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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依為命

    他抱著還齡,往莽莽草原走去,離開軍營,離開戰爭,走入天地之間。

    他的一隻右手完全不能使力,抱著還齡的隻有左手之力;他剛才用內力振蕩經脈,逼出銀針,結果真氣外走,他很可能會武功全失。

    但是他不在乎,他抱著還齡,能走多遠走多遠,他一定要帶著她離開,離開這麽多傷害,和痛苦。

    “砰”的一聲,他一隻手再也支持不住還齡的體重,為了防止還齡跌落下來,他雙膝跪地,穩住了下滑的趨勢,一咬牙,再度撐起來,往前走。

    還齡在他懷裏,還有一絲溫暖的氣息,很微弱,很微弱。

    ——***——

    她像睡了很久很久,等她醒來,發覺,她睡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這應該是一個山洞——不,還不能算山洞,這是一個山壁的凹陷,深度隻能容納一個人——她就躺在那僅有的一個人的地方,地上鋪著幹草和衣服——很幹燥也很柔軟,身上也蓋著衣服——是一件她曾經親手幫一個人穿上的衣服。

    則寧的衣服?她知道他太容易全身冰冷,所以每件衣服都給她改了,夾了棉絮。他也一定要多穿幾件衣服,否則他保持不住體溫。但他為什麽——會把衣服蓋在她身上?

    她不是早該死了嗎?還齡清清楚楚地記得,她被千軍萬馬拉扯踐踏的時候他袖手旁觀,現在她卻蓋著則寧的衣服躺在山洞裏?而不是大牢裏?

    他人呢?還齡微微側了頭,一陣劇痛,她全身都動不了,劇痛並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習慣,所以她竟一時沒有察覺。

    這一側頭,讓她看見,外麵在下雨,一個人穿著一件單衣坐在山洞口,攔著雨,擋著風,背對著她。

    那是他嗎?

    還齡自己對自己笑了笑,騙人,怎麽可能?則寧會為了她,一個人坐在荒山野嶺的山洞口為她擋雨?她真是天真,為什麽還要做這種夢?會讓自己很開心嗎?

    在做夢,醒來的時候,她應該已經死了。還齡還很清醒地想了想,不,死了,她就不會醒來了,所以無論她醒不醒來,她都是算死了。

    ——***——

    這裏很

    冷,完全不像他的王府,冷的時候有暖炕火爐,可以關起窗子,可以加件衣服。則寧倚著洞口坐著,不讓風雨吹人山洞裏麵去。他身上兩件外衣都給了還齡,隻剩下一件單衣,他其實已經凍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四肢,但他必須在這裏擋著,下雨了,她受那麽重的傷,再受了風寒,那怎麽得了?

    北方,是特別特別的冷——

    ——***——

    等她再醒來,外麵有淡淡的陽光,她仍然看見則寧擋在山洞口,一動不動,像是從來沒有移動過。

    這個夢怎麽這麽長?天氣還會變化?還齡自嘲,她這迴除了看一眼則寧,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咦,誰換了她的衣服?她記得她本來穿的是一件黃衣,此時竟然變成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沒有血跡,似乎她闖入軍營,被擊成重傷,受千軍萬馬踐踏都是一場夢——她在想些什麽?她到底是做了幾個夢?在這一個夢裏,則寧是這樣溫柔,在那一個夢裏,他又是這樣殘忍——

    她好像沒有那麽痛了,嚴重的內飭似乎有人為她治療過,而拉扯踐踏隻是給她添了許多外傷,她武功在身,會漸漸地恢複。

    他為什麽不動?她的夢裏的他是這樣僵硬的嗎?

    僵硬?還齡突然發覺,則寧倚在洞口的姿勢果然很僵硬,他為什麽不會動?她忘記了他冷眼看她被踐踏的時候的狠心,反正這是一場夢,是一個則寧對她很溫柔的夢,她可以去——好奇一下。

    她爬了起來,她已經習慣全身都痛,反正是做夢,痛也是假的,不怕不怕。

    這個洞很小,真好,她隻需要爬兩步,就到了則寧身後,“少爺——”她想這麽叫,但叫出了聲才發覺自己說話含混不清,她伸手去觸了他一下。

    好冰。

    還齡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咦,做夢也是會這麽清楚的?她側過頭,看著則寧的臉。

    他的睫毛好長,微微閉著眼睛,膚色本來很白,如今微微地有一點發青,像冰凍了多年的冰川,幾近透明的冷清。

    她不知不覺伸手去觸碰他的臉,好冷好冷。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像一個冰雪的夢被驚醒,他睜開眼睛,有幾分迷茫,幾分朦朧,看著還齡,口齒啟動,似乎想說什麽,卻終是沒有說出來。

