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花園時,花園靜悄悄的,時近傍晚誰也不在,隻有那隻奇胖無比的兔子從草叢中探出頭來看他。聖香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過了一陣子,身後草木之聲微響,他的嘴角微翹,“小畢?”

    畢秋寒顯然是風塵仆仆趕迴來的,滿身塵土,目光甚是疲累,沒說什麽,隻是搖了搖頭。

    “畢秋寒是出身於……”聖香見他不答,拖長聲音叫了起來。

    “你有什麽話,要問直說便是。”畢秋寒看來當真是累了,對於聖香的胡鬧也沒生氣,隻是淡淡地道。

    “你去了哪裏?”聖香轉過頭來笑意盎然,“私會佳人?”

    畢秋寒臉色霜寒,肅然搖了搖頭,“我去了一趟洛陽。”

    “洛陽?”聖香瞪大眼睛,“飛去的?”

    “來迴倒斃了十匹駿馬,加上我奔行了五十多裏。”畢秋寒目中倦色濃重,“你可知我為什麽要查笑姬之事?”

    聖香笑吟吟地看著他,“不知道。”

    “冷、葉、李、南各有後人,這四位前輩橫死的時候正當盛年。三十年過去,算算他們的後人也是而立之年了。”畢秋寒冷冷地道,“李成樓的後人李陵宴招兵買馬,號稱為其父報仇,在江湖中橫行霸道,看誰不順眼就給人扣上殺父之仇的帽子,半年以來已有七家無端被滅門。冷於秋的後人冷琢玉仗以美色召集大批無知少年,浩浩蕩蕩地為李陵宴助陣。葉先愁的義子唐天書擅長陣法數術,傳言找到了樂山翁留下的寶藏,給李陵宴惡虎添翼。四家後人隻有南碧碧的兒子南歌,迄今還未加入李陵宴的複仇計劃。若是短期之內找不到這四家真正的仇人,隻怕李陵宴大勢一成,野心絕非僅是複仇而已。”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受宮主和李姑娘重托,要阻止李陵宴複仇。今日收宮主飛鴿傳書,趕去洛陽參加了一趟‘解仇大會’。李陵宴今日和武林眾位前輩當眾翻臉,聲言絕不受任何調停,自立‘祭血會’,揚言誰與當年之事有關,就殺誰滿門……”

    “所以畢大俠仗義出馬,要阻止李陵宴這大魔頭胡作非為?”聖香笑眯眯地看著他,“不過我想問一下,那位李姑娘是什麽人?”

    畢秋寒臉上微微一紅,“李陵宴的妹妹,不過她、她和李陵宴並非同道。對於哥哥的所作所為,她也是十分痛心的。”

    聖香用扇子柄撞了撞他的腰際,悄悄地咬耳朵:“不是未婚妻子?”

    畢秋寒極不自然地閃開

    ,“當然不是。”但看他滿臉紅暈,不是也差不多了。

    “嗯……你拐走了人家的妹子,還不打算和人家成親。看不出小畢你一臉老實,還會玩弄感情。”聖香歎了口氣,扇子扇了扇,“這年頭的男人實在靠不住……”

    “聖香!”畢秋寒惱羞成怒,一句“不是”也能讓他編排出這許多東西,“你怎能胡說八道,壞人清白?”

    聖香大笑,“我說的可是實話,沒打算和人家成婚就不要讓人家姑娘期待。否則到頭來一哭二鬧三上吊,有你好受的。”他躲過畢秋寒劈頭的一拳,從他肋下穿過,“唿”的一道衣袂風聲,他已到了花園牆頭,揮了揮袖子,“本少爺最聰明,雖然明追暗戀本少爺的姑娘們無數,本少爺就是不惹這等麻煩。”

    好快的身法!畢秋寒心中微微一震。聖香在牆頭吐了吐舌頭。秋風之中他一足佇立牆頭,一足懸空,風吹衣袂,獵獵作響,仿佛稍一搖晃就會跌下來。他轉過身來,“小畢,你想不想知道南碧碧的兒子南歌人在什麽地方?我和你打賭,既然李陵宴他招兵買馬,借複仇之名橫行霸道,既然冷琢玉唐天書都被他拉攏,他就一定會來找南歌。找到了南歌就等於找到了李陵宴,找到了李陵宴才可以打他屁股告訴他,他到底可惡在哪裏!”

