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這才迴頭去看霍玄。


    其實霍玄的五官很好看。


    隻是極少有人敢明目張膽地仔細打量他的臉。又或者……他太過高大,不懼他權勢之人恐怕也不太想仰著頭望他。劍削的眉下,靜潭般沉沉黑眸窩在微陷的狹長眼眶中。眼中不經意間流轉的光芒帶著略寒的沉色。高挺的鼻梁下是總緊抿著的薄唇。霍玄很少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勾起的弧度也不大,幾乎從來不會露


    出牙齒。可是肖折釉卻知道他左下方有一顆虎牙,因為她曾被他咬過……


    肖折釉今生與霍玄重逢後,霍玄總是一身寬鬆黑袍,衣襟與袖口撚金絲。乘寶輿,簡言語,眾人尊,行動時更有青衣衛相護,好不尊貴氣派。


    這種種的一切讓肖折釉一度認為今生再遇的霍玄已是一把歸鞘的劍。而眼前這一身鎧甲,好像把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叫醒了。


    肖折釉好像又看見那個衝進浮梨宮對她說:“臣,救駕來遲。”的那個霍玄。


    霍玄抬頭看向肖折釉,問:“不認識了?”


    “怎麽會……”肖折釉急忙移開視線,“隻是沒見過將軍穿鎧甲的樣子,覺得有些稀奇……”


    “剛迴來路過這裏,進府看一眼,一會兒要進宮複命,尚未來得及換下。”霍玄解釋一句。


    “那將軍怎麽來後院了?豈不是要急著進宮才是?”


    霍玄默了默,才說:“倒也不急。”


    他站起來,粗略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個子,點點頭:“高了不少。”


    “總是要長個子的。”肖折釉抿著嘴角笑。


    笑容是可以感染的,看著肖折釉臉上暖暖的笑意,霍玄勾起的嘴角弧度又深了幾分。


    他看一眼芙蓉樹下的秋千,問:“聽說你很喜歡這裏。”“是呢,折釉很喜歡芍藥。”肖折釉彎著眼睛點頭,“對了,我記得剛來霍府的時候,這裏還沒有秋千。後來偶然一天見這裏懸著秋千,素綠的藤蔓纏在墜著秋千的繩子上,在如今芍藥鋪地的時節,坐在芙蓉


    樹下的秋千上,的確是滿愜意的。”


    肖折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也不知道是誰做的秋千竟是便宜了我。”


    霍玄望著仍舊微微蕩著的秋千,低笑道:“不管是誰做的,你喜歡就好。”


    他又問:“這三年我不在府上,日子過得可還好,可有哪些不順心的事情?”


    肖折釉臉上的笑容有點僵,她望著霍玄的目光有一些發凝。


    “有事?”男主盯著她的眼睛。


    肖折釉猶豫了一下才說:“將軍剛走的那一年陶陶忽然病了,請了雲大夫仔細診治,誰也沒想到他居然中了毒。後來也沒查出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雲大夫誤診。”


    雲大夫怎麽可能誤診。


    肖折釉仰望著霍玄,目光皎皎明明,幹幹淨淨的。


    霍玄嘴角的笑一點點收起來。


    肖折釉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對了,將軍見過陶陶沒有?陶陶如今說話已經比小時候順暢多了,除非是特別長的句子,不會再結結巴巴了。”


    “是個好消息。”霍玄盯著肖折釉的眼睛,知曉她的不信任。


    歸刀從月門走進後院,也不走進芍藥花圃,隻立在月門處候著。


    霍玄迴頭看他一眼,對肖折釉說:“時辰不早,我需進宮去,有事迴來再說。”


    肖折釉笑著應下。


    “將軍……”


    霍玄剛轉身,肖折釉又把他叫住。


    “嗯?”霍玄偏過身來看她。


    “將軍先忙,迴來再說……”


    霍玄立在那裏沒動。


    肖折釉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真的隻是小事兒,等將軍迴來再說也不遲的。”


    “好。”霍玄這才轉身離開。


    霍玄穿過開到極致的芍藥花圃,走到月門處迴過頭去。肖折釉已經重新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晃。她水紅色的裙角拂過一朵朵芍藥,樹上粉紅色的芙蓉花飄下來,柔軟地黏在她纖細的肩頭。


    肖折釉迴過頭來,望了霍玄一眼。她有些驚訝霍玄看著她,微微發愣過後,淺淺笑起來。


    霍玄收起目光,轉身踏出後院。霍玄進宮,此番同去剿匪的幾員副將已在宮門前候著,待霍玄到了,才一並跟著他前去複命。霍玄本來就身形高大,如今穿上一身鎧甲更顯英姿。他走在最前麵,其他幾位副將跟在身後。幾員副將個個都


