藏青色的裙角向後吹去,拂在沈不覆垂著的手臂上。


    “折釉?”


    肖折釉沒有應,繼續往前走。


    沈不覆思索了片刻,轉身進了廚房尋沈禾儀。待他從廚房出來之後,立在簷下沉默許久,才抬腳去肖折釉的房中。


    兩個小丫鬟正在外間擺弄插花,沈不覆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他掀開裏屋的垂簾,望著坐在窗邊的肖折釉。肖折釉偎在一張老舊的藤椅上,目光落在窗外,涼涼的風從外麵灌進來,將她的長發和衣裙吹起來。


    沈不覆站在她身邊許久,忍不住說:“雖然立春了,可還冷著,窗戶還是關了罷。”


    肖折釉搖搖頭,輕聲道:“冷風吹著,人才更清醒點。”


    沈不覆默了默,轉身去一旁的櫃子裏抱出一條絨毯,蓋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不說話,沈不覆便沉默地陪在一旁。許久之後,肖折釉才開口:“曾經我覺得將軍是一個很孤單的人,無人相陪無人可相商,那個時候我總是努力去猜你的心思,又想著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你。畢竟……我和漆漆、陶陶之所以能活到現在都


    是因為你的照拂。”


    肖折釉輕笑了一聲,聲音輕輕的。


    “可是到頭來我什麽都沒猜對,反而一次又一次拖了你的後腿,誤了你的事情。可笑的是我還用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責備你……”


    肖折釉攤開手掌,她望著柔弱無骨的芊芊玉手,眼中染滿失落。“小時候父皇總是很惋惜我是女兒身,那個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我是有多辜負父皇的期望。多想像師延煜母妃那樣也當一個巾幗女將軍。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皇族走向滅亡……為什麽我


    還要留著上輩子的記憶?和父皇母後一起死幹淨了多好……”


    沈不覆見她眉宇淒淒,立刻打斷她:“不要多想,那個時候你才十四五歲罷了。又能做什麽!”


    肖折釉抬眼看他,慢慢說:“將軍,你會不會怪我多事?你會不會暗地裏笑話我的愚蠢?”


    看著肖折釉眼底漸次染起的氤氳,沈不覆心裏一怔,急忙彎下腰將她抱在懷裏:“沒有,從未有過。”


    肖折釉在他懷裏落下淚來。


    “如果我沒有站出來當眾說與你有私便不會嫁給你,造成你我之間尷尬的三年,也不會影響你原本的計劃。當初你明明說給你一年的時間報仇,所以正是我的善做主張讓你的計劃推遲了兩年……”


    “如果不是我自以為是地跑去斬臨關救你,也不會自作自受地受傷,更不會將你的計劃又推遲了一年。如果不是我的舉動,你現在一定不會在這裏。而我之前還在指責你沒用……”


    肖折釉的眼淚簌簌落下,一種帶著惱怒的悔意。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可笑之感。


    “我不是有意瞞你,我隻是……”沈不覆頓住。


    隻是什麽?


    “隻是你從未想過要把你的事情說與別人聽。”肖折釉將話接過來。


    沈不覆無法反駁。


    他的確習慣了一個人,無論是什麽計劃,就連他身邊貼身的歸刀、歸弦都不甚清楚,最多領個命令罷了。在沈不覆的意識裏,根本沒有與人商量與傾訴這樣的事情。


    他習慣了將事情籌謀完備,設想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將計劃逐漸完善。然而肖折釉是個意外。他根本想不到肖折釉會站出來用毀掉自己清白的方式救他,更想不到肖折釉會隻身追去斬臨關以命相要挾。


    一個什麽都不說,一個悄然猜想。


    沈不覆沉默許久,才說:“以後不會再如此,再有事我會提前說與你聽。”


    肖折釉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她淡淡地說:“將軍又何必如此,我本來就沒有資格過多幹涉你的事情。”


    “你有。”沈不覆定定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因為你是我的妻子。”


    肖折釉怔了一瞬,她慢慢別開眼,又伸出手將抱著她的沈不覆微微用力推開。她的手不經意間劃過沈不覆的衣袖,摸到一個東西。


    雖然肖折釉已經摸出來是什麽東西了,仍舊將它從沈不覆的袖中拿出來。


    是那個刻著阿楠名字的祈願牌。當日她將這個木牌從窗戶扔了出去,沒想到又被沈不覆撿了迴來。隻是如今這個木牌碎成兩半,重新用膠粘在一起。“阿楠”這個名字中間有一條很明顯的斷痕。


    肖折釉的指尖兒摩挲著“阿楠”這個名字,又摩挲著中間的裂縫。她問:“為什麽叫我阿楠?”


    “自是因為彼時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肖折釉將木牌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仰著頭望向沈不覆,有些疲憊地問:“將軍,你對我……不,你對盛令瀾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沒有相處的感情何來深厚一說?其實不過是仰望加上愧疚罷了。”


    肖折釉望著沈不覆的心口,苦笑:“其實將軍心裏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一個人。要不然……這換了皮囊十年又怎會再未動心過。”


    沈不覆心裏忽然一陣煩躁。


    他俯下身來,雙手壓在藤椅兩側,近距離地逼視著肖折釉的眼睛,說:“你要我怎麽證明?刨了胸膛割心給你看?”


    沈不覆的眼中似有一團火。


    肖折釉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她抿著唇不說話。


    兩個人僵持了許久,肖折釉忍不住先開口:“沈不覆,你壓到我頭發了。”


    沈不覆目光向一側移了移,才發現搭在藤椅扶手上的右手壓了一綹兒肖折釉的頭發。他輕咳了一聲,收迴手重新站直身子。


    肖折釉站起來,揉了揉鬢角,轉身往床榻上去。


    沈不覆立在原地看著她褪了鞋子側身躺在床榻上,又闔了眼,準備要睡的意思。他立在原地許久,才訕訕轉身出去。臨出去前,他迴頭看了一眼肖折釉,輕輕關上門。晚膳的時候肖折釉推脫身子不舒服沒出去吃,倒是讓絳葡兒把不棄抱到她屋裏,斜躺在床上陪著不棄玩。在趕來望澤穀的路上,不棄終於會喊娘了,這讓肖折釉心裏滿意了幾分,最近也總是忍不住花更多


    的時間來陪著不棄。


    時辰不早,不棄也玩得困了直打哈欠。肖折釉讓絳葡兒哄一會兒不棄,自去沐浴。可等她穿著寢衣迴來時,絳葡兒已經不在屋裏了。反倒是沈不覆斜倚在床頭,手裏執了一卷書,在給不棄念書聽。


    肖折釉目光一掃,發現床榻上多了一個枕頭。聽見肖折釉進來,沈不覆將手中的書朝她遞了遞,道:“你知道我不喜讀書,你來讀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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