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倩走後,聶禁又沉吟了許久,轉而神色堅定地說:“我們去殺了木切紮!”


    張殘被嚇了一跳,失聲叫道:“這怎麽可以!”


    沒想到,顧所願卻和聶禁站在了同一個陣營:“聶少俠說的有道理!木切紮終究是大同府的實際掌權人,萬一他被蒙古人所救,他就會打著‘擒拿叛賊’的旗號,將大批的蒙古人光明正大又順理成章的帶入到大同府之中。屆時,木切紮也會殺盡所有膽敢與他反抗者,也會將大同府,拱手讓出到蒙古人的囊中。”


    說到這裏,顧所願便停了下來,隻是看著張殘。


    大同府的戰略位置,張殘不是不清楚。若是真的被有著“虎狼之師”般兇悍的蒙古人侵占,後果不堪設想。


    張殘苦笑了一聲,反問道:“顧掌門是在擔心大宋的安危,還是在為大金的國土憂慮。”


    顧所願歎了一口氣:“唉!固非所願也!事已至此,如何定奪,張少俠需要慎重考慮一番。”


    言罷之後,顧所願背著手,又在角落裏坐了下來,一副袖手旁觀的樣子。如若張殘所料無誤,顧所願應該是真的準備置身事外,再不把大同府的存亡放在心上。


    聶禁眉頭微微一皺,低聲道:“張大哥言重了。”


    顧所願早年背叛大宋,甘為金國的“走狗”,手上也沾染了不少大宋義士的熱血。但是他武藝高強,劍法過人,鮮少有人敢當麵斥責他“叛國通敵”的惡行。


    張殘剛才的話,雖然並沒有直接道明顧所願的惡行,其實卻並無多大的分別。


    想了想,張殘也是能尷尬的笑了笑,畢竟要讓張殘說出什麽道歉認錯的話,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聶禁卻是了解張殘,見張殘如此,顯然是“認錯”的態度。男兒之間,相處起來肯定不是這般婆婆媽媽,所以聶禁也未再繼續提下去,點頭道:“張大哥稍作休息,聶某去取了木切紮的人頭即迴!”


    張殘連連擺手:“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張殘絕不是心疼木切紮的性命,他本人的死活,和張殘並無多大幹係。張殘擔心的,隻是木小雅罷了!這個女子,好歹在張殘的心裏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木小雅看似是個千金大小姐,實則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幸福和快樂過。是以張殘對她又憐又惜,怎能忍心看到她失去父親的痛苦。


    “溫拿無官無職,他隻有掌控著木切紮,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聶老弟若是孤身殺入,難免會遭遇溫拿的頑強抵抗!縱然老弟你再怎麽神功蓋世,也會孤立無援,雙拳難敵四手。”


    不待聶禁說話,張殘續道:“再者,溫拿是韓芷柔的人。鑒於段旭日曾經出現在萬利商會之中,誰能保證段旭日會不會幫助韓芷柔!如果段旭日從中阻撓的話,聶老弟更加兇多吉少!”


    雖然是出於一定的目的做出這般分析,但是不得不說,張殘並沒有純粹的胡攪蠻纏,他的一字一句,皆是在理。


    聶禁哈哈一笑。朗聲道:“瞻前顧後,拈輕怕重,豈是我等男兒所為?若是知道有段旭日在旁虎視眈眈,我聶禁便畏首畏尾,那我這輩子就再難走出段旭日的陰影了!”


    修武之人若有心結或者陰影,也代表著他在將來的武道登攀之路上,再難有任何寸進。以聶禁的心性,是絕不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的。


    張殘無奈之下,偷偷看了夢離一眼,卻見她美目異彩連連,顯然是因聶禁不把任何放在眼裏的豪情所折服。


    轉而一想,以生死作為說服夢離的突破口,似乎並不是什麽明智的事情。對比一下她對宋笑遇難後的種種表現,便知道她本來就是那種看淡生死,看穿紅塵,看破萬象的人,自然不會講一些尋常人看得尤其之重的生離死別,會放在心上。


    無奈之下,張殘出聲道:“你我兄弟一場,從來都是共進共退,張某豈能坐視你孤身犯險?等張某休息個三五日,身上的傷勢好轉一些,你我兄弟一起殺進城主府,斬了木切紮的人頭,豈不快哉!”


    聶禁看著張殘堅定的眼神,會心一笑:“確是我的好大哥!”


