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告訴她,第一階段要做的不是別的,而是與自己達成和解。


    人類大部分的不甘、怨憤事實上是出於對自己的不滿,因為自己所能做到的與預期想要做到的事不符,因此產生了自我厭惡的情緒。而她那些生理和心靈上的痛苦,那些對他人的負麵情緒,歸根結底是因為無法麵對不理想的自己。


    尹如琢有仔細地思考過醫生的話,也仔細地思考過理想的自己究竟是怎麽樣的,隻是還沒有一個具體的結論。


    她隻知道失去赫胥猗的那種強烈痛苦和預期的一樣,她原本想要排解的是這些疼痛,結果醫生給出的建議卻是要她直麵過往。


    承認對赫胥猗的恨,願意接受治療是第一階段的第一步,那麽再次和她接觸會第二步嗎?


    尹如琢不知道,但她記得醫生的囑咐,醫生囑咐過她,不要過於克製。


    她給自己的主治醫生打了個電話,而後深吸了口氣,朝著赫胥猗所在的病房走去。


    第112章


    尹如琢並未寄希望於赫胥猗睡著, 在進病房前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想好了各種理由。她根本還未梳理好自己的情緒, 所以這一次, 隻是一次單純地探望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氣,刷開了門卡,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入。


    病房裏很安靜,尹如琢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赫胥漪。


    正如宋錦繡所說, 她看起來很不好,臉色緋紅,黑眼圈濃重,睡得也很沉,絲毫沒注意到自己進來。


    尹如琢腳步遲疑,但還是一步步向著床邊走去。


    離得更近一些,昏黃柔和的燈光之下,赫胥漪的麵容也越發清晰起來。


    半年不見, 她看起來更加瘦弱, 柔軟五黑的長髮稍有些淩亂地覆在額前,讓原本就隻有巴掌大的臉頰更小了幾分。


    尹如琢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站了好一會兒, 終究還是忍不住伸手, 幫她輕輕掃開了臉頰上的髮絲。


    她知道精琢最近的動向, 也知道赫胥猗這期間一定很忙,她隻是不知道,對方竟然真的這樣拚命, 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床頭掛著的點滴已經減少了三分之一,赫胥猗裸露在被子外的手上有著清晰的淤痕。


    尹如琢還記得她的體質,皮膚白但血管太細,紮針總需要好幾次。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赫胥猗很不愛打針,感冒了最多就是吃些藥。


    一起生活的幾年間,赫胥猗沒少生病,但大多都不嚴重。她突然記起那一次,自己扔下工作陪她一起養病,兩人商量著一起去南極旅行。


    那時候,她真的有種錯覺,錯覺赫胥猗已經喜歡上了自己。


    那段時間,張景宣剛迴國不久,赫胥猗和對方成為了師生,讓她產生了不小的危機感。


    不是說沒有醋意,但當時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著赫胥猗。而且說實話,張景宣出現之後,她反倒覺得兩人平靜的生活產生了一絲波瀾。


    她能感覺到赫胥猗稍微有了一些情緒上的波動,甚至幾次像是情不自禁的表現都讓她覺得赫胥猗已經動了心。


    她記起自己送她去學校時她主動的親吻,記起年會那一夜,兩人在車上第一次瘋狂的激情。


    那時候她以為,張景宣或許會是一個契機,一個讓赫胥猗忘卻過去打開心門,接受自己的契機。


    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


    現在想來,或許隻是出於心虛。


    她太在意了,明明那麽在意,卻偏偏要強迫自己大度、從容。


    尹如琢想起了那夜在車上,自己和赫胥猗的對話。


    她希望赫胥猗能喜歡自己,希望在對方麵前保持形象,而這確切地成為了她的枷鎖。


    這個枷鎖漸漸演變成了詛咒,不止是在赫胥猗麵前,就連在自己麵前,她都已經放不下這個麵具。


    她努力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聖人」,可惜,她終究不是——感情之中也不可能存在著聖人,人本來就是自私的。


    她需要麵對的就是這樣的自己。


    指尖輕輕碰觸到了赫胥猗的臉頰,隨之而來的是溫暖、柔軟、細膩的觸感。


    尹如琢明白,自己依然愛著赫胥猗,她無法接受的隻是因愛失去自我。


    可她的自我又究竟是什麽呢?


    沒想到年過三十的她,竟然突然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猗猗……」


    如果沒有答案的話,不止是在感情上,她或許會在各方各麵都開始動搖。


    赫胥猗做了個夢,夢到尹如琢來探望自己,夢到她像過去一樣關心、嗬護著自己。


    原本因為輸液而冰冷麻木的左手中,似乎湧入了一股暖流。


    她睜開雙眼才發現視線朦朧,因淚水而模糊的視野中有一個人影在晃動。


    赫胥猗瞬間驚醒,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拉住對方,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不要亂動,赫胥小姐,你剛掛完一瓶點滴,我幫你換一瓶。」


    身穿護士服的女性站在床邊,正在幫她換吊瓶。赫胥猗恍惚了一下,重重靠迴了床頭。


    「謝謝……」


    宋錦繡還沒迴來,點滴也才掛完第一瓶,她應該沒睡多久。


    她動了動左手——每次掛完點滴,她的手都會腫,天氣冷一些的話,整隻手都會麻木,所以她很不愛打針。當初有一次病得厲害,尹如琢哄著她打了針,然後一直幫她捏著輸液管。冰冷的生理鹽水因尹如琢的體溫變得溫暖,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細緻入微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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