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覺得,咱倆這次不像是去轉悠一圈這麽簡單?”


    即使是黑夜,飄揚的大雪與厚厚的雪層,依然把天地映襯得灰蒙蒙的一片,所以張殘根本不用去仔細辨別,也能清楚地看到聶禁一臉認真的表情。


    “我們來尚州城,目的何在?”聶禁嘻嘻一笑。


    “幫甄別守城!”


    “是啊!若是沒有人來攻城,我們又怎麽守城?”聶禁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地迴答。


    “所以?”


    “所以,我們要搞些破壞,一定要逼敵人來攻城才行!不然的話,咱們海吃海喝卻什麽也不做,便宜都讓我們占了,豈不讓人過意不去!”聶禁依然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地迴答。


    張殘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倒是覺得隻吃飯不幹活,挺好的,嗯,甚美,甚美!”


    聶禁拍了拍張殘的肩膀,認真地說:“宗玉包圍尚州城,卻一直隱忍不發,毫無作為,目的當然是想要靠著這個冬天,從而兵不血刃的將甄別土崩瓦解。”


    “這點,貌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張殘聳了聳肩。


    “是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但是,甄別為什麽無動於衷?“聶禁的雙目如電一般,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張殘嘿了一聲,旋即收斂內功。


    撲嗤一聲悶響,他的體重,已經使得他陷入了厚厚的雪層裏,大雪直沒胸口。然後張殘才攤了攤手:“看見了沒?很明顯,這種天氣,這種地勢,就算甄別想要攻出來,也根本是寸步難行。要知道,尚州城裏,可並不是所有軍兵都有足夠深的內力護體!普通軍兵,一步一個坑,行軍何其困難!恐怕他們還沒有走到宗玉的營前,就已經被凍死了!所以,甄別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形勢所不能也。”


    聶禁搖了搖頭,斷然道:“尚州城的軍兵無法作戰,宗玉那邊,就好上很多嗎?戰爭拚的,本來就是看誰先承受不了!甄別號稱高麗第一軍事大家,屠城的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怎麽會偏偏在這個時候,生出了不該有的婦人之仁?”


    張殘皺起了眉頭,思索了好一番,才猛地一驚:“不會吧?”


    聶禁卻是微笑著點頭:“對!甄別放棄了!他不願高麗從此被烽火繚繞,所以,即使前一陣子糧食捉襟見肘,他也從未想過主動出城迎戰宗玉!”


    “他選擇犧牲小我,犧牲整個尚州城的生靈,來換取高麗的和平和統一。”


    張殘忍不住感慨道:“這孫子怎麽這麽高的覺悟!”


    “我們要做的,就是一定要讓雙方拚起來,一定要讓雙方水火不容,不共戴天。隻有讓高麗一直處於動蕩之中,才能為大宋多換迴來幾年的安穩。”


    “好!”張殘點了點頭,“該怎麽辦?”


    “很簡單!”聶禁胸有成竹,“燒糧!燒不了宗玉的糧,我們就燒了甄別的糧!反正,要把任何一方,給逼到背水一戰,無路可走的地步!”


    “燒宗玉的糧食,我可以理解。燒甄別的糧食,又為了什麽?我們不是本來就是為了幫甄別站穩腳跟麽?”張殘又有些不解了。


    “偏安一隅的甄別,能有什麽出息?他本來就打算放棄抵抗了!我們最好的出路,就是幫宗玉在不折損甄別主力的情況下,將尚州城淪陷。如此一來,甄別的手下,將會變成一眾流寇。他們糧食緊缺,勢必走哪兒打哪兒,走哪兒殺哪兒。然後,受到波及的百姓,也會為了填飽肚子,從而揭竿而起。屆時,高麗,將陷入一片混亂和動蕩。”


    “必要的時候,甄別完全也可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張殘瞠目結舌了好久好久,才喃喃地說:“你可真毒啊!”


    聶禁點了點頭:“是,很毒!但是,張大哥還記得,當時被擄到金國的那批漢人的遭遇嗎?”


    聶禁所說的,自然就是靖康之恥了。關於靖康之恥,在此就不用不說了。總之,那一大批的漢人,成為金人眼中豬狗不如的畜生,被人任意淩辱,慘絕人寰。


    “如今大宋被眾強環伺,誰敢保證靖康之恥不會再度重演?我們並不是毒,而是為了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罷了!”


