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修普諾斯所認為的那般,隻要是具有靈智的生命,一旦身處戀愛之中就逃不過被衝昏頭腦的下場,哪怕是身份再高貴的神祗,也是沒有任何理性可言的,總會不受控製地做出一些他人眼中顯得莫名其妙,萬分難以理解的事情來。


    所以,他才斷然不願去招惹處於這種狀態的陛下,確定了遲鈍又膽大包天的兄長已經救不迴來後,他就選擇立即遠離,省的遭到連累,被這不該屬於自己的麻煩沾身了。


    冥王的定力再強,在隻有巴掌大的冥後的瞪視下,也沒能堅持著把公務料理完,而是破天荒地把它們丟在一邊,以手心輕柔地托著心心念念的愛人,往那修繕得連嫉妒女神都唯有出口稱讚的愛麗舍一帶去了。


    阿多尼斯絲毫不領情,一邊死死地揪住他手掌的邊緣免得掉下去,一邊黑著臉抱怨:“你若是把我的身體恢複原狀,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而言,都要方便得多。”


    “哦。”


    哈迪斯應歸應了,行為上卻毫無表示。


    阿多尼斯見硬來不行,便改為軟綿綿地說:“這樣晃動得太厲害了,我很難受。”


    哈迪斯腳步霎時一頓,默默地低頭瞅了他一眼。


    冥後滿懷希冀地仰著小小的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


    然後在下一刻,被萌得內心泛起了粉紅泡泡的冥王,就充分展示出了對這意見的重視:他毫不猶豫地抬手……把阿多尼斯給放到‘更穩固’的頭頂上去了。


    這下能讓植物神穩穩坐住的地方就變得更小了,甚至連可以抓握住、固定住身形的東西也一並失去了——那順滑的純黑發絲,遠比看上去還要溜手得多。


    雖然知道哈迪斯不會任由他摔下去,哪怕真掉下去也不會怎樣,還是本能地有些懼怕。


    阿多尼斯隻得再次提出抗議,這迴總算轉移到了左肩上,有了對比,又經這麽一折騰,他也弄清楚這威名赫赫的冥王陛下哪怕裝傻充愣,都要拿自己當有趣的玩具把玩一下的決心了。


    唉……


    阿多尼斯不知道頭頂上的花已經充分暴露了他無奈又煩惱的情緒,沮喪地耷拉了下來,他坐的位置隻要稍微側過頭來,就能近距離地觀賞那被放大了好幾倍、俊美而冷漠的側臉。


    在捕捉到那唇角幾不可聞的微微上揚後,他索性不再掙紮,也懶得問哈迪斯為什麽不選擇坐更快捷的馬車過去,非得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還準備接下來老老實實地配合一下,讓對方順順利利地過完這把癮,盡快把他恢複原狀才好。


    “說起來,”阿多尼斯迴憶起那場不歡而散的混亂宴會:“那些幼時代母親撫育我的寧芙們,曾提過我與那位小愛神在相貌上十分相似,還有一位特地仿製一副小弓箭讓我背上,好證實她所說不假。”懷著淡淡的悵然,他輕輕地笑了笑:“我好奇過他的長相,也聽說了他一直保持孩童模樣沒有長大,隻是當時反而忘記注意一下他了。”


    盡管她們本意是想要讚歎他相貌出眾,可自然凝結出的神格裏包含了遭了無妄之災、從令人稱羨的公主淪落到淒涼死去的母親密爾拉的記憶,對她的死因心知肚明的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麵對這種恭維時還能感到快活或光榮的。


    那仿著厄洛斯的神弓、以藤條和柳枝纏裹而成的裝束,他一次都沒有換上過;而無端端地衝到他麵前,以嬌嫩欲滴的唇傾吐火辣辣的愛語,一廂情願地想要掠奪他的心,美豔的阿芙洛狄特的追求,他也從沒有放在心上;再鍥而不舍的乞求,再誠摯的表白,落入他眼裏後,自始至終都不曾泛起半分漣漪。


    牛蹄習慣了踐踏柔軟草地,傲慢的神像不會對被獻上的祭品的眼淚心生憐憫,由於她父親不經意的冒失之語而遭到愛與美之神報複而死的密爾拉,怕是再微不足道不過的了。


    最諷刺的是,以無與倫比的美貌無意中感動了那雙挑剔傲慢的眼眸,從而斬獲了阿芙洛狄特的愛情,讓她為情絲所苦的幸運兒,恰恰是生自她一手造成的悲劇,體內流淌著母親和祖父亂丨倫而融合成的血,心如磐石般不被動搖的阿多尼斯。


    哈迪斯默了默:“她們親眼見過他?”


