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六百二十九章 自己人就得自己護著!


    陳蕪是交址人,哪怕他如今是皇太孫身邊除卻黃潤之外的第一人,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這一點。宮中的宦官來自天南地北的都有,得勢的卻隻有那麽幾個,想當初英國公張輔從交址帶迴來的二十四個人中,除了他們這寥寥幾個得寵的,無聲無息丟了性命的就有五六個,剩下的有的在各宮雜使,不少甚至淪落成了廊下家的雜役。


    能夠從交址被挑選出來送到大明的人全都是五官端正的,但是,會看眼色靈巧善媚卻並不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天賦!


    因此,領悟到了張越今天的來意,他便立刻有了主意。此時此刻,看到那位魏指揮使眉頭緊蹙仿佛還在猶豫,他便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笑容可掬地說:“先頭小張大人下江南的時候,殿下原本是要多給您一些人的,後來因為您要隱匿形跡,所以才給了四個。事後聽說鬆江府那天晚上的倭寇進犯之後,殿下還後怕了好一陣子。更何況萬大人這一趟是去瓦剌,那就更得多帶一些人了。聽說隨行兵卒要兩百?既然如此,府軍前衛挑五十個人吧!”


    魏指揮使如今三十出頭,也算朱瞻基很是親信的一員將領。盡管對於陳蕪的自作主張很是不滿,但聽著聽著,聯想到之前朱瞻基和張越來這兒的情形,他便品出了滋味。反正這都是陳蕪的主意,他到時候全都可以推到這個太監頭上,何妨給張越一個麵子?想到這裏,他就不再猶疑,爽快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還請張大人萬大人隨我來。”


    萬世節在旁邊看著陳蕪自說自話,魏指揮使臉上先抑後揚,張越則是一直微笑著站在那裏,甚至沒多說幾句話,心裏不禁歎為觀止。於是,眼見那一個指揮使一個太監的奇特組合走在前頭,他忍不住按了按手心,暗想怪不得張越急急忙忙把他拉到這兒來。


    這京師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他這種無親無故的還真是攤上了一個熱心朋友……不對,是熱心連襟!


    而張越的心裏卻遠非表麵上這麽淡然。他原本隻是尋思著府軍前衛也是京衛,如此一來找幾個相熟的軍官,拉下這張臉抽調十個八個可靠人總沒問題,也好避免萬世節一個文官指揮不動下頭,到時候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誰知道,他竟然會無巧不巧在這裏遇上陳蕪。這個年紀輕輕的太監竟是不等他明說就安排好了一切,那份機敏心思簡直是絕到家了。


    洪武年間的京衛上十衛和京衛上二十二衛輪番上直護衛宮禁,因此真正的營地大多數在城外。府軍前衛因為還兼著陪朱瞻基演練軍陣和練習武藝的名頭,所以在京城內的營地也比尋常京衛大,小校場更是完全專屬他們使用。於是,魏指揮使隻讓人去吩咐了一聲,這會兒小校場的東邊已經站上了十列十排整整齊齊的人。


    陳蕪說是五十,魏指揮使尋思著既然做人情就不妨做大一些,一下子就挑出了一百精兵。就當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說迴頭就去向兵部辦理此事,不遠處卻有一個人大步如飛地跑了過來,待到近前,他單膝下跪行了軍禮,看到魏指揮使點頭就利索地跳了起來。


    “張大人,前一次大比我得了頭名!”石亨的袢襖軍袍等等和其他軍士沒什麽不同,隻是頭上戴的是銀飾邊襆頭。看到張越隻是微笑著讚了一句,想起剛剛聽到的消息,他哪裏按捺得住,索性直截了當地說,“聽說您正在挑去瓦剌的人,算我一個怎樣?”


    但凡朱瞻基見過並流露出賞識之意的每個人,陳蕪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自然認得石亨。畢竟,張越重迴兵部之後,朱瞻基隻來過幾迴,但每次都會點上石亨隨行。那次大比石亨在所屬千戶所大比中得了頭名,他還記得那位皇太孫當時說的話。


    “張越看中的人倒真是不差!”


    就連當初皇太孫一時惱火打發走的那個房陵,事後也證明不過是誤會,隻這人如今已經調去了東宮任官,朱瞻基倒是還惋惜了一陣子,但最動容的還是他。因此,見石亨莽莽撞撞提出了這麽一個要求,他頓時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終究是年輕氣盛,瓦剌豈是什麽好地方?


