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阿多尼斯還沒來得及為兒子的突然出現感到詫異而問詢,就被他的這一身狼狽給吸引了心神,擰著眉為他擦拭。


    經過貝瑟芬妮這個插曲,斯提克斯早將自己狠狠跌了一跤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而滿心感激他的春神也沒好意思開口,他便一無所知地頂著一頭的草沫和半臉的泥屑晃了許久,身上的黑袍也是髒兮兮的。


    斯提克斯還想多享受一下來自母神的溫柔,就被冥王冰冷刺骨的目光掃到,他打了個寒噤,隻好依依不舍地表示他可以打理好自己,然後懇切地說:“我親愛的父神阿多尼斯呀,”他清楚對方不喜歡被稱為母神,便乖巧地換了個稱唿,又考慮到那嫉恨如仇的性格,開始明目張膽地撒起了謊:“我既不是無事生非,也不是成心擾了你的清淨,而是為了這個困愁憂戚的客人的請求來的。”


    他三言兩語就將貝瑟芬妮的身份與目的交代了個清楚,心下奇怪她怎麽還不接話,便扭頭一看——


    情竇初開的春之女神有著柔嫩的粉頰,上麵是被青春所賦予的健康討喜的紅潤,此時則加深了如玫瑰的色彩。一雙水潤的藍眸晶亮閃耀,癡迷地停駐在身長玉立的冥後臉上,連他究竟開沒開過口都沒意識到,更別提接他話,順勢提出自己的任務了。


    斯提克斯:“……”


    他已經不敢抬頭去看父神的眼神了。


    阿多尼斯倒並不厭惡她不加遮掩地表現出來的愛慕。


    一來是類似的熾熱目光在寧芙們處不知見過多少迴,令他習以為常;二來是同為女神,貝瑟芬妮遠不如阿芙洛狄特的咄咄逼人,她雖被母神德墨忒爾溺愛,卻難得地保留了天真爛漫的純潔本質;三來是每當她踏上冰封的大地,都將拂去凜冬的冰寒,消融了霜雪,帶來豐沛的雨露,又喚醒沉睡的萬物,讓周遭恢複勃勃生機,是頗令綠靈們喜愛的使者。


    受這樣的情緒感染,阿多尼斯對她也很是和氣,並未計較她的失禮,而是寬容地笑了笑,溫聲問道:“那麽,貝瑟芬妮,請問你要轉交給我的禮物在哪裏呢?”


    貝瑟芬妮這才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被那雙墨黑深邃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少女青澀的臉頓時緊張得漲得通紅,補救般連行兩次禮,目光根本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激動得都有幾分語無倫次道:“美名被綠靈傳頌歌唱的植物神,背負弓箭穿梭山林的靈敏獵手,亡魂國度另一位慈悲的統治者,另百花羞慚,永生的諸神傾倒迷醉,自然孕育的登峰造極的美貌的主人啊,”她向來不是個善於言辭的性格,也因此難討父神的歡心,此刻卻有源源不絕的讚美從她口中不斷誕生,一切的溢美之詞用在眼前的植物神身上,都全不為過:“請原諒我不得已的失態,可那光華熠熠的俊秀薈萃自有百萬雄兵,在這份如天賜的神跡的俊顏前,哪怕是鐵石般堅硬冰冷的心腸也變得不堪一擊,再孤冷獨僻的君王也被突如其來的愛情俘獲,樂得受甜美的管束。常被人拜倒的石榴裙將自慚形穢,聲名赫赫的常勝者也垂下了驕傲的脖頸,榮耀滿身者獻上象征勝利的紅色軍旗,我已被這份劃破暗夜的光明所俘獲,就如炎炎盛夏中忍饑挨餓的旅人無法抗拒甘美的清泉,乞求成為你手中一個不值一提的戰果,似初雪在最潔淨的掌心化卻,又似輕盈的櫻草隨風飛騰。”


    阿多尼斯:“……”


    他不得不對這看著靦腆害羞,卻爆發出驚人的滔滔不絕,隻為傾訴她激蕩的心潮與萌芽的心動的年輕姑娘刮目相看了。哪怕她看上去有多天真爛漫,在遇到心儀的對象時,所迸發出的坦率和進攻性都與奧林匹斯諸神如出一轍的強悍。


    一直保持緘默的冥王忽然開口:“若是德墨忒爾真心愛惜你的性命,她便不會教你當著我的麵向我的王後求愛。”


    明明是平靜至極的口吻,他臉上的神情也宛若沒起一絲一毫的波瀾,斯提克斯卻深深地感受到了墜入冰窖的恐懼,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來。