    畢秋寒頓時把對聖香輕功身法的驚愕丟在一旁,“你知道南歌身在何處?”

    “我當然知道。”聖香“啪”的一聲在牆頭打開折扇,臨風一笑,襟袖楚楚,衣袂飄飄。

    “在哪裏?”畢秋寒脫口問。

    “開封府大牢。”聖香笑眯眯地道。

    畢秋寒愕然,“大牢?他犯了什麽法?”

    “殺屍體的大罪。”聖香笑嘻嘻地說,“人要倒黴的時候,殺屍體都會坐牢的。你想不想見他?”

    如果能以南歌為餌,說不定就能引誘李陵宴入伏。畢秋寒深吸一口氣,“他身在大牢,我要如何見他?”

    聖香對著他招招手,畢秋寒飄身上了牆頭,隻聽聖香對著他咬耳朵:“人在大牢,我們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的妻子兒女,要見他當然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畢秋寒本能地問。

    “哢”的一聲,聖香敲了他一個響頭,“哪裏還有什麽辦法?笨!當然是劫獄了。”

    “劫獄?”畢秋寒失聲道,“可是這裏是京城重地,公然劫獄,你不怕連累丞相大人嗎?”

    聖香白了他一眼

    ,“所以當然是你去劫。”

    “我去?”畢秋寒一點也沒跟上聖香的思維,愕然。

    “當然是你去。”聖香的扇子指到他的鼻尖,“想見他的人是你,想做大俠的人是你,想抓李陵宴的人是你,想得到美人芳心的人也是你,和本少爺有什麽關係?本少爺身體虛弱,難道你還想讓本少爺和你一起去劫獄?萬一本少爺被那些泥腿泥手的衙役們打傷了,你賠得起嗎?本少爺可是堂堂丞相大人的少爺……”

    畢秋寒苦笑,這就是聖香的本性?“我去。”

    “人劫迴來了,也不能帶迴這裏來。”聖香笑眯眯地道,“總之不能連累我。”

    畢秋寒怫然,“當然!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你就是!”

    “那本少爺就告訴你,他被關在哪裏。”聖香招招手,“耳朵過來。”

    自那天告訴畢秋寒南歌被關押的地點之後,畢秋寒就開始著手籌劃劫獄的計劃。聖香每日假裝不經意,就聽見了某些內容,比如說什麽九月三日什麽人在哪裏接應之類的,他這才稀奇地發現原來畢秋寒真的是個不小的大俠。武當少林的低代弟子都由他調遣,顯然劫獄的計劃他和武林中那些掌門的老頭子們討論過一陣,顯然大部分老頭子們都是反對的。畢竟江湖中事,牽連到與官府作對極不明智。但是聽過了畢秋寒詳細的計劃和南歌被關押的地點後,他們勉強還是同意了。

    南歌被關在開封府大牢的邊角,恰巧他的牢房牆壁在前幾天某個雷雨天被閃電打了個洞。隻要外邊的人能蒙混入大牢,把救他出來的消息傳給他,打開他的手銬腳鏈,憑南歌的武功,要出來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如果他自己越獄的話,就不算劫獄,也就不容易懷疑到外邊的人身上。

    “聖香,”趙普緩步走到正在用烤肉串引誘那隻胖兔子的聖香背後,“放走南歌,可會讓秋寒離開京城?”

