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念的話裏很有意思:選擇了自我坐化圓寂。


    這句話裏,既有“選擇”,並且也有“自我”,很明顯這是那位大師故意在張殘來拜訪他之前,偏偏不讓張殘看到他最後一眼。


    張殘緊皺著眉頭,也隻能怪他悟性不夠,或者說佛家的文化太過隱晦。


    他覺得他似乎懂得了什麽,但是細細一想的話,卻又覺得一頭霧水,根本理不出一個頭緒,更不用說什麽理順整件事情的緣何。


    而淨念則是沒有打擾張殘,隻是雙手合十,掛著微笑看著臉色陰晴不定、忽明忽暗的張殘。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殘越發糊塗,反而覺得有些心煩意燥,他當然不會將這股無名的邪火發在淨念的身上。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後,張殘恭順地說:“張某想去叩謝一下他老人家的遺體。”


    淨念卻笑著搖了搖頭:“罪過罪過!倘若師尊願意見到張施主,便不會偏偏在這一刻坐化。”


    張殘登時再也難以抑製,動氣怒道:“我連看看他老人家的遺體都不可以?張某現在就要進去,小師傅大可以隨意向張某出手!我怎麽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真的圓寂!”


    眼見張殘直直就要往裏麵衝,淨念卻又笑了一下,不僅沒有阻攔張殘半分,反而讓出了一條路。


    張殘見狀,冷哼了一聲,然而一踏進寺廟之中,那正做著早課的齊齊佛號聲,和鍾鼓聲,又和寺廟的安靜祥和,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忽然之間,張殘便安靜了下來。


    他聆聽著這樣的經聲佛號,停下了急衝衝的腳步。


    所謂,暮鼓晨鍾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迴苦海夢迷人。


    而後,張殘呆了良久。


    最後,他又恭謹的從寺廟的門口,退了出去。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但是他確實就這麽做了。


    一絲歉然,掛在了張殘的臉上:“還請小師傅恕罪張某的魯莽,剛才是張某的不對!哈,既然大師不願見到張某,張某自然不敢違背他的吩咐。”


    淨念的涵養真的很好,他一臉氣惱的意思都沒有,從頭到尾都一直掛著那樣幹淨的微笑:“張施主言重了!”


    張殘忍不住朝著寺廟深處的一個方向望去,他感覺得到,那位高僧的遺體,就坐化在那裏。


    朝著那裏,幾乎一拜到底,張殘低聲道:“多謝大師教誨,大恩大德,張某沒齒難忘!”


    隨後張殘剛剛邁出寺廟,又忍不住古怪地看著淨念:“小師傅能不能告訴張某,其實大師他老人家,還好端端的活著?”


    淨念又念叨了一聲罪過,方迴答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為何在小師傅的臉上,張某根本讀不到任何的悲切之意?”


    淨念微笑著說:“師尊無疾而終,皈依我佛的懷抱,這是難得的喜事,淨念何須悲切?”


    張殘愣了一下,隨後他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而後他覺得自己的放聲大笑,很有可能會擾亂寺廟內其餘高僧的早課,便憋住了笑聲,卻止不住笑意地朝著淨念拱了拱手:“張某告辭!”


    一經遠離,張殘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大笑了出來。


    甚至在見到宮本滅天的時候,他還是笑意盈盈地打著招唿:“宮本兄你好!不知老兄你旁邊的那個侍女呢?張某想宰了她,不知老兄可否行個方便?”


    宮本滅天頗為古怪的看著張殘:“張兄莫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張殘笑著說:“我佛慈悲!談笑殺人,又有何難?”


    宮本滅天又怎麽能搞得明白張殘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一邊搖著頭,一邊說道:“張兄這個要求,在下恕難從命!不妨張兄換一個?”


    這下子,倒是輪到張殘愣在了哪裏,隨後他笑著說:“宮本兄可能不知道,河圖已經不在張某的手中啦!張某已經沒有什麽別的寶物,值得老兄你覬覦啦!”


    宮本滅天搖了搖頭,卻又傲然道:“在下知道河圖現在身在高麗境內,待我宏圖大業既成,區區高麗,還不得乖乖伸出雙手,將之奉上?”


