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雲當即從袖子裏掏出一份奏折交給陶安:“請萬歲禦覽。” 孟則知接過陶安呈上來的折子,打開一看。 何青雲解釋道:“自廣德三年,韃靼犯邊,先帝為惠和禪師所救之後,便大肆推崇佛教,佛教得以大興。二十年間,佛家共興建寺廟三千二百餘所,蘭若(私立的僧居)更是多達兩萬所,耗錢何止百千萬。可笑的是,先帝一生勤勉,躬行勤儉,紫禁城從未大修過一次。” “其一,因寺廟免稅,佛教戒律中有明文規定,門下弟子不可種地不可買賣,不可牽線做媒等,所以寺廟不生產糧食,隻依靠香客施舍,自然也就不用交賦稅。正因為如此,幾乎所有的寺廟都會用香客施舍的香火錢大肆購入土地,雇人耕種,也有百姓為逃避賦稅,帶著名下田產依附寺廟。據臣統計,全國寺廟名下所擁有的田產不下八十餘萬頃。” 孟則知眉頭緊皺,八十餘萬頃,要知道眼下全國丈量出來的可耕種土地也才不過七百萬頃。 “其二,佛教的大肆興起和傳教,導致諸多青壯遁入佛教,不事生產。截止到去年為止,全國共有僧尼超過十五萬人,專供寺院充當役夫的百姓達三十萬以上。” “其三,佛家篤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而寺廟常為畏罪逃犯所趁,成為藏汙納垢之所……” 說到這人,孟則知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他問:“朕記得,何愛卿是廣德元年恩科二甲傳臚。” 何青雲一臉坦然:“正是,臣原已官至戶部右侍郎,隻因在廣德十六年時上書奏請遏佛而遭先帝厭惡,貶為彭澤縣令。後蒙萬歲不棄,破格提拔為都察院右僉都禦史。” 孟則知又問:“你、信道?” 曆史上的四次滅佛運動,多有儒道兩家的影子。 何青雲卻迴道:“家母崇佛,為了這事,也曾和微臣哭過鬧過。” 他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表明自己一心為公,絕無私情。二來嘛,是暗指同樣篤信佛教的奉聖夫人蕭氏。 沒道理他一個做臣子的能為了天下百姓不惜忤逆不孝,到了皇帝這兒,總不能反而優柔寡斷起來。 “何愛卿這是在逼朕啊。”孟則知說道。 “微臣不敢。” 既然孟則知沒發火,就說明這事他聽進去了。想到這兒,何青雲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這何嚐不是一場賭博,上一迴,他輸得一塌糊塗,好在這一迴,他賭贏了。 “行了,朕知道了,奏折留下,你先迴去吧,容朕再好好想想。” “是,微臣告退。” 這大概是來錢最快的法子了吧。 孟則知沉了沉氣,瞬間就打定了主意,喊道:“陶安,擺駕奉聖夫人府。” 孟則知心裏門兒清,他要做的事情,蕭氏自然不會反對,隻是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廣德二十四年就這樣過去了。 寧武元年元旦,皇帝開筆,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申斥佛教,言辭尤為激烈。 “古時三人共食一農人,今加僧尼,一農人乃為五人所食,其中吾民尤困於佛……” “壞法害人,無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饑者;一婦不蠶,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勝數,皆待農而食,待蠶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紀極,皆雲構藻飾,僭擬宮居。” 又言:“若滅佛能使百姓有人間之福,朕亦不辭地獄之苦。” 聖旨一出,天下皆驚。 “臣以為,當效仿唐武宗,毀天下寺廟及以“蘭若”為名私設之僧舍,勒令每府僅留一座佛寺,留僧十到三十不等,其餘僧尼一律強迫還俗。