    聖香沒有迴頭,隻是那隻胖兔子對著熱騰騰的烤肉串吱吱直叫,想吃又不敢,“不一定。”

    “你答應了爹不讓秋寒查出真相……如果他想要替你娘的情人報仇的話,他們要殺的……就是你爹。”趙普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也許父債子還的話……現在他們要找的仇人其實是你。何況皇上絕對容不下知道真相的人,皇上他……”趙普沒有說下去,但是聖香知道,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他,至少有一個理由,是因為聖香長得很像他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聖香迴過頭來,一臉的笑顏

    燦爛,“辦法是人想的,結果怎麽樣隻有天才知道。”他收迴肉串塞進自己嘴裏,笑吟吟地看著胖兔子抱著他的腿直跳,“我一輩子也許隻能幫爹這一件事,不會做不到的。”

    他說“不會做不到的”的時候眼如琉璃,趙普見了心頭竟微微一顫,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你不找聿修大人他們幫忙?憑聿大人的武功……”

    “他們遇到事情的時候求過我嗎?”聖香打斷他。

    趙普呆了一呆。

    聖香很少不笑,但是他現在沒有笑,慢慢地用吃完烤肉串的竹簽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沒有——即使是到死,他們也沒有開口……”

    他沒有說完,但是趙普懂得那種默然的自負。正因為他們都是這種人,所以才會是朋友,“爹難為你了。”除了這一句,趙普已不知還能對聖香說些什麽了。

    聖香笑了,他鮮少笑得這麽柔和平淡。拍了拍趙普的肩,隨即環住趙普的脖子,他依靠在趙普身上,“傻爹……”

    他身上依然帶著那從小到大減不去的淡淡的嬰兒味道,還有淡淡的八寶桂花糕的甜味,趙普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和心跳,“你長大了。”

    聽聞到這句話,聖香又笑了笑,放開趙普,“我長大了。既然爹把這件事托給我,那麽以後不管我做什麽,爹都不要再過問了,好不好?”他凝視趙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一抹純然微醺的笑意讓人不知不覺為之迷惑。

    “好。”趙普脫口而出,疑惑隨之而來,什麽叫做“不管我做什麽”?聖香他想做什麽?“可是……”

    “謝謝爹。”聖香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說,“這下我和小畢下江南去玩,爹可不能反對了吧?”

    他打斷了趙普的疑問。趙普愕然看著聖香完美無缺的眼眸,當真隻是如此而已嗎?聖香漂亮烏黑的眼睛裏,除了隱隱的光彩爍然,隻是一抹深如海底的黑,黑得全無邊際,連猜測都無從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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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遞消息要南歌越獄的事比想象的輕鬆許多,開封府大牢居然沒給南歌戴上精鋼鐵鐐,隻形式地給他掛了個木枷。聽說是上一任的禦史中丞大人親自把人送進來的,這人犯是自首的,因而也不必特地提防他要逃跑。

    本來

    嘛,如果要逃跑,自首幹什麽?看管南歌的地兒最偏僻,他犯的事無足輕重,人也不吵不鬧,偶爾還和獄卒們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這位犯人有學問人不錯,長得還俊俏,比起其他灰頭土臉哭爹喊娘的犯人們,南歌可是順眼多了。

    畢秋寒並沒有親自去劫獄,他把給南歌傳遞消息的任務交給了誰,聖香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獄,畢秋寒就會離開京城。畢秋寒要帶南歌去哪裏,聖香照樣不知道,但必然是個灑大網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殺害李成樓的真兇,那麽如今事到臨頭,李陵宴已經不受管製,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時候下手,也是製止他瘋狂複仇的一個辦法。

    這樣一場江湖大俠抓大魔頭的好戲,聖香怎能錯過?他正在努力地想方設法讓畢秋寒帶他一起去看熱鬧,“小畢——”他拖長了聲音可憐兮兮地說,“我也要去。”

    畢秋寒搖頭,“江湖兇險,這一次我又不是出門遊山玩水……”