    趁著晚飯之後,聶禁閑來無事在大同府裏閑逛之餘,張殘也趁機走了出去,卻是在小巷的盡頭、一棵頗有年歲的大槐樹上,見到了顧如雨。


    顧如雨滿是心事,斜靠在枝幹之上,一隻玉手毫無意義的把玩著易小姐樹枝,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並未發現樹下躡手躡腳的張殘。


    張殘想了一下,咳嗽了一聲之後,也是一個飛身,竄上了槐樹。


    顧如雨美目望了張殘一眼,也不在意也不掩飾其中淡淡的水霧和傷感,轉而又是望向了遠處碧藍的天和潔白的雲。


    “顧姑娘有心事?”張殘問道。


    顧如雨一句話也沒說,也沒再看張殘,搞得張殘好一番自討沒趣。正想離開,卻聽顧如雨用很細很低的聲音,輕輕泣聲道:“周師兄死了,席師兄也死了……”


    席哲的死,張殘雖然沒有問過,但是卻不難推測。


    試想段旭日扣押了顧如雨,席哲勢必會反抗。而以席哲的武功,段旭日要殺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想到此處,張殘卻不禁暗自皺眉:當你知道麵臨著絕不可為的事情時,究竟是骨氣重要,還是識時務重要?


    若是席哲稍懂變通,曲意奉承,以圖東山再起,又何必年紀輕輕,便命喪於此?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話,那麽生和義之間,孰輕孰重?


    張殘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轉而輕聲勸道:“顧姑娘有所不知,其實就算沒有這個意外,以席兄的自我膨脹,他也會被韓芷柔略施手段給耍的團團轉。長久下去,席兄甚至會釀成不可彌補的大禍。”


    當時張殘就看得出來,席哲對他自身的才貌十分自負,隱隱間又透露韓芷柔對他頗為欣賞。張殘卻深知韓芷柔的厲害和手段,提醒過席哲之後,哪知席哲根本不以為然,似乎吃定了韓芷柔一樣。所以在那個時候,張殘已經認定了席哲幾乎等同於一個敵人或者死人。


    也幸虧席哲死得早,還留下了有節氣的名聲。若是長此下去,真的難免會被韓芷柔給迷惑成一個喪盡天良的無恥之徒。


    張殘又豈會知道,當時正是席哲幡然醒悟之下,羞憤難當,才會選擇以死報答師門的恩情。


    顧如雨聽了張殘的話,當即生出了一絲怒火:“張兄的假設,隻是出於個人不負責任的推斷!而席師兄,現在卻是真的離我而去!”


    張殘哈哈笑道:“顧姑娘這不是很清楚嗎?既然人死不能複生,又何必為了棄自己而去之人黯然神傷,悵然落淚呢?”


    “張兄就從來不為逝者傷感?”


    張殘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


    顧如雨沒好氣的說:“那你還用這樣沒心沒肺的話勸我?”


    張殘嘿嘿一笑:“誰讓顧姑娘沒有逮到張某傷感的那一刻呢?”


    顧如雨拿衣袖拭去淚痕,狐疑地看著張殘:“為什麽,我覺得張兄好像不是在勸慰我,而是純粹在看我的笑話?”


    “哪裏的話!兩者皆有,不分伯仲!”張殘替自己辯解。


    顧如雨給了張殘一個很氣惱也很無奈的眼神,卻是站了起來:“告辭了。”


    臨走之前,顧如雨卻又想起了一件事:“張兄答應周師兄和席師兄的事情,還作不作數?”


    張殘愣了一下,迷茫地說:“什麽事?”


    顧如雨恨恨地說:“張兄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明明答應了要隨我們一起返迴昆侖,並揪出我們昆侖派的內奸!”


    張殘打了個哈哈:“想起來了……”


    “這是兩位師兄的遺願,希望張兄莫要食言。”顧如雨有些懇求的目光看著張殘,張殘的心裏也不由一軟,幾乎不由自主地點頭道:“周兄這個人,確實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顧如雨臉色再度為之黯然,沉默了許久之後,也是輕聲道:“周師兄或許是世界上最心軟最善良的男人!”


