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靜仍舊在不急不緩地拾階而上,她白衣似雪,風華絕代,姿態優美,與箭雨飄飛的慘烈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和對比。


    不隻是張殘,所有的金兵或許都不敢相信,慘叫聲不絕於耳,鮮血淋漓的廝殺戰場,會有一天變得如此夢幻,而僅僅是因為一個柔美的女性加入了其中。


    不斷有金兵在步靜的身側倒下,但是步靜依然忘我般,美目凝視著棲龍山的山頂,不為所動。也依然忘我般,任那些箭矢差之毫厘的於身旁疾飛而過。


    看到這裏的時候,張殘甚至懷疑,步靜之所以在箭雨中毫發無傷的穿梭行走,或許並非她能化作萬千的神奇靈覺的感應,而是因為高高在上的箭垛之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弓箭手,也舍不得破壞這份美感。


    張殘突發奇想:倘若自己順手摘下一支羽箭,並且朝著步靜的後心投去,會不會打亂她的腳步,會不會幹擾她旁若無人的節奏?


    有這麽一則小故事,說一個心底清澈的少年,竟能與百鳥和一些無殺傷力的小動物做朋友。他質地淳樸,心無雜念,是以彼此間相處得十分融洽。然後有一天,有人告訴少年,既然有此特技,為何不憑此捉住鳥兒,再到集市上換取銀兩。少年聽了頗覺有理,並感覺之前的十幾年簡直就是白活了。不利用特長去做些事情,豈不對不起自己的獨特天賦?


    於是乎,他便抱著抓鳥兒的心態再次來到林間。


    於是乎,再也沒有任何生靈願意近他十丈之內。


    雖說飛鳥走獸本就有靈性,但是如果一個高手,隻能感應到殺氣,而感應不到一個人的殺心。那麽這樣的高手,或許充其量隻能在本書中活上兩章,甚至連台詞都沒有。


    所以張殘剛剛升起這個念頭,隻見步靜停了下來,輕盈地轉身,雙眸平靜地看著張殘。


    張殘心中一驚,哪能想到步靜竟然如此敏感。要知道自己升起的,不過是惡作劇似的念頭,並且根本不敢有付諸於行動的任何實際行為,卻依然瞞不過她。


    被步靜這麽盯著,張殘都不知為何,臉上一紅,尷尬地笑了笑。


    步靜沒有說話,又重新折身登山。


    張殘這才鬆了一口氣,稍稍平複之後不禁想到,倘若將來娶妻,最好還是娶尋常女子,就像婉兒或者蕭雨兒這種小家碧玉的類型最好,千萬不能找一個絕世高手或者太過精明的女性。不然到時候某天喝花酒迴來,屆時她輕描淡寫地問一句你上哪兒迴來。別說撒個善意的謊言騙人了,幹脆直接點,你上怡紅院就得說怡紅院,上飄香樓就得說飄香樓,連地名都絕不能混淆說錯。


    碧隱瑤湊了過來,咯咯笑道:“張小哥怎麽哭得這麽難看?”


    張殘對她哪會客氣,根本沒好氣地反問道:“你哭的時候露八顆牙?”


    碧隱瑤沒再調笑張殘,問道:“你昨晚是怎麽逃出來的?”


    本來張殘想想都氣,被她這麽一問,更是接近暴走。因此哪會告訴她實話,麵不紅耳不赤地說:“話說當時的張某,乍逢突變,岌岌可危,命垂一線。危機形勢可比天崩地裂,又似日月失華,換做即使是神佛在張某的位置,也不免殞身於此。眼看千鈞一發,可是誰讓咱們的張殘萬中無一,氣質出眾呢!”


    說到“咱們的張殘”這裏的時候,唾沫橫飛之餘,張殘還不忘淡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哇呀呀呀!說時遲那時快,張殘拳打南山餓虎,腳踢北海蛟龍,端的那叫威風凜凜。隻見他玲瓏四麵,橫掃六合,睥睨八荒,劍蕩九州。當時碧大姐沒有欣賞到鄙人有如戰神附體的雄偉英姿,不得不說真是你沒有眼福,太過遺憾了!而到了最後,張某硬是能人所不能,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傾危,長劍出鞘,一箭雙雕,成功地把南宮戰和那具行屍全都一劍穿心,以老漢推車的姿勢對穿在一起……”


    “這不可能,那個姿勢怎麽可能同時被劍穿心而過?”碧隱瑤搖著頭打斷了張殘。


    張殘想了想,便說道:“他們是麵視著同一個方向的,並不是臉對著臉。”


    “那充其量最多是隔岸取火,哪是什麽老漢推車。”碧隱瑤聳了聳肩。


    張殘氣道:“你是來顯示自己的淵博嗎?”


    碧隱瑤搖了搖頭,輕聲道:“他死了對嗎?”不待張殘迴答,碧隱瑤續道:“我也是在逃走後前思後想,才明白過來。以他的精明,自然是自知時限不多,所以才將唐傲等人趕走,並故意露出蹤跡,引得我們現身。他本想在死前將我們一網打盡的,哈哈,可惜咱們吉人自有天相,令他無法奸計得逞。”


    “哦,對了,他的屍骨在哪兒?”


    張殘搖了搖頭,指向了那個山頭:“他的首級在那裏。”


    碧隱瑤興致勃勃地道:“那一會兒得去把它保存好,到時候再放到南宮世家的門口,想想都覺得有意思呢。”


    昨晚是南宮戰為張殘擋住了那具行屍,雖說南宮戰到了最後坦誠告訴張殘,昨晚便是他的大限之日,但是他依然算得上張殘的救命恩人。張殘剛才在口頭上對南宮戰不敬,那也是事出有因,誰讓他之前那樣對待張殘呢。一口怨氣隨著南宮戰的死,也就出了個盡了,而現在聽到碧隱瑤的打算,是以終究還是有些不忍,搖頭勸道:“算了,人都死了,還何必和他的家人過不去。”


    碧隱瑤像是第一次見到張殘一樣,怪異地道:“你不會以為我和小照玉會放過他的家人吧?”


    碧隱瑤森然道:“我的一生都被他毀了,小照玉也曾被他追殺得上天無門,下地無路,所以我們兩個,即使要他死了也不得片刻安寧!血洗南宮世家,務必雞犬不留!”


    張殘沒再說什麽,隻是覺得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最毒的還是婦人心。或許是張殘乃是出身泰山正派,和碧隱瑤以及宮照玉的觀念終究不同。張殘覺得,人死如燈滅,無論再深的仇,再大的怨,隨著人的死亡,也該一並隨之葬送。冤有頭債有主,不管怎麽說,斷不該禍及先考或者累及子孫。


    迴憶起南宮戰臨死前對自己的善意教誨和音容笑貌,張殘更覺得不能坐視南宮世家滅門的慘劇發生,雖說所謂的滅門隻是有可能而已。


    想到此處,張殘便暗下決心,到時候怎麽也都得幫助南宮戰的家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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