    “你不遊山玩水,我遊山玩水啊。”聖香拉拉他的袖子,討好地說,“帶我去嘛……爹都答應了。你們抓人,我站旁邊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險我就逃嘛……小畢……”

    他討好的樣子讓畢秋寒不自然地想起那隻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聲,“你不合適行走江湖,此行會很危險……”

    “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會死的啦,趁人家還走得動,帶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日月滔滔、光陰似箭、流年似水、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複返……”聖香泫然欲泣,“你不帶我去,我會很傷心的,很傷心就會心病發作,心病發作我就會死掉。我如果死掉,你過意得去嗎?為了你不背負上一輩子的陰影,你一定要帶我去……”

    畢秋寒活到了二十九歲,從來沒聽過人淚眼汪汪地還能說出這種話,而且說話的人還說得很認真。他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張正經的麵孔,“你的身體沒有那麽差,而且聖香你是趙丞相的愛子,帶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爹同意讓我出門的啦,”聖香抬頭看著畢秋寒,畢秋寒比聖香稍微高了一些,“從前爹要罵我的時候,我也混過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護我,我保護你好了。”他很慷慨地說,故作豪氣地拍了拍畢秋寒的肩頭,“我做你的保鏢,可以了吧?”

    畢秋寒努力地要給他們之間的談話增添一些正經的色彩,讓這些對話聽起來不至於那麽荒唐可笑,“聖香

    ,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很認真啊,我哪裏有鬧著玩?”聖香睜著一雙大眼睛,“你看我都沒笑,我很認真啊。”

    他真的沒笑,但畢秋寒差一點就笑了出來,“不行就是不行,聖香你很聰明,但是江湖不同於京城。”他微微一笑,拉開聖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飯的人除了武功、智慧、運氣,還需要狠心。聖香你武功不弱,為人聰明,但是你敢殺人嗎?”他凝視著聖香,“刀落血流,麵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壞,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嗎?”

    聖香一隻手捂住耳朵不聽,索性撒嬌耍賴,一跺腳,“小畢說他要殺人……來人啊——小畢說他要殺……”

    畢秋寒一把蒙住他斷章取義胡說八道的嘴,“我哪裏說要殺人了?”他簡直快被聖香弄瘋了,這個家夥怎麽能從張三就直接扯到張飛去?

    “是你說吃江湖飯就要殺人……”聖香被他蒙住嘴還在那裏嘟噥。畢秋寒不慣捂著人嘴說話,隻得放開了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聖香笑吟吟地看著他。

    “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殺人。”畢秋寒越說自己越糊塗,已經不知道為什麽從不讓聖香跟著他走江湖,會扯到殺人還是不殺人的問題。

    “所以本少爺就是那種走江湖也不殺人的好人,對不對?”聖香“啪”的一聲打開折扇,笑眯眯地扇了幾下,“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對不對?”

    畢秋寒張口結舌,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這樣。可是如果說聖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殺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對。聖香問了兩個“對不對”,他不能說不對,可也明明不是對的。哭笑不得地看著聖香,他已被他繞得頭都昏了,不知道該答什麽才對。

    聖香見他苦笑不答,拖長聲音使出最後的撒手鐧,“畢秋寒出身於碧……”

    “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對,你想看熱鬧就來吧。”畢秋寒苦笑,實在拿這大少爺無可奈何。

    聖香舌戰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拿扇子對自己猛扇。那金邊的折扇在陽光之下富貴燦爛,一派奢侈靡麗。畢秋寒暗自搖頭,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當真見識了江湖,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麽場麵呢!