    他這個樣子,真像是當初那個說不出“我”而遞給她一隻蝸牛的那個人,還齡身子一軟,跌坐在他身上,她沒有這麽多精神體力支持她一直趴在那裏。

    好冰好冰的身體——

    還齡恍惚地笑了,他是想說“我好冷嗎”?她一向都能猜測他在想什麽,他一定是冷了,這個她夢中的則寧,那麽溫柔而淡然,一點都不像會那樣殘忍地對待她的人,他怎麽會殘忍呢?說他殘忍的人才最殘忍,這樣驚擾了她的好夢!

    他很冷,她無意識地拉過本來拖在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他的衣服,一起溫暖好了,不怕,不怕,這隻是做夢,不會冷的,我們一起蓋著它,不冷。

    ——***——

    則寧本來已經幾乎凍昏了過去,但是天氣轉暖,救了他一命,他再繼續失溫會死的,但是還齡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讓他一下驚醒過來的是有個溫暖的東西在摸他的臉。

    溫度,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睜開眼睛,他竟然看見了還齡。

    一個沒有恨的還齡,一個關心他的還齡,她總是這樣,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無意識地關心他。她顯然有些像在做夢,眼神恍恍惚惚,嘴角卻始終帶著笑。

    他想出聲,但是發不出聲音,他的體溫太低;他也動不了,全身都僵硬了。

    她竟然笑了?

    他很久沒有看過她的笑臉,依舊笑得好看而令人舒服。

    在她笑的時候,他的心中溫柔的一聲碎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突然破去。

    然後她就跌人他懷裏,一下溫暖了他全身,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嬌柔和溫度,再然後,她傻傻地拉過她身上蓋著的衣服,笑著也蓋在他身上,最後,她睡著了。

    則寧一點一點的迴溫,一點一點地抽去了他骨子裏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散發出一個淡然的微笑。

    這才是他的還齡啊!

    ——***——

    床——在動——還齡迷迷糊糊地醒來,因為震動,她不舒服地發出一聲咕噥,全身都痛!但是已經沒有那樣劇痛,她的體外傷,經過休息,漸漸會好的。

    有人在輕輕撫摩她的頭頂,把她放到一個更加安穩的舒適的地方去。

    真好,她不自覺帶著淺笑,有個人在疼她,有個人在關心她——她驟然醒了過來,誰?

    則寧把她放迴洞內的衣服和幹草上,他正在為她蓋上衣服,雖然外衣離開他的時候,他本能地感覺到寒意,但是既然他已經能動了,那就讓她舒服一點。

    他

    沒想到還齡會醒過來,是因為他不常照顧人,手腳太不細致?他更設想到的是,還齡醒來之後,一掌劈了過來。

    “唿”的一聲,而他茫然承受,他從來沒有防備過還齡,那天,被她一指點了穴道是這樣,今天被她一掌劈中也是這樣——他從來不曾防備過還齡,他從來不覺得她會傷害他,好像他不相信她會殺人一樣!所以——即使被傷害過了一次,他也是學不會防備的。

    “嘭”一聲,他被震得跌在地上,還好還齡重傷在身,這一掌沒什麽勁力,否則以則寧真氣岔經的身體,是抵擋不住的。

    “咳咳——”還齡劈出那一掌純是感覺到有人在身邊,為了防衛而發的,一掌劈出,她伏在蓋在身上的外衣上連聲急咳,咳出了幾口血來。

    還齡!則寧站了起來,輕輕地,隔著被抱著她,輕輕地拍哄著她,就像那一天一樣。

    好冷好冷,這個人像冰一樣——還齡咳了幾聲,陡然警覺到這種安慰——則寧?她的背一下子僵直,一動不動,感覺著則寧的一舉一動。她不會忘記他的絕情,在她向他求助的時候,他可以狠心看她死——

    他想做什麽?她防備地一寸一寸抬起眼睛,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看不到則寧,因為她就像那天一樣,被緊緊地抱在懷裏。

    “放開我!”她突然叫了起來,聲調是殘缺不全的,但是她叫了出來:“放開我,你想幹什麽?放開我放開我!”她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難道,難道他——

    “如果你真的要我放手,我就放手。”則寧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是含糊不清的,“你說放手。”他說得很認真,絕沒有玩笑的意思。

    還齡靜了一下,說:“放手。”

