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魏清風,正坐在永寧縣的縣衙後廳內。


    質樸的鬥室,縈繞著一縷茶香,在魏清風放下手中茶盞的時候,坐在他對麵的中年男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幾張紙,每張紙上,皆寫滿了字。


    “賢侄,你這‘押題’有幾分把握?本官記得,你不曾參加過科考。”中年男人姓畢名雲,一身尋常官服,蓄著一縷山羊胡。  他曾是跟著輔國將軍魏長尋上過戰場的人,一腔愛國熱血,卻苦於本事不濟,若不是得了魏將軍的恩惠,怕早已身死戰場,後因傷退伍,迴到永寧縣後,棄戎從文,也是耗了頗有些年頭,才爬到了這


    知縣的位置。


    麵對長輩,魏清風雖然眸色依然淺淡,但眉宇間,忍不住帶了絲恭敬,頷首答道:“這些年,略略多讀了些書,也對往年的試題多費了些心思。”


    畢雲略一沉吟,又問道:“這事……你母親可知道?”


    “還不曾知。”魏清風斂了一下眉,唇邊綻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意,見畢雲又要開口,便先他一步說道。


    “父親病逝後,將軍府外強中幹,我不想母親再多費心。而且立嫡立長,哥哥尚有侯位可襲,小侄便隻能憑自己掙個前程了。”


    畢雲長歎了一口氣,似又想到了什麽,便又關心了一句,“這麽說,你是也打算參加明年的科考了?”


    “正是。”


    “唉,你讓本官說你什麽好!”畢雲連連搖頭,隨後,換了一副正色麵對魏清風,“你即不想事事經過你的母親,我便先幫你瞞著。反正,從本官查到的來看,感覺她待你,也不算太好。”


    “多謝叔父。”魏清風站起來,垂頭作揖,卻在目光觸及畢雲的一雙腿時,忍不住鼻酸了下。


    畢雲忙起身去扶他,卻不想,魏清風竟出聲叮囑。


    “叔父,若賣得銀子,不如先抽走五成,找個名醫,去看看腿罷。”


    畢雲一怔。


    “賢侄,你怎知……”怔愣過後,畢雲心底是濃濃的訝異,他的雙腿有隱疾,卻不曾對外人道之,而輾轉爬到現在的位置,倒是攢了些清廉的名聲,卻並未攢下多少家財。


    魏清風隻是略微笑了下,並未做答。


    畢雲想了想,便也並未深思,畢竟,他多年前雙腿負傷,雖然隻是魏將軍身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但也許將軍還記得他,便將他救自己的那一段,同自己的小兒子講了。


    也或許,他即使隱瞞得再好,卻還是腿腳稍有了些異樣的端倪。


    兩人圍著這話題,並未多聊。


    畢雲一輩子未娶過妻室,難得見了故人之子,還是他仰慕的故人的之子,便強行留了魏清風用了頓簡單的午膳,待飯畢,魏清風提步告辭,畢雲望著他清雋的背影,略感有些惋惜。


    若將軍府襲了侯位的是他,怕又會是另外一番光景吧?


    府衙外,餘盛已經蹲在馬車前許久。


    少年向來活力四射的臉上,此時滿是愁苦。


    待他看到府衙門口,終於出現了自家少爺的身影時,他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臉色,卻比剛才更苦了。


    “少夫呢?”魏清風的目光,向著馬車掃了一眼,便轉頭望向了餘盛。


    兩人也才剛走出兩步遠,餘盛便“撲通”一聲跪下了,一張還算英俊又帶了幾分稚氣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愁雲,甚至於連那雙向來精明的眸子,也像霜打得似的。


    府衙外的兩個衙差,繼續麵無表情。


    “少爺,您打殺我吧!少夫人……少夫人被小的弄丟了!”餘盛“咚”的一聲,額頭磕在了地麵上。


    魏清風的目光,又往馬車看了一眼,隨後,無奈道:“哪裏丟的?可曾等著她?”


    “嗚嗚,有……小的等了許久,日頭都要偏西了,可少夫人就是不迴來。小的問了那看車的老者許久,他隻說沒見著少夫人去哪,隻讓小的等著,可這種事,誰等得住啊……”這下,餘盛是真哭了。


    魏清風濃眉擰了擰,想起魚苗在他臨下車時,那雙狡黠眸子,他心底,漸漸騰起一股怒意。


    “然後呢?”


    “嗚嗚,然後……然後小的就到處找,可是根本就沒找到,又聽著路上行人說,最近縣裏不太平,許多家都丟了大姑娘,嗚嗚,少爺,小的該死啊……”


    魏清風拳頭略微捏了捏,隨後,他迴身望向守門的衙衛,語氣,倒還算客氣,“兩位差爺,縣裏是否真有此事?”