拆寺的木料用來修繕善堂善社,金銀佛像上交國庫,鐵製佛像熔煉後製造農具,銅像及鍾、磬等物熔化後製為錢幣,沒收寺廟良田分與貧苦百姓。”戶部尚書盧增祥說道。 “臣以為不妥,佛本夷狄之人,非中國所固有。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臣君之義,父子之情。古往今來,佛教屢滅屢起,百姓深受其害,蓋因三武一宗滅佛不夠徹底,臣以為當徹底鏟除佛教,方能有我大揚之盛世太平。”說話的卻是現任禮部左侍郎蕭德仁。 禮部及翰林院一眾官員當即附和道:“臣以為蕭大人所言甚是。” 他們都是正兒八經的儒家弟子。 一時之間,文武百官之中讚同徹底鏟除佛教的竟超過半數之多,反對聲寥寥無幾。 想來也是,現如今站在這朝堂之上的,要麽是孟則知的親信,對孟則知自然是俯首帖耳。要麽是不受廣德帝重用,吃過苦頭的,因為受到廣德帝重用的都因為卷進奪嫡之爭裏被抄家流放了,這些人心裏難免對廣德帝有所怨言,廣德帝所推崇的佛教自然也就入不了他們的眼。 正在這時,不知道什麽時候退了下去的陶安又折了迴來,手裏多了一封信,他躬身說道:“萬歲,護國寺住持派人前來報喪,惠和禪師於昨夜坐化了。他臨去之前,給您留了一封信。” “嗯?”孟則知迴過神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件上,接過來拆開一看。 裏麵卻是一張已經泛黃的麵值十萬兩的銀票。 可不正是當年蕭氏為請惠和禪師為他批命給出的那十萬兩。 要不是看見這張銀票,孟則知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件事情了。 說起來,他能當上皇帝,也有惠和禪師的一份功勞。 不管惠和禪師當年為什麽要幫蕭氏,看不慣顧揚皇室也好,為國為民也好……總而言之,這份恩情,孟則知不能不認。 想到這裏,孟則知心底有了成算。 他說道:“眾愛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在朕看來,如來設教,以慈悲為主,下濟群品,應是本心,豈欲勞人以存虛飾?故今佛家之亂象,罪在無道之僧尼,而不在佛。” 見孟則知發了話,麵麵相覷之後,眾臣也隻能是山唿道:“萬歲聖明。” “既如此,事情便按照盧愛卿說的去辦吧。”孟則知說道。 “是。”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麽,孟則知又說道:“再增一僧錄司,掌寺院僧尼帳籍,寺廟修繕及僧官補授。從此以後,寺廟不得再設功德箱,僧人不可再向世人化緣。再授每僧良田二十畝,令其自食其力。” 這樣也好,這佛教既因惠和禪師而興,也該因他得以善了。 此事一了,原本空蕩蕩的國庫立即充盈了不少,連帶著孟則知名下也多了十幾個皇莊。 有了錢,文武百官也終於敢上折子請寧武帝采選秀女充盈後宮了。 對於這些折子,孟則知一概留中不發。得知消息的陸離自是悲不自勝,勾著孟則知連吃了好幾天的大魚大肉。 直到沉不住氣的蕭德仁公然在朝堂之上提到了此事。 孟則知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其實,朕早有此意。” 不等眾臣反應過來,他繼續說道:“選秀就算了,勞民傷財,國庫那點錢得來不易,主要是這皇後的人選。眾愛卿以為執金衛指揮使如何?”第81章 “誰?” 蕭德仁猛的抬起頭,直瞪瞪地看著孟則知, 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君臣之儀,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確認道:“您、您說的是執金衛指揮使?” 因太祖皇帝出身貧寒, 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官員貪贓枉法,欺壓百姓, 於是大揚朝立國之後,創立了執金衛。職在監察百官,平衡朝堂, 維護皇權, 搜集軍政情報, 掌管刑獄,又有巡察緝捕之權, 直接對皇帝負責。 執金衛的首領便是指揮使, 相當於後世的特務頭子。 “對。” 蕭德仁異常艱難的說道:“臣記得, 大揚朝自立國至今, 並無女子為官一說。” “對,您沒記錯。” 孟則知輕描淡寫的迴道:“朕, 好男色。” “額。” 拖著長長的尾音, 幾個老學究受不了這樣的刺激, 兩眼一翻,當場暈厥了過去。 “劉大人……宋大人……” 朝堂上當即亂成一團。 孟則知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正要宣太醫, 便看見蕭德仁跪了下去,苦苦勸道:“分桃斷袖, 有悖倫常,萬歲九五之尊,一言一行,皆關乎國本,怎可、怎可出此輕佻荒謬之言。” 言外之意,就是你暗地裏搞男人可以,但絕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說。 在他們的認知裏,分桃斷袖之風,自古有之,不足為奇。就說在這朝堂之上,也不是沒有官員蓄養過孌童、結過契兄弟,可你看有人指責過他們嗎? 沒有,那是因為他們享受男色的同時何嚐不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所以在視傳宗接代為正道的世人看來,他們分桃斷袖隻能算是風雅,算是興趣愛好。 偏偏到了孟則知這兒,為了一個男人,視傳宗接代為兒戲,棄祖宗基業於不顧。 這、這不是昏君所為嗎? 眾臣一聽,哪還顧得上那些昏死過去的官員,紛紛跪下:“萬歲三思啊!” “愛卿所言甚是。”孟則知語氣裏滿是認同,而後話音一轉:“隻是朕意已決,對那陸離更是傾心已久,故而一定要納他為後,留一段一生一世一雙人之佳話。” 言外之意,就是連孩子他都不準備生了。 “萬歲——”一眾文武百官莫不是痛心疾首:“糊塗啊。” 和一個男人一生一世,那是佳話嗎,那是遺臭萬年。 “朕不糊塗。”孟則知好聲好氣的說道:“朕不生了,不是還有瑞王,趙王他們嗎?諸位愛卿放心,大事上朕還是有分寸的。” “這、這能一樣嗎?”百官們瞬間就被他帶偏了。 “怎麽就不一樣。”孟則知迴道:“這皇位,還不是朕讓誰坐,誰就能坐。” 他這話說的忒霸道,眾臣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畢竟總不能說這事說不準吧,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萬歲,”盧增祥站了出來:“分桃斷袖,終究是違背天地陰陽之理,堂堂一國之君,竟要為一男子自絕後嗣,傳出去,豈不是叫天下百姓及一眾藩屬國恥笑。如此,朝廷蒙羞,萬歲威嚴何在?更予奸佞可乘之機,長此以往,國不將國啊!” 這話分明是在說如果孟則知一意孤行,恐將威脅到他的統治。 “他們不敢。”孟則知悠悠說道。 且不說眼下滿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的人,有資格造反的也就是那麽幾個人,一是前朝餘孽,二是瑞王那些個宗親。 能借此機會,把那些前朝餘孽勾引出來也不錯。 至於瑞王他們,這會兒都被他‘圈養’在京城裏麵呢,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們敢有異動,孟則知就敢再舉屠刀。 更何況說不定這些宗親聽說了這個消息高興還來不及呢,畢竟寧武帝無後,不就代表著他們的後代能有機會成為下一任皇帝嗎? 最主要的是,有神機營兩萬餘人馬拱衛京師,他何愁不能穩坐釣魚台。 ——原神機營的編製為五千官兵,孟則知繼位之後,抽調了一半兵員補充給了海貿船隊,又從驍騎、前鋒、健銳等軍營抽調一萬官兵,從龍武、台州等軍營抽調一萬水師充入神機營。 同時又從南地招攬了數百名能工巧匠,如今的火器局,平均每月能出產各式火槍一千八百餘杆,以及兩萬基數的彈藥。 現在的神機營,超過一半官兵配有火槍。 而這,正是孟則知的底氣所在。 否則,他怎麽敢把這個火槍扔出來。 這理由太過強大,百官們不由噎了一下。可他們仍不死心,還想再勸:“萬歲……” “行了。”該說的都說了,孟則知有些不耐煩:“今天就議到這兒吧,退朝。”