    張殘嬉皮笑臉地說:“那宮本兄最好找到什麽能夠延續生命萬萬年的靈藥,不然是沒機會見到這一天的!”


    宮本滅天也不生氣,繼續笑著說:“西湖底的神器,應該就在最近一段時間內出土。不如,你我聯合,事後你我之間所有的仇怨都一筆勾銷,並且在下還會許以張兄豐厚的迴報!”


    原來宮本滅天又看中了西湖底的那把神器!


    張殘的迴答也簡潔明了:“所有的仇怨都一筆勾銷?少天皇閣下不嫌說這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麽?張某還沒有去找你的麻煩,你何來的麵皮,反而要居高臨下的說什麽所有仇怨都一筆勾銷這種屁話?”


    宮本滅天笑容漸漸收斂:“張兄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殘冷冷地看了宮本滅天一眼:“少天皇閣下盡管放馬過來即可!閣下的精氣神前所未有的凝合於一,顯然功力又有進步,何不趁著最巔峰的時刻,拿張某來試刀?”


    宮本滅天哈哈一笑:“這有何難?”


    言罷之後,宮本滅天原地不動,但是一個殘影卻已經唿嘯而來。


    而等到宮本滅天的手刀當頭而來,那個“原地不動”的宮本滅天,才徹底消失。


    隻此一點,便可以知道宮本滅天的速度何其之快。


    張殘沒有冷笑,反而掛著和煦的笑容,運指成劍,竟然用食指輕而易舉的凝聚出無窮無盡的劍意,使出了幻影劍法。


    一瞬間,道路兩旁的花花草草皆被這刀勁和劍意,攪拌成了無數的花枝殘葉。


    而這種花草被斬成齏粉之後,其中的清新氣味融合在了一起,彌漫出一股清新的香甜氣味,令嗅到這股味道的人,頓覺心曠神怡。


    宮本滅天的手刀仍舊是狂光刀法中的真意,然而大為不同的是,此時宮本滅天的刀勁,遠勝於之前的森然。


    一刀斬來,不僅封堵了張殘的左右,竟然連張殘後退的去路也被堵死。其間更有一種誘惑般的吸力,似乎在召喚著張殘飛蛾撲火般撲上去,從而引頸待戮。


    張殘笑意不減,這一刀確實令他頭疼,然而他卻似乎忘了該去如何頭疼,反而將笑意越演越濃。


    食指上催發出的萬千劍意,瞬間凝結於一。


    這次的幻影劍法,張殘隻覺得信手拈來一般隨意,談笑之間,忽然劍意似乎全都散去,原來張殘食指迴收,獨獨探出拇指,恰好點在宮本滅天手刀的刀鋒之上。


    一指頭禪,專破內家真氣。


    令人驚異的是,剛才張殘催生出來的劍氣不僅沒有削弱半分,反而和一指頭禪的內力互相和應,彼此極為融洽的凝結在了一起。


    “砰”地一聲,誰也沒有占到誰的半點便宜。


    而宮本滅天臉上的錯愕有多甚,張殘臉上的笑意也同樣有多濃。


    “張兄竟然進步如斯!”


    張殘笑著說:“宮本兄可謂一日千裏!唔,這才多久沒有見到,宮本兄似乎更加脫胎換骨。”


    宮本滅天卻搖了搖頭,並不對張殘的誇讚得意:“之前的時候,在下一直被降服鳳凰膽時所受到的傷勢困擾。現如今在下融合了真龍之血,所有傷勢全都徹底痊愈,也恢複到了以往的修為水準罷了。”


    “倒是張兄,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改變?”


    這一聊起天,張殘就知道這一戰,算是要偃旗息鼓了。


    真拚下去的話,張殘沒有足夠的信心擊殺宮本滅天,相信宮本滅天也是如此。


    那麽神器出土在即,兩人要是受了什麽重傷,便隻能把神器的爭奪權讓給別人。


    而連爭奪權都不具資格,又何來的擁有權。


    張殘掛著笑意,懶洋洋地說:“宮本兄或許吃了早飯了,不過張某的腹中還餓得咕咕叫哩!”


    顯然,張殘懶得和宮本滅天都說。


    而這樣的態度,令宮本滅天的虎目中的殺機一閃而過:“張兄請了!”