    兩位麵無表情的衙衛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走出了一步,對魏清風雙手抱拳,恭敬道:“確有此事,但隻丟過兩名姑娘,魏少爺若有需要,小的們可以派人跟您一起尋找。”


    魏清風向來斯文的表情,已經快繃不住,可沒有確定魚苗是否真的失蹤前,他也不方便多勞煩他人,畢竟,人情用一分,便少一分。


    當下便抱了抱拳,謝過對方之後,轉身,便向馬車快步走去。


    餘盛忙爬起來,抹了把眼裏的淚水,快速跟了上去。


    魏清風進了馬車,餘盛同一時間,也跳上了馬車,緊接著,魏清風略顯低沉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去你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是。”餘盛趕忙揮起了韁繩,明知縣裏人多車多,他還是將馬車趕得飛快。


    之前停馬車的長街旁,魚苗正百無聊賴的蹲在地上,眼光望著過往的行人,手裏剝著桔子,旁邊看車的老大爺,也坐在原處,剝著桔子吃。


    “老先生,你倒底跟我家那小哥咋說的啊?”魚苗邊吃邊問,腳邊放著一串黃紙包,還有覺得好吃,買來給家裏人吃的小點心。


    “讓他等著。”看車的老者,也算惜字如金。


    魚苗心底歎了一口氣,她迴來的路上,又順帶往空間裏添了些小東西,像小雞小鴨要吃的米穀、吃東西要使的盆子、還有幾匹能遮雨的油布,明明已經飛速地往迴趕了,卻還是沒有見到餘盛。


    等得無聊了,她又實在餓得慌,便買了點吃的迴來,問了老大爺,他說餘盛迴來了一趟,又走了。


    當下,魚苗就不敢亂跑了,即使再眼饞,想去街上添點什麽,她也隻能忍著。


    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差不多一個小時。


    就在她等得桔子都剝完,站起來跺了跺麻了的腳,想要提起地上的東西往府衙的方向走時,她家那輛青布馬車,便以著百米穿楊的速度,來了。


    好在它來的路,行人不多,見馬車來得不善,紛紛躲了。


    那馬車簾子,因為速度過快,而微微揚起,揚起的一角下,隱約能看見一抹青色的衣袍。


    魚苗本來很高興,可這馬車“來勢洶洶”的模樣,裏麵似乎又坐著她的相公。


    她的笑容頓時一僵,提起地上的幾個黃紙包跟幾個油紙包,轉身就想跑。


    “少夫人——”餘盛大叫,又“籲”了一聲,馬兒揚起蹄子,卻是及時地停在了魚苗的身旁。


    見自家少夫人完好無缺,餘盛終於鬆了一口氣,可魚苗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心裏將餘盛罵了一百八十遍,再迴過身來時,小臉笑得像朵小花一樣。


    “真是的,小餘盛,不是讓你等著麽?”魚苗惡人先告狀,想著先將自己洗白了再說。


    “……”餘盛無語凝噎,卻也不傻,心知在自家少爺麵前,他就算說出朵花來,少爺也不見得幫他,他忙在心裏安慰自己。


    好在人沒事,便怎麽樣都行吧。


    車簾子被魏清風抬手撩開,一見馬車外那小女人的模樣,他心裏,哪還有不明白的?如果真如他猜的,那麽她——


    又調皮了!


    “娘子,上來吧。”魏清風麵上不顯,言語依然波瀾不驚。


    魚苗卻想起他不久前的警告,暗自咽了口口水,她是真沒想到,餘盛不會乖乖的等著她,而是先跑去接了魏清風。


    她腳下好似生了根兒,沒動。


    魏清風將車簾子又撩得大了些,低聲反問:“要為夫下去抱你嗎?”


    魚苗這才僵著步子,表情麻木的提著東西,一步步走近了馬車,可爬上了馬車,她卻沒有立刻鑽進去,而佯裝表情惡狠狠的訓了餘盛一句。


    “真是一點耐心都沒有!我不就是給相公挑零嘴挑得久了些嗎?”


    餘盛憋氣地主動推了魚苗的肩膀一把,將她直接推入了車廂中,還順手把他家少爺手裏的車簾子給接了過來,放下,捂嚴實了。


    這才壓抑地在車廂外,鬱悶得補了一句,“少夫人,您還是跟少爺好好地解釋吧,反正小的沒聽你說要給少爺買東西。”


    車廂裏,魚苗麵對魏清風臉上的似笑非笑,下意識的想掀開簾子。


    “娘子,東西呢?”魏清風卻問。


    魚苗忙將旁邊的紙包舉了起來,擋住了小臉,“麻紙包裏是枇杷,我路上撿到了一隻錢袋,等了許久,也不見失主來,又見一家酒樓賣這稀罕物,實在眼饞,就買了點。”


    “另一種呢?”


    “是糕點,可好吃了。”


    “你是先撿的錢,還是先買的糕點?”


    “肯定是先撿的錢啊,我哪裏有錢……”  話落,魚苗就悔得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不知不覺,她好像又被魏清風給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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