    “你真想去?”看到石亨毫不猶豫地點頭,張越頓時犯起了躊躇。但想到這小子武藝嫻熟射藝過人,滿心都是想著沙場建功,自己阻得了這次阻不了下次,於是便點了點頭,“那好,你這本事畢竟沒經過戰陣,磨練磨練也未嚐不可。隻不過,你如今是軍中的人,須得魏大人點頭,更何況皇太孫殿下對你有知遇之恩,你光是求我有什麽用?”


    此話一出,別說陳蕪,就連魏指揮使也為之一愣。隻張越雖不曾明著答應,那意思卻明確無疑。魏指揮使自然不會攔著一個莽莽撞撞的愣小子,而陳蕪略一思忖,則是滿口答應迴頭和朱瞻基說一聲,心裏卻已經把石亨歸到了有勇無謀的那一類。


    須知張越將此人舉薦了進來,總是希望其平步青雲,那麽在府軍前衛總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如今這小子偏偏自告奮勇前往險地,難道是嫌命太長了?


    辦成了這麽一件事,一直站在旁邊當啞巴的萬世節少不得出來連聲道謝,張越也不好多逗留,於是就匆匆告辭。等到出了府軍前衛上馬,萬世節就駕馬靠了近前,問出了剛剛憋了好一陣子的問題:“你先頭去青州也好,下江南也罷,哪怕是去興和,都是從京營挑的人,這迴怎麽會想到府軍前衛?那畢竟是皇太孫的親軍,被人知道了不會說你閑話?反倒是京營掌事的安遠侯是你家姻親,這不是更低調一些麽?”


    張越此時隨手抓著韁繩,心裏卻在想著那天晚上朱棣帶著朱瞻基過來的情景。朱棣並不是像朱元璋那樣嚴苛的天子,很少晚上出宮去各部衙門視察,更何況特意帶上了朱瞻基。即便是得知了軍報心情煩躁出來走走,可一頭紮進兵部職方司,說不定就是朱瞻基的攛掇。於是,心不在焉的他直到萬世節又問了一遍,這才迴過了神。


    “京營裏頭的世襲軍官眾多,要是那裏也有不利於我的流言散布,上那兒調人麻煩更大。何況這次去的人是你不是我,難保路上有人生出別的心思。再說了,府軍前衛本就是京衛,皇太孫殿下答應了,下符征發的事情就是職方司做主,別人不好說什麽。要是可能,我自然想讓周百齡隨你同行,隻可惜人家已經高升了,眼下人還在大寧。”


    人都認為安遠侯柳升惡了他,這當口他還是少出麵為妙。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還真是顛撲不破的理!”


    一時間忘記了這一茬,萬世節隻能懊惱地搖了搖頭,隨即迸出了這麽一句感慨。接下來的一路上,他們這一對摯友兼連襟再也沒說什麽多餘的話。等拐進了六部胡同,張越眼看萬世節在禮部衙門前下了馬,把韁繩丟給了一個皂隸就往裏走,他又高聲提醒了一句。


    “好好準備,等你迴來的時候,我請你吃我家田裏種出來的新鮮玩意!”


    “知道了,我又不是今天就走!”


    萬世節頭也不迴地揮了揮手,等邁進了大門之後就換了一幅鄭重其事的公文臉,心裏卻轉著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念頭——張越田裏種出來的新鮮玩意,這不會吃死人吧?


    張謙那一日在鄭和王景弘楊慶麵前問了一句,沒過幾天就收到了各種各樣幾大包種子,他諸事繁忙,竟是連一句提示都沒有便使人撂給了張越。張越雖說惦記著玉米花生番薯辣椒之類的,麵對這些形形色色的種子卻犯了難,隻好拿到田莊上找了幾個種地的能手,吩咐他們慢慢試驗起來,隨即就當了撒手掌櫃。畢竟,他那點可憐的農業知識放在這裏並不頂用。


    而且,看那些種子的模樣,似乎也沒有他最喜歡的玉米和辣椒,權當嚐試一下西洋特色作物好了……


    隨著九門緊閉宵禁鼓響起,白日裏喧嘩熱鬧的京師一下子就靜寂了下來。自打天子抱恙,城中那些大宅門都停了笙歌曼舞,反倒是官員們的彼此串門多了起來。張府大宅卻是沒什麽訪客,用過晚飯之後,張越先去看了看張赳和方敬,順便拿迴了一摞他們白天做的破題和文章。迴書房看了一遍,他把這厚厚一疊紙往旁邊一扔,忍不住長長噓了一口氣。