    他依言放手,很君子。

    還齡轉過身來,眸子裏混合著驚恐與防備,她立刻縮得遠遠的,抱起衣服,縮在洞內的一角。

    那一刹那,則寧真得很想一下子告訴她真相,告訴她,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他,他不會傷害她的——永遠,都不可能。但是他不能,他已經很仔細地想過了,告訴她,除了對她造成更多的傷害,並不能彌補什麽,她認為那個人是他,那就是他好了,至少;他會愛她,會補償,但是則安,他是不可能對還齡負什麽責任的。

    她需要一個人來恨,那就他來好了,不要再提過去,讓他們就看現在好不好?他不會饒了則安,但那要等他安頓好了還齡,而眼前——困難還很多很多。

    “不要怕我。”他說,因為體溫的關係,他的聲音發不出來,非常微弱,“對不起。”

    她瞪著大眼睛看他,對不起?他竟然以為,一句對不起就算了?那天下殺人放火的重犯,是不是也對不起就可以原諒?失去的東西決非道歉就可以追迴,更何況,她失去的不僅僅是東西,她的立場、她的心、她的尊嚴她的希望都已經因為他而失去了,他現在說對不起,不覺得很可笑嗎?

    她不知道,他說出“對不起”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

    則寧改了一種口氣,她不能接受他的愛,就接受他的安排,好不好?“不要怕我,我——”他頓了一下,居然可以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們落到這個境地,如果不齊心合力,恐怕是很難在關外草原生存下去的。”他知道她不能相信他會愛她的理由,那他就編造一個理由,要求她和他在一起。他也不希望她知道他為她做出了什麽樣的犧牲——犧牲了功名利祿,犧牲了一身武功,也許——還犧牲了他生存的權力——皇上是不會饒了他的。

    陣前逃跑的將領,因私忘公的男人,他已經從最榮耀的人,變成了最可恥的逃兵,罔顧了國家的前途命運,罔顧了他從前最為看重的東西。

    但是,他會慢慢撫平她的傷、讓她忘記痛苦。他不是容隱,他早就說過,他並不是真的重視江山,他隻不過是沒有東西可以重視,所以不得已而重視,如果讓他找到值得重視的東西,他就會罔顧。

    朝廷的事,容隱必然會處理得很好,他很放心。

    原來是這樣,他和她必然是不知道遇到什麽危難,和大軍脫離,落到孤身處在荒山野嶺的境地,他需要她的幫助,所以才救她。還齡接受了這個理由,慢慢放鬆了身體,“皇上沒有要殺我?”她不再出聲,做口型。

    “皇上——”則寧一輩子沒有說過謊話騙過人,他頓了一下,“皇上還沒有找到你,就遇到了遼軍攻打,我們就落到了這個地步。”他自己的話破綻百出,但是還齡沒有細想,他又道,“這裏什麽都沒有,隻有草,和我們的衣服。”

    “我的衣服呢?”她明明記得穿的不是這一件。

    “你的衣服——”他麵不改色,“我丟掉了,因為已經不能穿了。”那衣服上都是血,還齡的血。

    “這是——”還齡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的?”

    “不是,是我之前——”他考慮著要怎麽說才恰當,仍是照實說:“

    我再去給你找大夫的時候,拿了一件新的,是我的,我沒有穿過。”他解釋他的行為,“我不能讓你死,皇上那裏我無法交待。”他特地找出一件新的,就是怕她不喜歡穿過的衣服,結果,也幸好一時意氣,手上掛著衣服就出來了,否則,讓他那裏找衣服去?

    “謝謝。”還齡沉默良久,做口型。

    “不——不必。”則寧身上好冷,所以那聲音也就輕微得近乎於無,“你休息,否則傷是不會好的。”

    還齡非常聽話,躺下去,閉起眼睛,休息。

    則寧坐在一邊看她,外麵陽光很柔和,照成一個剪影,為她遮住那份明亮,讓她休息。

    她又怎麽會睡得著?她隻是那麽僵直的躺著,一動都不想動,也一動都不能動。

    不久之後,她聞到一股焦味。

    燃燒的焦味。

    睜開眼睛,則寧在生火烤著什麽東西,洞本來就很小,這麽一燒,登時一洞都是煙氣,熏得人根本消受不了。

    他在幹什麽?

    “咳咳——”則寧自己也連聲急咳,但他還在繼續燒,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還齡終於忍不住坐了起來,他到底在幹什麽?難道,他不能殺她,卻要燒死她嗎?