    張殘哈哈一笑,朗聲道:“聶老弟不用勸我,都什麽時候了,還要對敵人講究仁慈嗎?哪怕是可能的敵人,也該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五十裏地的路程,以張殘和聶禁的速度,就是頃刻之間的事情罷了。


    宗玉的軍隊外圍,壕溝已經被大雪填平,圍欄也已經被雪層埋了起來。


    張殘藝高人膽大,一下子跳進了壕溝裏,旋即又翻了出來:“嘿,裏麵都是鐵藜子,這要是被人踩上去,腳底板肯定會被刺穿。咦?什麽味道?謔,有人在燉蛇肉!”


    聶禁也嘿了一聲:“倒是讓我想起以前在襄陽城裏,咱們也是愛在冬天的雪地裏,燉蛇肉燉狗肉,大快朵頤!”


    張殘暗歎了一口氣,顯然他也迴憶起當時那段看似清苦,實則卻最能讓兄弟之間彼此情深義重的歲月了。


    “等咱們迴中原了,張某一定請你好好吃上一鍋鮮美的蛇肉。迷霧森林知道不?那裏就有一條白色的巨蛇,聽傳天的意思,那蛇好像都快化形成精了!為防止它妖惑人間,咱們自然得行俠仗義,拿它祭五髒廟去。”張殘拍著胸口保證道。


    聶禁點了點頭:“我也聽說過!那白蛇最擅迷魂倒魄,確實是個禍害,留它不得。”


    迷魂倒魄?張殘思量著。


    這麽說的話,莫歲寒原來並不是被“嚇”得肝膽欲裂,而是被它奪了魂魄啊!


    此時,一行軍兵手執長矛,巡邏而過。


    張殘和聶禁縮了起來,他們距離尚遠,倒也不怕小聲的交談,會被這些巡邏衛兵給察覺:“如此氣候下還巡邏戒備,這才是真正的鍛煉意誌。”


    聶禁也深以為然:“不然的話,怎麽會有腸子都掉了一地,卻依然能蹦起來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慷慨悲歌哩?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沒有這些堅硬的意誌,也不配叫做軍人了。”


    待巡邏的衛兵徹底遠離,張殘和聶禁無聲無息的穿過了壕溝,來到了圍欄旁邊。


    瞭望塔上負責警示的衛兵,哪怕他生出十隻眼睛,也休想看到張殘和聶禁的身影。


    “看,那小夥子眉毛上都結了冰,整個人都哆嗦成什麽樣子了,卻還得站在高崗上披著盔甲,吃著冷風。我不用看都知道,他的雙手雙足已經全被凍壞了,三十歲之後,休想憑著自己的力量,去拿起一雙筷子,和走上五米遠的路。”


    聶禁當然也看見了,嘖嘖有聲地說:“這絕對是故意的!這種天氣,怎麽可能會命令一個根本不懂一點內力的愣頭青,來站崗警衛?看來這小子平時裏,為人一定很差勁,所以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說話。”


    張殘嘿了一聲,反問道:“就不許這孩子家裏貧困潦倒,沒有足夠的好處去賄賂他的上司,所以他才會被人往死裏整嗎?”


    “嗯!也有道理!好吧,我覺得,我們現在,更應該先找到糧草的囤積之地!”


    張殘又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信地說:“萬幸張某趁著真龍之血的火毒爆發之時,練就了一雙過人的耳朵和一隻過人的鼻子!跟著我來就是了!”


    以兩人的身手,躲過來來往往的巡邏士兵,根本不是什麽難事,充其量,隻是多花費了一點時間罷了。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又所謂民以食為天。


    總之,糧食對於人之重要性,不言而喻。古人行軍打仗,兵敗如山倒的場麵或許不少見,但是輕輕易易的,就被人毀了糧草的場麵,卻少之又少。


    無他,但將之水泄不通爾。


    望著垛子似的一簇簇充盈的糧倉,張殘和聶禁卻對視了一眼,都發現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糧倉的外圍,恐怕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然而真的等到兩人突破外圍之後,眼前,卻空無一人。


    張殘定了定神,低聲道:“通常情況下,預料之中的重兵把守卻空無一人,這一定是我們中計了!那麽通常情況下,咱們在這裏多呆一會兒,危險反而就更大!要不,撤吧!”