    張殘微微一笑:“願他在另一個世界安眠。”


    顧如雨嗯了一聲,然後才翩然落地,落地之時,還用手把裙擺揚起了一個半圓,姿態甚是優美。


    “顧姑娘剛才落淚的樣子很漂亮。”張殘叫了一聲。


    顧如雨倩影一頓,轉而迴眸望向了張殘,那略顯通紅的雙目抹過一絲複雜:“多謝張兄。”


    然後才徹底離去,隻看她的腳步,似乎也不再像是扛著一座山那樣的沉重。


    倒不是張殘對顧如雨動了心,而是張殘本來就喜歡女子雨後梨花時的脆弱模樣,那尤其惹得張殘憐惜和驚豔。


    再次以精神力觸碰荊狼,有了之前的經驗,荊狼立刻便從屋子裏躍出,來到張殘的麵前。


    “張大哥傷勢如何?”荊狼一上來就是這般關切,讓張殘的心中略微一暖。


    再怎麽孤僻再怎麽要強的人,或許風吹雨打不能使得他們剛毅的臉上有所動容。但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或者關懷的話,有時卻能輕而易舉的突破他們的心理防線。


    張殘微笑道:“好多了!”


    金倩臨別之前,留下的療傷聖藥,張殘並未客氣。按理說以尋常人的態度,對於敵方的示好,那肯定是不屑一顧的。還好老張絕非尋常人,管你是敵是友,又便宜就占,畢竟說來道去,人沒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荊老弟還需要幫張某一個忙!”


    荊狼想都不想地說:“張大哥要殺誰?”


    張殘苦笑了一聲:“這次,是需要救人。”


    荊狼撇了撇嘴,最終還是點頭同意,倒是把張殘看得有些意外:這孩子!救人是積德的好事,反而不那麽願意。但是一說殺人,卻一副積極慷慨又欲罷不能的樣子!


    張殘要救得,自然就是木切紮。純粹出於為了照顧木小雅的感受,所以張殘不可能坐視木切紮的生死不管不顧。


    話分兩頭,卻說聶禁迴去之後,見屋內張殘不在,便詢問顧所願。顧所願的閱曆,自然遠超聶禁,淡然道:“聶少俠武功可謂同輩之冠,但是心性卻還需要鍛煉。”


    稍微頓了頓,顧所願又道:“張少俠和木切紮之女,已然有了深厚的感情。自古以來,兒女情長的不舍,蹉跎了多少的英雄好漢!”


    顧所願的話雖然委婉,但是聶禁又不是荊狼!這種隱喻的話,荊狼或許聽得雲裏霧裏,聶禁卻是麵色一變,當即斷然道:“不行!木切紮必須死!”


    說完之後,聶禁一聲長嘯,飛一般朝城主府掠去。


    風馳電掣之間,聶禁倒也沒有過多去注意,當然,他也不會記恨張殘。


    同在軍營中相處數年,彼此之間再是了解不過。所以,聶禁很明白張殘並非像江湖上傳言那般無情無義。相反,張殘很重感情。


    但是令然那件意外,卻把張殘對於自身的無能,完全崩潰了他的意誌,才會變得自暴自棄起來。


    記得那次大醉之後,張殘說,他拋下令然,僅僅是為了將來能夠為令然報仇之後,再自絕於令然的墳前。


    但是後來,張殘武功“被廢”,而風過雲那堪稱傲視武林的武功,像一座大山一樣,一直壓在張殘的心頭,使得張殘從沒有一天好過過。


    第二天,聶禁趁著張殘酒醒之時,說願意幫張殘手刃風過雲。而張殘沉默良久之後,卻說,令然的死活,又與他何幹?


    聶禁自然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張殘語氣中無盡的惆悵與自責。也聽得出,張殘之所以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純粹是為了有一天,能看到風過雲的慘死。


    所以,張殘為了那個所謂的木小雅騙了自己一次,聶禁真的一點不快都沒有。


    自己的張大哥,隻是重情重義罷了。


    正想著,聶禁忽然打了一個冷顫,旋即停了下來。


    他飛身而出,又疾行一盞茶的時間,以此速度,早就圍著整個大同府轉了十圈有餘。但是當他環顧四周之後,才駭然發現,自己不過行了百步之遠,離城主府,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聶禁屏氣凝神,唐刀魅影一般閃現在手,一刀劈在前方的空處。


    刀芒頓生,映亮了夜幕下的長街。


    這並不是什麽迷人蹤跡的陣法!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聶禁不由生出怪力亂神的想法:莫非,碰到了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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