    那隻大胖灰兔子在草叢裏歪著頭看著聖香,也許它看到了什麽畢秋寒看不到的東西。但是不論是人眼還是兔眼裏的聖香,除了滿臉燦爛的笑,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從來不曾有人真正了解過。

    當夜數輛馬車在汴梁城外會合,直奔洛陽而去。

    畢秋寒與給南歌傳遞消息的一位黑衣老人同坐一車,聖香和深夜破牢而出的南歌同坐一車。還有一輛大車裏坐的是誰,聖香不知道。三輛大車趁夜疾快地離開了汴梁,沒入未知的黑暗之中。

    南歌和聖香有過一麵之緣,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他比畢秋寒知道得多一點的是——他知道聖香是當年的禦史中丞、如今江湖上敬稱“天眼”的聿修的好友。南歌之所以束手入牢,甘願在開封府大牢一待大半年,便是與聿修一戰落敗認輸的結果。那大理寺一戰的晚上,他被聖香這位大少爺猝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嘴。這位大少爺那天晚上身上的八寶桂花膏的香味猶令他印象深刻,怎能忘記?因此脫身上車,一見到聖香讓他錯愕了一下,“你?”

    聖香坐在車內,車廂裏有兩個描金繪綠的大箱子,聖香就坐在其中一個上麵。見了南歌他笑眯眯地抬起頭,“是我。”

    聖香抬起頭來的時候,南歌看見他懷裏抱著一隻灰色的大胖兔子。普通的兔子最多和貓兒一樣大,野兔更是削瘦精幹,但聖香這隻兔子卻比尋常的兔子大了一圈,抱在懷裏像個半大的枕頭。南歌愕然了一下,他的為人可比畢秋寒瀟灑豁達多了,隻是錯愕了那麽一下,隨即釋然,哈哈一笑坐了進來,“你怎麽在畢大俠的馬車裏養兔子?”

    聖香得意洋洋,打開一個大木箱子的蓋子。南歌佩服地看著裏頭——那是個兔窩,木箱子裏麵赫然放著一個盆子,盆子裏放著一根豬排骨。那兔子一進箱子立刻津津有味若無旁人地啃那排骨,耳朵一動一動的。

    “會吃肉的兔子,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南歌若有所思地看著聖香坐著的那個箱子,“那不會是個狗窩吧?難道是會吃草的狗?”

    聖香白了他一眼,“本少爺出門,當然要帶一些換洗的衣服。”他支頜笑眯眯地看著那箱子裏的兔子,“還有儲備的食物。”

    “畢大俠可聽說是謹慎守禮出了名的,”南歌一笑,“你在他的馬車裏養兔子,他不生氣?”他四下張望,這馬車車廂寬大,有個坐榻,即使堆上聖香的兩個大箱子也不覺擁擠,四壁還繡了些花草,“這可不是尋常街上可以雇來的馬車。”

    “這是他特製的馬車?”聖香詫異,“本少爺可就不知道了,本少爺隻知道他答應讓本少爺跟出來玩。既然馬車停在本少爺家門口,本少爺當然挑一輛最順眼的坐上來。”他托著下巴,無辜地道,“是他自己進來探了個頭,然

    後決定不坐這輛車。小畢也沒說不許帶兔子,也沒說這是他的馬車別人不可以坐。”

    南歌哈哈一笑,他心知聖香明明看穿這是輛女人的馬車,偏偏坐了上來,分明是故意氣畢秋寒的。畢秋寒好潔守禮、性情謹慎、不易衝動,聖香卻在他心上人的馬車裏養兔子。南歌本性豁達,也不覺得聖香可惡,倒是覺得好玩,“聖香少爺,你幹巴巴地從京城跟了畢大俠出來,有什麽圖謀不成?”他笑對著聖香,他的眼看得比畢秋寒深,或許是因為他是個比畢秋寒活得深刻的人,“南某不信你隻是為了看熱鬧。”

    聖香一本正經地迴答:“當然不隻是為了看熱鬧。”他笑嘻嘻地又說,“還有很多啦,讓本少爺想想……”他搬開指頭算,“嗯,譬如做內奸啊,監視你們啊,通風報信啊,當你們圖謀不軌的時候叫官兵來抓人啊,或者當本少爺不高興的時候把你們統統賣給李陵宴啊……當然最重要的是本少爺想看看那個李陵宴長得什麽樣子。”他歪著頭想了想,補了一句:“還有他的妹子長什麽樣子。”