    坐了起來,才發現他在燒青草,他點了火,就把一把青草往火上湊,那青草本就很生嫩,充滿水分,一燒起來;滿洞都是濃煙。

    感覺到她起來了,則寧怔怔地拿著那一把帶火的青草,抬起頭來看她。

    他甚至不知道那火已經燒到他的手指,他很漂亮的白玉無瑕的手指。

    還齡倒抽一口涼氣——他不會說他在做飯吧!這世上哪有人這樣煮東西的?小孩子玩遊戲都知道要有鍋有碗,你看他拿的那是什麽?誰告訴他隨便抓一把青草就可以吃?他是尊貴得傻了還是沒有腦的?

    眼見他就要引火燒身,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從鋪位上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這個笨蛋!她看見他依舊是那樣清澈而淡然的眼神,有這樣眼睛的人,為什麽會做出那樣殘酷卑鄙的事情?他不是殘忍狡猾嗎?那又為什麽淨做些傻事來——讓她心痛——讓她時時想起第一天的則寧?

    則寧見她跳過來抓住自己的手,才發覺火已經燒到了手上,見到她惱怒的神色,他竟不自覺微微一笑,她還是關心他的,想著,他輕輕吹了手上燒好的草木灰,讓它冷卻一點,然後,慢慢地,非常

    小心謹慎地,塗在還齡手上的傷口上。

    那個傷是他的將士們踩的,他要把它治好。

    溫熱的手,則寧難得溫熱的手,觸在她發燒的傷口上依舊顯得微涼,但是,她依舊感覺到,那手指帶來的溫暖——與憐惜。

    為什麽?你既然如此對我,為什麽,又要給我這樣的憐惜——還齡慢慢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飭口,則寧,你不覺得,這樣,比什麽都更殘忍嗎?

    則寧這時慢慢開口:“那時候——不是我不想救你——”他想解釋什麽,卻沒有說下去,說到一半,就沒有下文。

    還齡等著他往下說,等了良久,他沒再說什麽,她就低低地道:“你隻是喜歡看我痛苦,所以不想救我,所以不讓我死,對不對?”她全然不知道說的是什麽,因為聲音是殘破的,也是模糊的。

    但是則寧聽得懂,“我從來不喜歡任何人痛苦,”他的聲音有一種無端的平靜,“包括你,包括其他人。”他塗好了還齡手指上的傷,輕輕地放開她的手,“我不是不想救你,是我救不了你。”

    騙人,你如果想救,有什麽人是你救不了的?還齡清楚他的武功,也清楚他的權勢,但是他說救不了,她就聽著,無意去和他爭辯什麽,沒有意義的,即使強迫他承認是他不願救她,那又如何?她會很開心嗎?還齡想著,輕輕地笑,那樣的笑,是淡淡的,也是沒有心緒的。

    “我不知道我們可以吃什麽。”則寧換了一個話題,他已經給還齡的手上好了藥,但是,他自己的手卻灼傷了幾處,“你是在這裏長大的,你說。”他到現在還不習慣說話,但是還齡不能說、她也不認得漢字,她隻認得契丹文字,那他就必須說。

    還齡默然,他就是為了這個而救她?她抬起頭,四下張望了一下,看見則寧不知道從哪裏拔迴來的一堆青草,各種各樣的青草,想來則寧早就什麽因素都考慮齊全了。她從中選出了幾種,那是可以吃的。

    但是,草原之上,最好吃的東西是蘑菇,不是青草,草原之上還有麅子,還有野兔,還有很多野鳥,她默默想著,卻沒再說什麽。

    “我去找點東西迴來,你休息,不要到處跑了。”則寧也不善說話,想了良久,才說了這一句。

    她點點頭,不想再和他說什麽,閉起了眼睛,躺迴鋪位上去,她也真的好累好累。

    ——***——

    則寧出去,他除了要找點吃的東西迴來,還要找一點柴火,找一點

    清潔的水,他不知道獨自生活是這麽難的事情,任何的需要,都要自己張羅。

    而且,還齡傷重初愈,應該是要補一補身體,但是此時此刻,叫他到哪裏去找補品迴來?

    滿目青草,荒原碧碧,他原本覺得這景色很美,但是現在,他隻覺得這景色很要命。

    地上的草都長得很相似,他拿著還齡挑出來的幾種,很費勁地在地上比照,半天還沒找到多少,水源倒是找到了,他卻沒有容器把它裝迴去,空自在那個小水潭旁邊站了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忙了半天,天要黑了,他還沒有什麽成就。

    咦——這個是——一個蛋嗎?