    聶禁的臉上都閃過一絲躊躇,連他也是一頭的霧水。


    “這個,張大哥你看,這些不設防的糧倉,像不像一個個搔首弄姿的大姑娘,正脈脈含情地朝著我們勾著手指?”


    張殘一看,旋即一咬牙一狠心:“那我們還等什麽!這大冷天的,凍壞了人家姑娘怎麽辦!”


    但是在胸口摸了一下,張殘卻皺著眉:“我的火折子呢?丟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毫不誇張地說,哪怕張殘的衣服上,掉了一絲短短的線頭,張殘都能感覺得到自身重量的變化,更何況,重量之餘一絲線頭更甚千百倍的火折子了。


    但是,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身上帶有火折子,然而現在卻沒有……


    “撞鬼了?嗬,什麽鬼,也敢來招惹我張某人了?”


    張殘就差把衣服脫光了,聶禁見狀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我就知道張大哥是出了名的靠不住!還得我來!”


    說完之後,聶禁也揣向了胸口,然後,他的臉色劇變。


    “怎麽了?”張殘生出某些古怪的感覺。


    “不見了!”聶禁駭然道。


    此時此刻,一陣冷風吹過,張殘隻覺得頭皮發麻,更感受到了久違的涼意。那種涼意,更似驚懼的戰栗,令他有些發抖。


    毫無疑問,他和聶禁身上的火折子,是被人不告而拿了。


    天底下,誰人能在兩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從兩人的身上拿走一件物事?這豈不就是,有人能在兩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將他倆不費吹灰之力的擊殺?


    咕嘟一聲,張殘幹咽了一口唾沫。


    “怎麽辦?”別看聶禁幼於張殘,但是張殘反而更願意聽從聶禁的意見,誰讓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哩!


    “這位高人如此手段,是在告誡我們知難而退,若咱倆還是驢球馬蛋的不知死活,那真的是無藥可救了。”聶禁定定地迴答。


    張殘明知道此時應該既驚且恐,但是聽了聶禁“驢球馬蛋”的珠玉良言,還是差點一個沒忍住給噴笑了出來。


    然後張殘指著眼前的糧倉:“那這些姑娘,不要了?”


    聶禁肅然道:“就當咱們褲子都脫了,但是實在出來的急,發現都忘了帶家夥了!隻能過過眼癮得了!”


    “這他娘的什麽跟什麽啊!忘帶家夥了!骨肉分離這個成語就是出自於現時的你我嗎?”


    最後,還是一陣格外格外的小心翼翼之後,兩人從宗玉的軍營中又溜了出來。


    不約而同的,兩人一口氣跑到了尚州城下,才癱了一般,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會是誰?難不成是陰陽仙師嗎?”


    聶禁喘了好幾口,都不說話,直到張殘一腳把他踢了個七八個跟頭,他才緩緩地迴答:“十有八九吧!在高麗的國土上,除了陰陽仙師,我實在想象不出來,還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我身上的東西給不告而拿!”


    “他為什麽不殺了我們?要知道我們這一把火下去,很可能數以萬計的高麗士兵,將埋骨他鄉了!”


    聶禁冷哼了一聲,看似很氣憤的樣子,最終卻無奈地自嘲道:“因為,我們還不具備被他而殺的資格。”


    張殘的冷汗都濕透了後背,劫後餘生般慶幸道:“萬幸我們在他的眼中如螻蟻一般,甚好,甚好!”


    聶禁氣得罵道:“有點出息沒有!被人如此小視,你卻不以為恥,反而反以為榮一樣!”


    張殘斜睨了聶禁一眼:“那你現在去找人家拚命吧!我要是攔著你,就當我是你親爹!”


    聶禁又罵了一聲,旋即正容道:“遲早有一天,聶某會讓陰陽仙師為今天的小覷於我而付出代價!”


    張殘打了一個哈欠:“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現在呢,去把甄別的糧食給燒了?”


    聶禁思索了良久,最終苦笑了一聲:“算了,今晚什麽事也難成了!”


    倆人本來自信滿滿的要去宗玉那裏大鬧一場,結果,卻被人無聲無息的狠草了一頓,哪還留下半點尊嚴和信心!


    垂頭喪氣之下,當然也不再適合做任何犯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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