    這科舉閱卷隻有區區數日的功夫,要看的卻是成千份卷子,能否取中卻是運氣成分居多。除此之外,一是靠那一手書法,二是考官巡閱時能否讓他當場看中那份卷子,至於第三,則是能否寫出一篇驚才絕豔的傳世名作了。張赳的文章已經是火候很不錯,方敬雖然稚嫩了些,但也已經算是出色了,隻能否考中卻仍是說不好。


    眼下是同輩,將來就該是子侄輩了。他雖說沒指望他的兒子將來倚靠這塊敲門磚,可是,他更不想養出單純躺在父輩基業上混日子的紈絝。想到這裏,他便抬起了頭,看見的卻是連生連虎兩人正在那裏來來迴迴打眼色。


    “咳!”一聲咳嗽把神神鬼鬼的兩個人給叫迴了魂,他便正色問道,“你們兩個如今也娶妻生子,老大不小了,以前跟大哥二哥的人早就另行有了安排,我也打算給你們挪個地方。”


    由於張越如今有了牛敢他們四個,彭十三也經常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因此連生連虎這跟班的差事差不多是完全丟了,白天幾乎都閑著,也就是晚上到書房伺候。此時聽到這一說,兩人頓時大驚失色。要知道,他們如今隻是能認字,武藝稀鬆平常,出去當掌櫃經商更不行,這要是張越不要他們,他們就算改了別的好差事,到頭來說不定仍得丟了!


    “少爺,咱們兄弟沒什麽別的本事,您就留著咱們倆在身邊吧!”


    “在書房中一直伺候筆墨有什麽出息,跟班小廝能當一輩子?”


    張越心中早就思量過這迴事,此時自然不會和兩人繼續磨牙:“連生,你性子穩重,之前我在莊子上種的那些地,你多多留心,此外還有我和少奶奶的幾個莊子也會慢慢地一並交給你。連虎,你比你家大哥機靈,先去族學看一陣子,今後那裏歸你管。除了筆墨書本以及各色用具之外,眼下先有一件事,我迴頭擬一張卷子給你,你迴頭給學生們做一做,到時候把這些拿來報我。你們都跟了我多年,情分不同,我也不想羅羅嗦嗦囑咐你們別的。”


    他頓了一頓,隨即加重了語氣:“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們隻要記著這話就好。”


    連生連虎沒想到張越竟然早就替兩人設計好了,一時間竟是呆站在那兒,直到聽見最後這句話方才醒悟過來。連虎究竟靈動,連忙拉了大哥跪下磕頭,旋即賭咒發誓似的說道:“少爺放心,小的一定盡心盡力,決不辜負少爺的信賴!”


    “小的一定好好看著莊子,不讓那些混賬行子黑了少爺和少奶奶的錢!”


    連虎的話聽著還好,可一聽連生這粗聲粗氣的保證,張越不禁笑了起來,沒好氣地上前用腳尖捅了捅他,等到這家夥抬起頭,他方才沒好氣地斥道:“做事情不要一味嚴苛,你死死看著,那些人沒法撈錢,腦筋就會動在其他的地方。總而言之,你們倆全都跟著高泉好好學。你們連家當初種過地,如今你們又識了字,也該好好給子孫掙個將來了!”


    眼看時辰不早,張越見兩兄弟渾身是勁頭,心裏不禁好笑,遂站起身來準備迴屋。才走了兩步,他想起一事,就迴過身將那厚厚一摞墨卷抱在手裏,然後才出了門。等一路迴到了屋子裏,見杜綰正在炕桌上寫著什麽,他就將這疊東西往那炕桌上一擱。


    “賢妻大人,這是四弟和小方的文章稿子,你白天若是有空就幫忙看看。你別瞪我,我知道你學的不是八股,隻是讓你看看立意和對仗,此外還有他們的字。你也是沈氏的得意門生,如今的主考官無一不是深受那金版玉書的影響,四弟和小方都是臨的沈體,這方麵自然是沒人比你更精通了。老萬要走了,我這幾天得做些預備,恐怕顧不上他們。”


    杜綰原本還想說張越就知道說好聽的,待聽得最後一句,她那一絲笑意頓時無影無蹤,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她不想讓張越去冒險,可是,為什麽偏偏就是萬世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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