    他低下頭,原來,在水潭的旁邊,有幾個水鳥的窩,這裏荒山野嶺,少有人來,那窩就在地上,也從來沒有人驚擾了它們。

    對不起了,則寧伸手準備拾起那個蛋,因為還齡需要這個東西,如果隻有他自己,他是不會動這幾個蛋的。

    伸出了手,他卻無端感覺到眼前一黑,差一點一頭栽倒在地上,右手背後的傷處分外地疼,整條右手麻痹無力,剛才好不容易拾到的野菜全部掉到了地上。

    怎麽迴事?則寧抬起手按住自己的頭,一陣陣的頭昏,一陣陣的隱隱作痛,他的身體是一天沒有休息,但是也不至於變成這樣。過了一會兒,頭昏過去,他才記起他武功已失,已經不再是可以隨便餐風露宿的人了。

    他不知道,他的持續體溫偏低本是不好,他又不自量力,在山洞口吹了幾個時辰的風雨,加上武功全失,原來在秦王府所受的風寒也並沒有好全,就隨軍遠征關外,已經有病根侵入身體,一時雖然看不出來,但是長遠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他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晚上,他和還齡吃什麽。

    ——***——

    火光融融,香氣四逸。

    還齡不知道則寧還有這樣的本事,不僅找迴了不少野菜,還找迴了一點蘑菇,竟然還有幾個蛋!

    雖然水拿不迴來,但是野菜生吃,本就多汁,倒也並不渴,那幾個雞蛋被烤得爆裂開,但是依舊純香,討厭的是沒有鹽。

    她默默地吃,看著則寧把一個又一個的蛋放在自己麵前,他也不說話,也不吃,就靜靜地幫自己烤蛋,幫自己烤蘑菇。

    他已經不是啞巴,為什麽不說話?他又不是神仙,為什麽不吃東西?等著等著,始終不見則寧有要吃的表示,還齡索性停了下來,

    她也不吃了,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她也不說話,她是真真正正的啞巴,比起不說話的本事,看誰贏得過誰!

    發現她突然不吃了,則寧才勉強微笑了一下,“你吃,我沒有胃口。”他是真的沒有胃口,一天下來,隻覺得累,看著她吃他就很安心,他是什麽都不想吃的。

    他的臉色不太好,還齡盯著他看了很久,決定,她不為這個假扮溫柔的禽獸虐待自己的身體——她卻忘了,本已是了無生趣的,原本是決意必死的,現在,卻有了一股莫名的溫暖,讓她不自覺地想活下去。

    她不會承認那溫暖是來源於期待,期待著,他真的會為她做這許多事情,真的——真心的為了她,真心的想關懷她,而不是為了別的其他的什麽。

    賭氣接過了那個蛋,卻放不進嘴裏,看著他什麽都不吃,她跟著胃口全無,默默看著蛋,突然想起,則寧跑到草地上拾蛋,趕跑一群水鳥的樣子——那是什麽樣子!尊貴淡雅的則寧,手持文卷,凝眸時讓人目不轉睛的則寧,竟然會做這種事情!她突然想笑,想忍住的,卻又偏偏笑了出來,好不像他的為人!

    看著她無端端笑了,則寧也淡淡一笑,頭好昏,今天是太累了,明天吧,明天等他精神好一點,就陪著她吃東西,好不好?

    他實在是太累了,倚到山洞壁上,就閉起了眼睛,如果她可以時時這樣笑,多少東西他都陪著她吃。

    她看著他睡著了,終於還是吃掉了雖後那個蛋,不是她非常有胃口,而是,眼見他的疲累,想到他尋找食物的辛苦,不自覺地,她就吃掉了那個蛋。

    ——***——

    第二天一早,她畢竟是元氣大傷,沉睡至午時才睜開眼睛,一起來就看見則寧坐在她鋪位旁邊,駭得她差一點失聲叫了出來,他怎麽像個沒聲沒息的鬼!

    則寧見她醒了,笑了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他依舊是不說話的,但那神色很好,寧定,而安詳,似乎並不覺得這樣生活很苦。

    他——還齡咬著唇,他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溫柔,不要這樣好?她的心會不自覺漸漸、漸漸地溫暖起來,漸漸漸漸地,她會錯覺他愛她。

    她的眼睛沒來由地濕了,有水珠莫名其妙地滾出了眼眶,她沒有動,咬著牙,就縮在他的衣服裏麵,不出來。

    “不要哭。”則寧的聲音仍是不合音準的,他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愛哭的姑娘。”

    她才不是,是你老是喜歡弄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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