    顯而易見的是,比起這初一見麵就膽大包天地向伯母表露心跡,卻構不成什麽威脅性的蠢姑娘,父神隱含的滔天怒意完全是針對隨隨便便就將不知所謂的人帶到母神麵前的自己的。


    要是能叫時光倒流,他絕不會貪圖她那點可有可無的能力,寧可把她的腦袋塞進日神的滾滾車輪,都不會叫她有機會目睹母神的麵容。


    貝瑟芬妮即便遲鈍到感受不到濃烈的殺氣,也知道自己的話定會令剛將招人垂涎的珍寶攬入懷中的冥王不快,懊惱地歎了口氣,乞憐道:“愛情恣意,從不任我自由決定,付出相思的往往沉重,收獲它的則一身輕鬆。若綠草的存在是為了叫花苞更加鮮豔,那沉默的黑夜就是為了襯托出螢火的可貴,似世間孕育出滿身罪孽的惡人是為了襯托高尚的美德。我知自己是天生的嘴拙舌笨,相貌也是一無可取的,隻有一身不懼太陽熱力的熾熱骨髓,又如何有臉麵責怪你的不予理睬?我隻願成為沉澱水底的細膩河沙,好獨占對水鏡自照的美容瞬息。”


    對奧林匹斯一係的浮誇措辭早已麻木不仁的阿多尼斯,越聽越覺得好笑,可他不生氣,卻不代表冥王是多寬宏大度的君主,眼見著絲毫不知大難臨頭的春神就要被眉間沉沉陰翳的冥王當真變成她口中的河沙了,冥後輕咳一聲,不得不先將方才被偷吻的不滿放到一邊,右手輕輕地覆在了哈迪斯握著權杖的手背上:“將孩子的戲言當真,可不符合陛下的作風。”


    他雖對貝瑟芬妮無甚好感,卻也不想見年幼無知的她出口成禍,更不想讓哈迪斯因爭風吃醋這種可笑理由對其痛下殺手,從而激怒僅有這心愛獨女的豐饒女神。


    哈迪斯垂下了眼,並不言語,原本扣住杖身的手指卻無聲無息地纏了上來,反摁住了阿多尼斯的,還宛若無意地揉撚了一下敏感的柔軟指腹。


    阿多尼斯眉心一跳,決心在無知無畏的春之女神再闖下大禍之前把她送走,便溫和道:“你遠道而來,得了那位偉大的女神的命令要親手交給我的,就是這個盒子嗎?我已經從你與我心愛的兒子口中得知,也親眼看到了,請你將它放在你的腳邊,這樣一來忠貞的信使的使命就已完成,你也可迴你夢寐以求的歸宿了。”


    明明達到了先前翹首以盼的結果,貝瑟芬妮的不舍之情完全溢於言表,跟來之前的歸心似箭一比,此刻盈滿胸腔的悵然若失,則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愧了。


    有心彌補的斯提克斯卻容不得她再癡癡地望著植物神發怔,他匆匆地向兩位父神致歉辭行,就緊緊地攥住春神的手腕,使出最大的力氣將她拖到了一直在樹林外等候的修普諾斯身邊,“快點,”他狠狠地叫道:“把這個災難的源頭遠遠送走,別再讓她有機會出現在我母神麵前了!”


    修普諾斯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機敏的他總是少說多做的,聞言隻淡淡地點了點頭:“還請斯提克斯殿下暫且迴到兩位陛下身邊,我先將她送走,隨後再來接你。”


    斯提克斯煩躁地點了點頭,目送著那惹禍精總算被帶走了,他才心情鬱鬱地緩慢往迴挪步,一點不想被在愛情麵前額外心胸狹隘的父神狠狠發作。


    阿多尼斯則是在貝瑟芬妮被斯提克斯強行拽走的下一瞬,就立刻收了唇角的淺淺月牙,麵上重新被寒霜籠罩,手也無情地甩開了,目光移開,仿佛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陛下與其將心思一昧地放在頑固的我身上,倒不如對斯提克斯多留心一點。更何況陛下曾應承過我,會好好照顧尚且年幼的他,難道又要違約棄誓嗎?”


    哈迪斯一言不發地盯著他,聞言微微眯起了眼,眸底隱有微光閃過。


    “父神大人——”


    慢吞吞地挪動完了這段路程,斯提克斯心情灰暗地踩在一截因lu-o露在外而長滿了青苔的樹根上,雙手撥開遮目的林葉,討好地拉長了尾音喚著心軟的庇護神,結果就毫無防備地看見了烏衣墨發的高大冥王,像捕食羚羊的猛獅一般將冥後死死地製在了柔軟的草毯上,濃密如瀑的發絲傾瀉著相互交纏,也擋去了肆意親吻的火熱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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