    張殘哈哈一笑,毫不猶豫的就轉身,根本不介意把後背的空門給露給宮本滅天。


    不得不說,東瀛人確實不會在人的背後出手。


    或許,他們這種精神可以利用一下,成為他們必敗的破綻也說不定。


    嗯,這件事需要慢慢斟酌,從長計議。


    再度迴到臨安,張殘一抬頭,卻又碰見了一個熟人。


    其實張殘在臨安城裏的熟人並不多,除了蕭家的人,剩下的幾乎都是仇人。


    眼前的,也算得上是一個仇人!


    魏公公正笑吟吟的看著張殘。


    當時張殘辭別婉兒,去追尋蕭雨兒的時候,在臨安城外,曾被魏公公追殺。還好在最後關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手老人”及時現身,助張殘躲過了一場劫難。


    現在再見到魏公公,張殘卻覺得有些親切:“公公一大早出來遛彎?”


    而魏公公對張殘的態度,也同樣因為“鬼手老人”的緣故,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咱家是在等著張少俠哩!”


    “公公知道張某迴來了?哦好吧!”


    張殘及時加了一句。


    開什麽玩笑,臨安城是天子腳下,有什麽風吹草動能瞞得住皇上的耳目。而作為皇上最信任的親信,魏公公自然也同樣收到了張殘重返臨安的消息。


    “別想啦!焚經訣這種神功,張某沒有那麽大的機緣見到!”


    當時趙擴命令張殘替他找到焚經訣的下落,畢竟焚經訣號稱“有所小成便可白日飛升”的中原最為高深的武學,趙擴想對他染指,根本不足為奇。


    當你掌握了生殺大權的時候,肯定也同樣怕死,也做不到光膀子就上去幹的豪情。


    “這次是有別的事情。”魏公公笑眯眯地說。


    張殘登時打了個冷戰:“公公不是在坑我吧?”


    魏公公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是皇上的命令,和咱家倒是無關!”


    沒等張殘說話,魏公公問道:“前兩天,張少俠和東瀛武士打了一場激戰,並成功地迫東瀛武士第一次敗退?”


    東瀛人自從踏上我中原國土之後,每戰都悍不畏死,一往無前,哪怕雙方人員懸殊,也誓死不退,選擇戰至最後一絲生命的流逝。


    可以這麽說,張殘靠著“天意”勝了不服全葬一招,確實是第一次使得東瀛武士有了“敗退”的驕傲戰績。


    張殘點了點頭:“此言不假!不過這當中也有合江盟的高手支持,單憑張某一人,又豈能做到?”


    魏公公擺了擺手:“南海那裏,我大宋的軍兵節節敗退,中原武林的好手也損失慘重。所以,皇上想讓張少俠背負起責任,奔赴南海,打退東瀛倭寇!當然,張少俠也可以率領我大宋的精銳,一舉將東瀛滅國,皇上也是許可的。”


    這他媽!!!


    這也太搞笑了吧?


    南海那邊還沒有穩定呢,而且能不能穩定都是個未知之數,這趙擴就已經想到了一舉將東瀛滅國這麽遠的計劃和方針了?


    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是那也得貼合著實際去未雨綢繆,不然的話,那就叫做吹牛比,那就是純粹的好高騖遠。


    且不說再來一次的話,張殘根本不可能在不服全葬的手上占到半點便宜,真要遠赴南海,成功的幫海南派穩守玄關,張殘根本沒有一丁點的信心!


    再者,難不成趙擴沒有聽說過東瀛的國土上,當世三大武學巨匠之一的“東瀛刀聖”,剛巧鎮守在那片土地上麽?


    張殘點了點頭:“皇上他昨晚是不是一夜宿醉還未完全醒過來?”


    魏公公被嚇得左右看了看,又重重地拍了張殘一下,低聲喝道:“說話注意點!這裏到處都是皇上的耳目,禍從口出,別到時候連死字都不知道該怎麽寫!”


    張殘嗤笑了一聲:“一個大,裏麵四個小叉叉嘛!”


    魏公公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胡攪蠻纏了!如果張少俠真的立下這等奇功,皇上肯定會加官進爵,下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所謂的“下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根本不值得張殘動心。不過他思索了一番,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容我考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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