    沒料到會得到一針見血的反問,阿多尼斯愣了愣,旋即忍俊不禁:“肯定沒有。”


    自誕生以來便居住在莎孚,又熱心地去照顧於不幸中分娩的沒藥樹的孩子的林間仙女們,擁有的不是出色的容貌,而是純粹善良的心靈,又怎麽可能接得到荒淫無度、專注享樂的奧林匹斯的請柬呢?


    不過是對繁華的憧憬美化了風織的傳言,叫外表光鮮,實則內裏貧瘠醜陋的廢壤成了令草木向往的沃土罷了。


    “不必在意他們。”哈迪斯見他仍隱約有些難以釋懷,直接表明態度道:“有我在,敵人隻會因你的懼怕而強大。”


    阿多尼斯不禁怔住了。


    結果就趁他這一晃神的空隙,冥王眼明手快地將他又挪迴掌心,這個能隨時隨地都看到他的位置了。


    阿多尼斯:“……”


    那點剛剛萌芽的感動,就像重歸江流的白蛇般,瞬間就消失了蹤影——他大概永遠都捉摸不透冥王的心思了,因為對方簡直無可救藥。


    不像被陽光雨露眷顧的上界般晝夜分明,冥土的上方永遠是一片漆黑的。仰臥在溫暖的手中,阿多尼斯也記不清哈迪斯究竟邁了多少步,也無從得知這步行的旅途持續了多久。


    等時不時交談幾句的他們抵達目的地,許久沒真正踏足那裏的阿多尼斯頓時一臉驚訝,若不是有許多容光煥發的熟麵孔驚喜地向他行禮,這煥然一新的景致已經令他完全認不出來了。


    作為冥府至尊的心愛之神的心愛之物,這些來到冥府的新住客們順理成章地得到了冥王的庇蔭,在其榮光所能照耀的領域,便成了亡者安眠的冥土中唯一真正生機怏然的地方。


    “陛下,請問那是什麽?”


    最讓植物神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本該似永夜般靜謐的上空,竟有一輪璀璨的耀日高懸著徐徐劃動,似被雪白的薄綃裹著的黃金,驅走了常年不散的陰霾霧氣,毫不吝嗇地鋪灑著暖融和煦的金輝。


    不過仔細一看,它散發出的火光雖然熾熱,卻不如真正的太陽那樣燙灼得咄咄逼人,要減弱許多,倒是足以眷顧這一帶廣袤的草木了。


    “噢。”哈迪斯強忍了沒去糾正那生疏的稱謂,不以為意道:“那是從阿波羅的馬車上拆下來的部件。”


    由於冥後曾略帶遺憾地感歎,除了世世代代在此地生存的冥府植株,如金穗花、冥石榴和百合一流,不見天日的冥土並不適合來自地界的那些慣了木魚在陽光雨露中的植物們紮根繁衍。但那些固執地追隨信奉的神祗而來的綠之子民們,哪怕受到驅趕,還要強迫自己適應堪稱惡劣的環境,也不願意離開他半步。


    他於心不忍,便時不時將神力分與它們一些,好叫它們能熬過最初艱難的時刻,日後逐漸能真正留存下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哈迪斯聽的時候不聲不響,之後卻找了機會親自潛入了一趟奧林匹斯,借著夜幕女神的遮掩,直截了當地從那連碾過的雲朵都會被遺落金屑的帶翼馬車上卸了偌大的一個車軲轆下來,接著對它施以引導的冥力,再輔以專程引入的斯提克斯河水。


    就不知道次日照常去駕車,結果發現一整個右後輪都不翼而飛,根本不可能再帶動馬車的阿波羅有多詫異,又有多暴跳如雷,足足讓人界毫無預兆地迎來持續了小半個月的陰天,不僅挨了神王的訓斥,還得自行四下湊齊了材料,又求了脾氣惡劣的鑄造與火之神赫斯菲托斯,大費周折才將它恢複如常。


    “真是麻煩你了。”


    見戀人一副無言以對的表情,與想象中的高興迴應相去甚遠,哈迪斯一麵趁他呆滯的這個好時機把他放在開得最盛的一朵金色向日葵上,一麵暗自愉悅地欣賞著這奇異又可愛的美景,順便困惑地想了想,解釋道:“發光的不是阿波羅而是太陽馬車,取來一部分倒稱不上麻煩。如果是他本體的話,起碼需要削掉一條胳膊安置在上空,未免太有礙觀瞻了。”


    那朵得了這做夢都不曾奢望過的殊榮的向日葵發出了興奮激動的尖叫聲,差點把阿多尼斯的耳膜都震暈,周圍的花也羨慕它得要命,爭吵不休。阿多尼斯這才注意到哈迪斯新的惡趣味,既感動又哭笑不得:“……不,我想說,這完全不是問題所在。”


    他正要再說些什麽,一陣沒有來的劇痛卻忽然向頭頂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希臘神話]阿多尼斯的煩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放鴿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放鴿子並收藏[希臘神話]阿多尼斯的煩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