    是驍勇善戰的將才,先前立在宮門前候著,好不威嚴,經過的小宮女無不疾步避開。可如今他們跟在霍玄身後倒成了不起眼的士卒,灰頭土臉。


    “臣剿匪不力,請陛下降罪。”霍玄幹淨利落地單膝跪下行禮,身上的鎧甲發出鈍重的聲音。


    霍玄的膝蓋還沒有碰到地麵,定元帝已經將他扶了起來。


    “如今西北匪患盡除,此乃大功,何罪之有。”定元帝大笑兩聲,拍了拍霍家的肩。而後他才一揮手,讓跪在後麵的幾員副將平身。


    霍玄將剿匪之事稟告,定元帝大賞,不僅是霍玄,此番同去的武將皆是賞賜頗豐。定元帝揮了揮手,命其他人退下,單獨留下霍玄。


    “不覆,此番雖將這些賊子剿滅,可朕知曉其中必定兇險。來——”定元帝拉著霍玄坐下,“辛苦了。”


    “身在其位必謀其職,能為陛下效力是臣義不容辭的責任。”霍玄雖言語恭敬,或許是因為位高權重太久,竟毫無半分卑微之意。定元帝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前的霍玄,頗為感慨地說:“一晃眼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不覆,你就像是朕的左右手一樣。將你放在前線朕才能安心坐在這龍椅之上,可朕又常常覺得不安。這軍中是什麽樣的


    地方?又兇險又艱苦。朝堂之上是滿滿華服臣子,後宮之中又是奢華景象。而你卻在貧苦之地刀槍為伴,屢屢涉險,朕這心裏不安、不舍呐。”“陛下言重了,天下蒼生各居其職,文臣自有文臣的用處。市農工商缺一不可,即使是女子也在大國小家之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而臣既然為武將,自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霍玄音色沉沉,緩緩說道


    。


    “此言有理。”定元帝大笑,“之前修建別宮之事本是交由你負責。先前起了戰事,你這一走就是三年。如今還是把這事情移交給你罷。”


    定元帝沉吟了片刻,道:“不急。過了中秋再走,你也該和家裏人好好聚聚了。”


    “臣領旨謝恩。”霍玄起身謝恩。


    這修建別宮之事恐怕是大盛國十年內最肥的差事了,定元帝將此事交給霍玄,已是厚愛。


    “你這孩子。”定元帝皺了眉,“說過很多次了,人前你我是君臣,人後無需多禮。”


    “是。”霍玄斂了眉。


    公事說完,就該說私事了。


    “不覆,你今年多大了來著?”定元帝問。


    這問題倒是把霍玄問住了,霍玄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想起來。


    定元帝笑著搖頭,無奈地說:“不覆啊,你都快要而立之年了,何時成個家?”


    霍玄剛要開口,定元帝先說:“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年你就是為了防止朕將雁溪指婚給你,你才會立誓十年不再娶。你那般胡亂,朕也隨著你。可朕那皇侄女已故去十二年,這十年之期已經過去了。”


    霍玄沉默下來。定元帝拍了拍他的肩,放低了姿態,說:“雁溪是朕的第一個女兒,也是朕未登基前唯一的孩子。即使這些年後宮妃嬪又為朕陸續生下皇子、公主,可朕對雁溪的寵愛是不同的。一個女兒家,還是金枝玉葉


    的公主,為了苦苦等你,不惜以死相逼拒不嫁人,又不準朕下旨逼迫你,你當真就厭惡雁溪如此?”


    “臣並不敢厭惡公主。”


    “霍玄!”定元帝加重了語氣,“朕的雁溪不過比你小了一歲,你當真忍心心悅你的女子獨自忍受這麽多年的風言風語?”


    霍玄起身,不發一言地跪下。


    定元帝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壓著心裏的火氣已經對女兒的心疼,怒問:“如果朕下旨呢?”


    “父皇!”盛雁溪從外麵跑進來。


    “您答應過女兒不逼他的!君無戲言!”盛雁溪擋在霍玄身前。


    “你!”定元帝指著盛雁溪,怒不可遏。他心裏一肚子的話,想把這個女兒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可是看著盛雁溪眼底的濕潤,他又舍不得罵他。


    定元帝轉身拂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重重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盛雁溪已經躲在門外聽了很久,她將眼角的淚擦了,深吸一口氣,才轉過身來,對霍玄說:“對不起,又連累你了。不過你放心,隻要我活著,一定不會讓父皇逼迫你。”


    霍玄站起來,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盛雁溪。


    盛雁溪勉強笑了一下,說:“這三年時常傳迴來各種消息,甚至謠傳你已經死了,著實是嚇人……不過幸好你平安迴來了……啊,不說這個了,你才剛迴來,應該和多和家裏人聚一聚才是……你先走吧……”


    盛雁溪低著頭,藏起自己紅紅的眼睛。


    她等了片刻也沒等到霍玄的迴應,霍玄更沒有如以前那樣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盛雁溪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望著霍玄。霍玄皺著眉,把多年疑惑問出來:“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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