    南歌含笑,“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

    “本少爺當然是好人。”聖香瞪了他一眼,“對了,小畢有沒給你說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南歌搖頭,“畢大俠以謹慎出名,他覺得不該說的事,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躺上坐榻,意態也頗灑脫,“反正到了自然知道。”

    聖香笑吟吟地支頜看著準備閉目休息的南歌,“喂,如果李陵宴拉攏你,你會不會跟他去報仇?”

    南歌嘴角微揚,並不睜眼,“江湖中人多少糊塗。為父報仇和李陵宴的野心是兩檔子事,風馬牛不相及。”

    “我說——如果你找到仇人,你會報仇嗎?”

    “會。”

    “那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去找你的仇人?”

    “因為我不想為了死人活著。”南歌睜開眼睛,笑了笑,“當然如果仇人自己送上門來我還是會報仇的。”

    聖香歪著頭看他,像看見了什麽稀奇的怪物。

    倒是南歌詫異了,“你看著我幹什麽?”

    聖香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他依然托著下巴坐在他那富貴榮華的描金箱子上,目光卻緩緩移向馬車窗外,“我隻是在想……能夠不為死人活著的人,那會是什麽樣的人……”

    南歌眉頭一蹙,卻聽他慢慢地接了一句:“即使能夠不為死人活著,人也免不了……要為活人活著……

    ”

    聖香說這一句的時候眼色——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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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露出這種眼色的時候,南歌目中有光彩微微一閃。他並非沒有這種感受,隻是從不曾這樣清晰地說出口……不曾這樣宛如思慮過一千次一萬次的清晰、像經曆過無限苦難之後的掙紮——而後淡漠、看破的寂然——無悲無喜、無恨無笑。

    這是聖香嗎?

    “很晚了,本少爺要睡覺了。”突然聖香轉過頭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喂,你下來,床讓給本少爺睡。”

    南歌這下是真的怔住了,他沒見過一個人的表情能變換得如此快,如此不留痕跡——好像剛才他看見的刹那的聖香都是錯覺,是他在做夢一樣。

    “喂!下來啦!”聖香的折扇已經指到他麵前,“本少爺身體虛弱,如此長途跋涉,說不定半路上就會一命嗚唿。你還不趕快下來,萬一本少爺積勞成疾,你怎麽賠我?我如果死了,就是你害的……”

    南歌可沒畢秋寒那麽好糊弄,他閉上眼睛,“不讓。”

    聖香眼珠子轉了轉,從袖子裏摸出一樣東西晃亮了,“是你不起來的。”

    南歌陡然聞到一股硫磺味,睜開眼睛看他手裏拿著火折子,大吃一驚,“你幹什麽?”

    聖香宣布:“你不下來,我就放火燒了這張床,誰也別睡。”

    “你瘋了,你會連馬車一起燒掉……”

    “誰叫你不下來?如果馬車燒掉了,就是你害的。”

    “馬車燒掉是小事,你自己難道就不危險?”南歌開始知道為什麽畢秋寒不坐這輛車了。

    “我死了就是你害的。”聖香說,“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什麽和什麽……”南歌苦笑,瀟灑地一揮袖子下床,在地上盤膝而坐,閉目,“從今以後,你要怎樣就怎樣,南某不和你一般見識。”

    “嗯……我睡了。”聖香歡唿一聲撲上床去,勝利地抱著薄衾睡去。

    這人……南歌苦笑,怎麽是這樣的?

    “畢賢侄,我們可是按原計劃先去洛陽?”另一輛馬車裏的黑衣老者和畢秋寒自然不知道聖香車裏究竟在搞什麽鬼,殺了他們的頭也猜不出聖香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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